我笑了,裁望誠很竭力的想要扮演一個成熟的商人角色,但是實際上他的話裡已經徹底露出了底氣不足,他距離商場上的一個合格的談判者的身份還相去甚遠。
我擺擺手,「這樣吧,我先不說,讓胡治給你們說說看。胡治是我們公司的總經理,如果一旦談妥了跟你們的收購,他將會是你們最為直接的領導。」
一下子,十一個人就像是炸開了鍋一般,嘰嘰喳喳的,好半天戴望誠才略有些失望的說,「原來你不是老總啊?」
胡治笑了,「石總是我們公司最大的股東,也就是董事長,我不過是個打工的,任職總經理而已。」
這下他們那邊才平靜下來,估計剛才他們都以為我是胡治的手下,才紛紛炸開了鍋。
「我想你們在跟我們通達接觸之前,應該也接觸過其他的公司……」這是我跟胡治的共識,卻沒想到等到後來,才知道,原來我們居然是唯一一個跟他們接觸的公司,這讓戴望誠後來跟我開玩笑的時候還說我們把他們給坑了,這是後話,略過不表,「我想按照目前的市場運營方式,大概不會有哪家公司會採取這樣的方式跟你們合作吧?說實話,既拿了收購款,又得了股份,這樣天上掉餡餅的事情是不可能出現的。」胡治的話還沒說完,那邊就像是丟了一顆炸彈似的,又在紛紛的交頭接耳了。
等到他們稍稍安靜了一些。胡治又接著說,「我跟你們年齡差不多,去年才大學畢業。說實話,包括石總在內,我們都很欣賞你們的活力和對於工作的認真勁頭。但是,這不能成為商業談判的籌碼。其實,最為合理的方式是我們將你們的產品買下來,而後我們進行下一步的繼續開發和完善。而不是將你們這些已經對於這個產品具有了固定思考模式的工作人員一起招之旗下,從某些方面來說,你們對於產品的熟悉可以避免走彎路,但是你們對於產品已經形成的固有觀念又會讓產品開發一旦到了瓶頸的時候很難突破……所以,對於購買者而言,兩害相權取其輕,我想,以往跟你們進行談判的公司多半是希望購買你們這個產品而不是將你們一起並到公司裡吧?」
直到這個時候,胡治才停了下來,面上平靜。沒有任何表情的看著那十一個熱情洋溢的年輕人。
他們都沉默了。相互對視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許久都沒有說話。
最終,一個女孩兒脆生生的問到,「那你們現在到底是想要怎麼樣收購我們的公司呢?」
胡治輕輕的一拍桌子,「對了,就是這個問題。現在,我們通達的意思是,給你們的價格肯定會超出一百八十萬,但是股份,對不起,一點兒都沒有。這是底線。但是具體的價格,我們可以重新的商量。你們十一個人之中,將會有一個人能夠獲得一定的股份,但是這個人現在我們不知道是誰,不一定是裁望誠,必須是一個項目管理者。我們給出的股份是管理股,而不是技術股。坦白的說,從市場上我們隨便到哪兒去挖一個技術團隊,所需要付出的除了年薪之外。技術股參股比例絕對不會超過十個百分點。但是他們對於市場也好,對於遊戲本身也好,都有了很多成功的經驗,這顯然會讓我們的產品開發少走很多很多的彎路。但是基於石總之前跟你們的交流,知道這是你們第一次創業,並且將這個產品看的非常重要,他同時也非常不忍心讓你們第一次的創業經歷僅僅換成不等的若干人民幣,所以才決定將你們整個團隊吸納到通達名下。
說的再坦白點兒,也許你們十一個人之中,我們經過考核,無法找到一個合適的管理者的話,那麼也只能從外邊請一個適合管理的人來,那麼你們十一個人就沒有人能夠獲得管理股了。」
看得出來,這些年輕人的臉上寫滿了失望,但是同時,他們似乎也都在分別的思考,胡治的話究竟是真還是假。或者說,按照他們目前的經驗,他們無法判斷市場究竟是如何運作的。當然,這些我和胡治目前還不知道,都是後話了。這個時候,我也僅僅是看出他們那邊有些躊躇不決,不知道是否應該答應繼續談下去。
我和胡治也不說話了,等著他們小聲的磋商。
「那如果我們說既然不肯採用我們的方式,我們就放棄這次合作呢?」終於,裁望誠鼓起了勇氣,說出了口。
我很乾脆的,閉上了眼睛,等待胡治跟他們說就行了。
而胡治,則微微一笑,甚至於都笑出了聲,「如果是這樣,我們也只能說非常遺憾,這段時間耽誤了大家太多的談判時間,很抱歉。不過,談判是永遠不會沒有價值的,希望對於你們下次找到合作公司會有一些參考性的幫助。」
胡治這番話基本在我預料之中,因為在閉上眼睛之前,我就注意到了裁望誠說出這番話的時候,表情其實很枯燥,想必是緊張所致。而他身後的那另外十名成員,甚至看得出來還有反對他說出這番話的人,估計他們之間的意見沒有完全統一,而只是戴望誠得到了多數人的同意又或者是他乾脆的利用自己臨時領導的權力,才敢說出這樣的話吧。
那頭徹底的沉默了,所有人都看著我們。
這個時候應該輪到我說話了,談判總是這樣,總要有個態度堅決的和一個和稀泥的,我這次就想要扮演和稀泥的角色,黑臉就讓胡治去唱,畢竟他將是直接領導這群年輕人的總經理,他必須建立起最大程度的威信來。
「不過呢,我還是希望諸位能夠慎重考慮一下,胡總的意思基本上是代表了我們通達的意思的,我來這麼說吧,底線是不會變的,畢竟如果給了你們股份,就是技術入股,我們後期要幫你們投入大量的資金,比如你們的工資待遇,比如遊戲的上線需要的服務器的架構,比如遊戲點卡等等的銷售網點的鋪陳,還比如遊戲本身的廣告宣傳等等等等,這絕對不是你們一個技術部門能夠完成的事情,而且,即便將你們全部招至門下,我們也還是需要招聘一些技術人員配備到你們的部門中來。如果按照你們的方案,說真的,全中國乃至全世界,真的不會有任何的公司能夠同意。說實話,你們面前只有兩種選擇,一種,是一分錢沒有,用技術入股;第二種,就是直接套現,然後併入我們通達成為一個子公司,但是目前,通達沒有想要跟別人合作的想法。所以,如果你們堅持需要拿到股份,那麼我們也只能真的放棄,讓你們跟其他的公司去談。」
我說完之後,對面的十一個人就更加的忐忑不安了,他們臉上都露出了由於經驗不足而帶來的惶惶之意,他們的心情我很能理解,但是事實上我說出來的也都是現實,並沒有什麼惡意的欺騙。如果要合作,我會選擇一個更加成熟的團隊,而不是他們。對於他們這樣僅僅具備了雛形的小工作室。我能夠做的,也就是用錢將他們全部買下。
但是,我有一點是沒有跟他們說的。
加入其他的技術人員是勢在必行的,而且公司的架構會在胡治的手下完善起來,其他的部門的建立勢在必行。雖然目前這款遊戲還沒有開發完成,但是既然決定投入,那麼服務器的架構以及各地的點卡銷售的網絡渠道,甚至廣告渠道,都需要開始聯繫。
否則等到遊戲研發完畢再動手。那根本就是作坊的做法,必然是要僕死在大街上的。所以,在加入了其他的專業人士之後,他們之間有些人就很有可能被自然的淘汰掉。當然,我心裡是有個為他們設計好的保障的,我不想虧待他們這麼有衝勁的年輕人。如果有一天我必須讓他們其中的某些人出局,我會給予一定的經濟補償。不過,這也只是我心裡的想法,不能夠說出來。而我心裡更加希望的是,他們能夠順利的通過我們公司的檢驗,而全體留下,畢竟,這款遊戲就像是他們共同的孩子一般,將他們其中任何人踢出局,都將是會讓其他人感到傷心無比的事實。
「石總,胡總,能不能再讓我們考慮一下?」戴望誠還在猶豫。
胡治立刻回答,「我們希望這件事能在十二點之前落實,不想拖到明年的工作計劃裡去。」
我擺了擺手,「這樣吧,現在飯也吃完了,你們晚上想去酒吧還是卡拉OK?我之前說過了,今天不管結果如何,飯後的餘興節目依舊是我來請客。我們先去玩,玩的同時你們可以考慮也可以不考慮,這個隨便你們。我不想逼得太緊,但是也請你們多多體諒我們的工作,畢竟一個公司的工作計劃是需要提前制訂的,希望盡快能夠讓我們得到一個答案。」
胡治也知道我這番話的意圖,於是裝作跟我意見不合的樣子,「石總,我們的……」
我笑著繼續擺了擺手,「胡總,算了,他們還年輕,給他們點兒時間。我們先去玩,既然要去玩兒,就把這件事丟在一邊。我們走!」說完,我不容他們任何人質疑,直接站了起來,拿起搭在椅子後邊的外套,穿上之後逕自穿門而出。
到了門口,我回頭對他們說,「這樣,兩個女孩兒以及裁望誠上我的車,其餘的自己打車,跟在我們的車後。去什麼地方,就交給兩個女孩子決定,你們沒意見吧?」
他們也都沒說什麼,只是兩個女孩兒跟戴望誠向我的車子走來。
我之所以要這樣,就是之前我就看出,這兩個女孩兒在這十一個人中間,還算是比較說得上話的。或者說,她們的意見往往能夠左右一些其他人的意見,不管是處於什麼樣子的原因,我需要的就是這樣有影響力的人。
上車之後,剛才在飯桌上說過話的那個女孩兒。我依稀記得是叫做劉雲燕的,告訴我們車子應該行進的方向。
路上,劉雲燕小心翼翼的問我,「石總,如果我們願意只收回我們從父母那邊要來的錢,也就是二十來萬,然後再將持股量稍微降低一些,你覺得有可能麼?」
我心裡在笑。但是我還是說到,「我還是那句話,我不想找一個合作方,我們需要的,是一個子公司,除了管理者,不允許員工擁有股份。但是有一點可以透露的是,等到這間子公司達到上市的標準的時候,我會毫不猶豫的選擇上市。那個時候,公司的每一個員工都會有配股的份額。當然。這個份額不會很大。但是百度的奇跡你們是看到了的,還有盛大,等等這些公司。他們的元老級的員工能夠在這樣的上市過程中獲利多少,是可想而知的。並且,在公司運營的過程中,特別是到了上市之後,公司的架構會越來越大,你們如果都能夠展現足夠的管理能力,進入管理層,那麼自然會有管理股的分配。這,我認為才是你們應該選擇奮鬥的目標。如果你們堅持要在初期就獲得股份,依我之見。似乎只有一條路,繼續苦熬,一直熬到你們的遊戲具備了上線的能力,這個過程我側算過,你們大概還需要一百萬以上的資金,然後才能有希望被風投機構看中,成為自己擁有獨立管理權的公司。的確,那樣你們能夠一步登天,甚至你們中間會出現類似於丁磊或者馬雲那樣的人。但是。我且不說你們那一百萬後續的資金如何獲得,即便是有了,你們真的有把握讓這款遊戲就在你們十一個人的手裡達到上線的標準?那是一年後,還是三年後,又或者更長的時間?到時候網游這個市場究竟是個什麼樣子,大眾歡迎的遊戲還是不是你們目前操作的這個模式……你們自己考慮吧……」說了一大通,我才回過頭,「這樣吧,我也說過,既然去玩,就放鬆點兒,這個問題你們回頭再考慮,先好好的痛痛快快的一起迎接新年的到來。還有三個小時,就是全新的一年了……
後座的三個年輕人都沉默了,各自低頭,或者看向車外,想著不同的心思……
到了一家卡拉OK門口,我們各自下車,然後,我要了一個貴賓包間,點好了各式的酒水果盤小吃,走進了包間。
一開始的時候,氣氛顯得比較沉悶,可能他們都還各懷心事。但是年輕人畢竟是年輕人,經過幾首歌之後,他們很快就進入了娛樂的狀態,一個個開始興奮起來,爭著搶著要話筒,氣氛逐漸的進入高潮……
十二點差一點點的時候,一個服務員敲響了我們的房門,善意的告訴我們即將到來的新年,並且送來了一些小禮品,一些適合室內燃放的拿在手裡的那種小煙花,還有一個小小的蛋糕。
在我的示意下,胡治走到包間的正中心,拿著話筒,開始展現他領導的魅力,帶領著那幫年輕人一起讀秒,等到「1」數完之後,所有人一片歡呼雀躍,我也含笑看著他們激動的迎接新的一年的到來……
新年到來之際,我接到王茜的電話,她在電話裡幽幽的問我怎麼連個祝福的短信都沒有。我也覺得自己似乎是遺忘了點兒什麼,於是跟她道了歉,說明了現在的處境。
王茜知道我還在工作,用很是有點兒心疼的語氣說,「你要注意身體,不要太拼了,何必呢?就算你現在的資產我們也基本上一輩子都花不完了,用得著麼?」
我笑了笑,在新的一年裡第一次有了一種對於金錢的感慨。
「以往,總聽到有些人說,到了他們這個地步,錢這玩意兒對於他們而言就僅僅是一個放在折子裡不斷增長的數字概念了,他們已經失去了對於金錢的渴望。接跑而至的,是對於更高的目標的追求,完成的那些事情,已經不再是為了錢財而奮鬥。雖然談不上什麼為理想,至少也是純粹的去追求一個不斷給自己重新建立的目標。那個時候說真話真的不相信,但是現在,呵呵,至少相信了一半……至少,我已經不是單純的為了存折上的數目增長而努力了。」
王茜不是太能理解的問道,「那你是為了什麼?」
我搖了搖頭,也不管電話那頭的王茜其實根本看不到,「我也不知道,或者說我知道,但是卻不知道這樣是對還是錯……」
「既然不知道對錯,為什麼不選擇放棄?非要有一個波瀾壯闊的人生麼?」王茜其實大概知道我到底在想些什麼,只是不說出來而已。這是她和我之間的一個默契……
我突然就笑了。「以前,很早的時候,我希望自己的一生平平淡淡。有一個相愛的伴侶,生一個漂亮聰明的孩子。教他識字,使他成人,然後等著他功成名就,自己則投身書海,希冀能給這個世界留下點兒什麼。可是,慢慢的,我才知道。有些人。生下來就注定不能按照自己的意願去生活。於是,當我走上這條路的那一天,我就知道。自己已經沒有辦法回頭了。必須沿著這樣的一條路,不管有多麼的彷徨,也不管路上都多少的荊棘和阻礙,我都必須要一往無前的走下去酬——」
王茜突然就沉默了,靜靜的電話裡,除了她的呼吸聲,什麼都聽不到。
我慢慢的往門口踱去,走到旋轉門的那個地方的時候,我看到天空中綻開了一朵碩大的煙花,五彩斑斕,而街道上,是人們的歡呼。
「聽到人們的歡呼了麼?這就是新年,這就是每個人對於新的一年到來,而在心底默默的藏下一個新的希望的聲音川
「是因為李小語?」王茜終於還是問出了口。
「不知道,也許吧,但是至少不全是。」我很痛快的回答出口,一點兒都不覺得這有什麼難以回答的。換做從前,大概我會思慮良久吧。「還有你,還有龍大。還有方達夫,還有胡治,還有通達的所有員工。我不是在扮偉大,而是走到這一步,我身上已經擔負了太多的責任了,絕對不可能任由我撤手而去……」
「我明白了,好吧,你早點兒結束,我去睡了。」說完,王茜居然直接掛上了電話。
我看著夜空,又一朵碩大的煙花綻放,在煙花下,依舊是歡呼的人們。突然想起才女張愛玲的話,如果做不了那一顆璀璨的星,那就做一朵瞬間燃放的煙花,一瞬間的燦爛也是永恆……
重新回到包間裡,已經快要接近兩點了。
剛才掛斷了王茜的電話之後,我並沒有選擇直接回來,而是一個人在大街上走了一圈,看著那些栩栩生動的人們,覺得自己的目標也許是正確的。殊不見這來來往往的忙碌人群,他們不也就是為了各式不同的目標在忙碌著麼?或偉大或渺小,或光明或陰暗,始終都是發自內心的慾望使然,毫不掩飾的說,這個世界,就是一個慾望的綜合產物。
直到想通了,我才回到包間,迎接我的,是十多張已經真的有些疲倦了的臉。
「差不多了吧,你們該回去休息了!」我看到他們的樣子,就知道基本上應該到了結束的時候了。
眾人紛紛拿起自己的外套和包,準備出門。
「石總,這樣吧,關於收購的事情,我們想好了就給你們答案。你們這幾天呆在柯橋不走吧?」戴望誠臨出門前問我。
我笑了笑,「怎麼可能呢,公司還有一堆事情要忙,我當然要趕回去。」
「可是明天開始就是三天的假期……」
「假期對於我們這些人而言,是不存在的。只有普通的打工者才有假期。難道說這三天,你們就不做事兒了?」我笑著看了看戴望誠,這是我最後逼他攤牌的手段,「我一會兒跟胡總就回南京了,連夜趕回去,睡不了一會兒明兒下午還有事。這樣吧,你慢慢考慮,考慮完了如果我沒有新的項目,咱們再談……」
說完,我不再理會他,胡治很機靈的拉開了房門,我們大搖大擺的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