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麒麟獸並不是那麼容易打的，我們在崑崙山上找了足足兩天，連個影子都沒瞧見。雖然哪吒是大仙，雖然他的靈氣強到可以嗅出方圓兩百里以內的妖氣，雖然我的狐狸精鼻子很靈，可是，任憑我們翻遍了崑崙山，也找不出麒麟獸來。
這實在不是我們無能，據雲古寺的和尚們說，他們在這裡修煉了幾十年，也從來沒有聽說過麒麟獸，更不用說親眼看到了。哪吒很是灰心喪氣，我則暗自慶幸，總算把一條小命兒給保住了。
本以為哪吒就此作罷，可是，他老人家竟如此固執，天天拉著我到處查看，一副找不到就永不回家的態勢。可是——我想著上海城裡的哥哥，心裡一陣發酸。哥哥呀哥哥，我可是默默守候了你這麼多年，你可千萬要挺住，不能被妖女們勾了魂去。
在崑崙山上住了半個月，我再也忍不住了，管他是神仙還是妖怪，TD憑什麼一直把我囚禁在這鳥不拉屎的地兒活受罪。把那厚厚的皮草一披，再在廚房尋了幾塊干饅頭往旅行包裡一塞，我決定跑路了。
剛剛走到雲古寺門口，就被哪吒擋在門口。那小子一雙黑眼珠子滴溜溜地那麼一轉，我頓覺身上發寒，再穿十件皮草都不管用。「哪吒大哥誒，俺沒得罪你吧，就算每次過年的時候我沒向您老人家進貢，可我小狐狸心裡對您是很敬重的，我可以向玉帝爺爺發誓，向財神爺爺發誓。你老人家都發發善心，放我回去吧。」我哭得眼淚橫飛，鼻涕雙流，全擦在他老人家的襯衣上，留下明顯的痕跡。
「一天。」就在我快要絕望的時候，哪吒終於開口。我趕緊擦擦眼淚，抬頭。
「我們再找一天，要是還找不到——」哪吒臉上顯出很複雜的表情，「那我們就回去。」說到最後竟然很是黯然，聲音低沉低沉的，一點都不像平時的他。怪了，這麒麟獸對他就這麼重要？沒聽說哪吒最近犯了什麼事兒要找人行賄，也沒見他受什麼傷要拿它內丹療養，怎麼就像隔了這小子一塊肉似的。
這些天日日在山上吃饅頭，吃得我人都快變成饅頭了。晚上好不容易得了個空兒好好睡一覺，養養精神，哪吒大爺又來了。拖著我出門，又說要找妖獸。唉，我們都找了這麼多天了，就差這一晚上麼。
今兒晚上月亮很大，加上山頂一片雪白，這地兒看著就跟白天沒什麼差別。哪吒立在山巔發了一會兒呆，眉頭緊鎖，面色如水。我緊隨其後，哆哆嗦嗦，東張西望。爾後，他忽然想到了什麼似的，眼睛一亮，從腰間抽出一把匕首。
娘誒，我嚇得直往後逃，施展起法術就往山下跑。才跑了幾步，動不了了。可不是那小子施了個定身法，我就是跑得斷了氣，也逃不出他的五指山。眼看著他手持匕首一步步靠近，我不由得悲從中來，嚎啕大哭。
「笨妖精，你哭個什麼勁？」腦袋上又是一下，咦，能動了。我摸摸頭，委屈地瞧著他，這傢伙到底在玩什麼把戲。被他拽著又跟上了山頂。那匕首還在他左手裡，發著幽幽的寒光，而我則在他的右手裡，可憐兮兮地咬唇不語。
「一會兒找個地方躲起來，沒我的話不准出來，聽到沒？」哪吒的臉很嚴肅，表情很認真。我使勁點頭，只要您老人家不殺我，什麼都好商量。
爾後，哪吒牙一咬，手中匕首揮起——竟然，竟然隔在了自己手腕。血，一滴一滴地落在雪地裡，很快染紅了一片。我好半天才反應過來，驚叫一聲，上前要來摀住他的傷口。這小子腦子壞了是不是，這，這，這可是神仙的血，萬金難求，他不知道這一滴對我們這種小妖精來說有多大的好處。你老人家要是血氣過旺就告訴我一聲，我絕對絕對不會嫌麻煩，有多少吸多少。
「讓開點，躲到後面去。」哪吒狠狠瞪了我一眼，還把手一揚。我馬上被他嚇走，乖乖地往不遠處那塊大石頭走去。一邊走一邊不捨地回頭，多浪費呀，那血真是——唉，就算我承受不了那麼多神仙血，我圈起來賣錢也好呀。哪吒呢，天庭上沒幾個人的法力能比得上他了，怎麼就這樣暴殄天物呢。老天呀，玉帝呀，您老人家來主持公道呀。
待我藏好身子，再探出頭來一看，那小子居然不見了。「隱身術？」不對呀，就算是隱身了，我總能看見，難道他們神仙的隱身術跟我們妖精還不一樣，不僅僅針對人類，連妖精也避過了？要是這會兒麒麟獸一到，瞧不見他，可不就先拿我開刀嗎。
心裡把那狡猾的小子千刀萬剮，可腳上卻不敢亂動，誰知道那廝是不是偷偷隱藏在我身邊，專等著機會來嘲笑我。正胡思亂想著，九天之外忽地傳來一聲咆哮，嚇得我一個趔趄倒在地上。爾後便是無邊無盡的靈氣從四面八方湧洩而出，將我層層包圍。
麒！麟！獸！這會兒還能有什麼懸疑，小哪吒果然用他的血把麒麟獸給引來了。
震天的咆哮由遠而近，當哪吒設下的結界陡然撕破，我再也承受不住它那邪惡的靈力，倒在地上打起滾來。血從我的鼻孔流出，一滴滴落在雪上，爾後是耳朵，最後喉頭一甜，噴出一口鮮血。我的娘誒，難道這就要死了。
朦朧中忽有一聲清嘯響起，將我漸漸死沉的靈力喚醒，待我腦中漸清，睜眼一看，一個身影從雪地裡衝出，直飛上天。抬頭一看，那長著血盆大口，龍首的大怪物正以雷霆之速朝山頂飛來。
一大一小兩個身影在空中相交，發出轟隆一聲響，爾後又遠遠地散開來。只一個動作，已呼出劇烈的狂風，將山巔碎石積雪紛紛吹下。一塊接著一塊的銳利石頭朝我的臉面砸過來，我趕緊抱著腦袋躲到大石頭身後，待石雨過後，才敢抬起頭來，探首出來看熱鬧。
哪吒不知什麼時候換了他的戰袍穿上，銀色薄甲，五角頭盔，左手長纓槍，右手圈，腳下風火輪，好歹有了幾分傳說中哪吒的樣子，看起來倒也賞心悅目，我頓時來了興趣。
看著他將手中長纓槍輕輕一揮，劃出一道厲光，朝麒麟獸眼中射去。那妖獸雖體形龐大，身子卻是靈活，一折身就躲過長槍。不僅如此，它還口中悶哼一聲，竟然不怕死地朝著哪吒方向撲來。
鋒利的爪子與哪吒的長槍相撞，不見血肉模糊，卻是一片電光火石。我頓時嚇得眼睛都忘了閉上，敢情這麒麟獸修煉成了傳說中的金身，連哪吒的神器也傷不到它。
還在發呆，妖獸的另一隻爪子又朝哪吒撲了上去，這回被他的圈擋住，可是，那妖獸要死不死地居然長了四隻爪子，一個接著一個地朝哪吒撲去，那小子只有狼狽躲避的份兒。
照這樣下去，這一代大仙只怕是要犧牲在這裡了。我心中暗想，兩隻腳不爭氣地直發抖，逃走的念頭不止一次地閃過，可是，就是不敢動。
哪吒且戰且退，雖說沒受傷，可動作慢了下來，我看他臉上那灰白吃力的模樣，就知道那小子肯定撐不住了。
「砰——」地一聲，哪吒終於一個躲閃不及，被妖獸的爪子撲到後背，沉沉地墜落在地面，將山頂積雪推出長長的一道痕，一直落在我所藏身的大石頭前方。妖獸那雙比我拳頭還大的混沌雙眼瞇了瞇，爪子又伸了過來。
雖然我不大喜歡這小子，但是，我是一隻講義氣的妖，雖然知道自己幫不上什麼忙，可還是牙一咬，眼一閉，衝到了他的身邊，將他迅速地脫離原地。
「嘩啦——」一聲，火光與碎石四濺，方才藏身的石頭已經成了千萬碎片。
「死妖精，不是要你躲著嗎？」這小子居然還不領情，說話恁地不客氣。
我狠狠地瞪他，死小子，姑奶奶我救了你一命還不知感激，既然用這種態度跟我說話。正要發火，眼前忽然黑了下來，然後身子被抓著就地滾了好幾圈，暈暈乎乎地再站起身，才發現我們剛在站立的地方成了好大一個坑。
「這個妖獸竟然如此厲害，我們是不是要死了。」我哆嗦著問道。
哪吒朝地上啐了一口，吐了滿口的血，臉上浮現出猙獰的笑意，「能和我死在一起是你的榮幸。不過妖精，本仙可沒那麼容易死。」
說話間，他的身子又飛了出去，靈活地在妖獸的利爪間繞來轉去。那妖獸拍了半天，竟沒有傷到他分毫。這是怎麼回事，莫非這小子剛才一直在藏拙？我又尋了塊大石頭，摒住呼吸地趴在它身後觀戰。
那小子吐了一口血之後好像陡然變了一個仙，身體靈活，動作有力，一會兒跳到妖獸的肩上，一會兒逃到它的頭上，一會兒還在它眼睛前方飛來飛去，攪得那妖獸氣惱地嗷嗷直叫，又把山巔的積雪震掉不少。
我見著哪吒似乎駕輕就熟的樣子，膽子漸漸大了些，忍不住從石頭後面探出身子來，雙手一掐，燃出一味真火，瞅準方向朝妖獸擲去。
眼看著就要燒到它的腿，那傢伙陡然轉了個身，我的火兒徑直朝前飛去……
「笨妖精，你想死是不是！」哪吒一邊氣急敗壞地撲滅他屁股上的真火，一邊回頭朝我大罵。我苦起眉頭做抱歉狀，手上卻不肯停歇，又是一味真火朝他射去。
「死妖精——」哪吒一句話未完，真火在他頭頂爆開，那已撲至他頭頂的利爪被真火燒得稍稍一滯，再下來時，哪吒已然飛開。
「還好，還好，只差一點點。」哪吒後怕地拍拍胸口，朝我笑了笑。
這小子——居然會笑？？？
我瞠目結舌。這是我頭一回看到他笑吧，原來這小子也會笑的，我還以為他除了冷漠冷淡冷酷冷冰就沒有其他表情了。
發現我的真火對妖獸有點作用，我也不怕死地飛到哪吒身邊和他同舟共濟。小子，我夠義氣吧，下次你回了天庭，可別忘了在玉帝爺爺面前替我美言幾句，說不定他老人家一高興，能賞我幾粒仙丹呢。
「你下去！」簡短而有力的命令。
我不理他。
「聽見沒有。」
我吸吸鼻子，開始掐火。
「妖精——」
「來了。」我打斷他的話，翻身躲到他身後。我當然不會這麼勇猛地敢和哪吒大爺一道迎敵，這種事情麼，做做樣子就好了。
匡當匡當幾聲響，一仙一獸在空中又交了許多招，身影如閃電般飛來飛去，無論我怎麼睜大眼睛也看不清他們的身法。待到好不容易靜下來，我再仔細一看，竟然看不到哪吒的身影。
上下看，沒有。
左右看，沒有。
莫非——哪吒大仙被這頭妖獸給吃了！！！我頓時有了種嚎啕大哭的衝動。
「吱吱——」一陣磨牙般的聲響，我驚恐地抬起頭，那妖獸嘴裡還剩了一半在外頭的，可不就是哪吒的身子。可憐的哪吒，身為天庭最年輕最英俊的仙人，居然就這樣被妖獸給吃了。你讓我們天庭的各位仙女姐姐們情何以堪。
「吱吱——」那磨牙聲越來越響，我驚訝地發現，妖獸嘴裡剩下的那半個身子居然還是可以動的。難道，那小子還沒死？
妖獸沒有動，只一雙混沌的眼射出狡猾的光，時而眨上幾下。我猶豫了半晌，最後還是決定飛起身來，追到哪吒身邊看個究竟。
妖獸很奇異地沒有用它的大爪子來拍我，而是任由我飛到它嘴邊，至於這傢伙是不是想引我上勾，一口把我和哪吒兩個一起幹掉就不得而知了。眼下這情形，若是哪吒死了，我也絕對活不了。連哪吒都逃不過這妖獸的利爪，我就更不敢想了。
我拍拍哪吒的肩膀，低低地喚了他一聲。爾後聽到他嗚嗚的回聲，長長的貌似很長的句子，卻是一個字都聽不懂。
他的腦袋在妖獸的嘴裡，肩胛從妖獸的齒縫中伸出，兩個胳膊被妖獸的牙齒緊緊咬住，不停地流著血，看得怪滲人的。我不知道該做些什麼，只得先施了個止血的法術，然後把腦袋湊到他胳膊處查看傷口。
「我靠——」腰上一痛，那小子竟然拿腳踢我。這沒良心的，我正要破口大罵，忽聞一股劇烈的腥臭撲面而來。頭一抬，眼前一片黑暗，他媽的死妖獸，居然把我小狐狸的腦袋也咬進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