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劍良提氣逐那黑影,不料那黑影移動甚速,竟然總是慢他一拍,怎麼也追不上,但那影子總是不離不棄。有時不見蹤影,倏然又在不遠處閃動。
直至一座黑森林中,林甚茂盛,地上只有少許樹梢上有空檔而灑下的月光,一切都在沉睡,只有不知倦的鳴蟲在那嘰嘰嘰叫。頓時失去了那黑影的蹤跡。
「老前輩……」文劍良呼聲一起。樹梢立有飛禽受驚,撲簌簌振翅飛逃,一隻烏鴉也亮起它的破嗓子,呱呱呱叫,本來甚有詩意的環境什麼意也沒了。
「小子武功還不賴,害老夫心癢癢想收你做徒弟了。」半空中一個聲音道。
「晚輩武林末學文劍良,請前輩顯身賜見!」文劍良不知道那前輩在藏身何方,像四面團團做了一個四方揖。
本來以文劍良的修為,聽音辨位並沒什麼難處,但這嘶啞的聲音竟是同時從四面八方傳來。文劍良不禁感歎,武林中盡有能者,自己那點道行實在不值一提。
「南魅形北鬼影你可曾聽說過?」『南魅形北鬼影』乃是武林中輕功和身法最快的兩位高人,師傅說當年他奮全力亦追他們不上,而且腳程所差不為小數,最後俯首甘拜下風。然終沒有瞧見兩位的廬山真面。
文劍良不禁悠然神往,懇切的道:「久聞前輩大名,前輩能否賜見金面?」
「久聞什麼大名?你可知我是魅形還是鬼影?」那前輩道。
文劍良臉一紅道:「魅形鬼影皆是晚輩欽佩的武林前輩。」
「小滑頭,老夫是鬼影,面目如鬼,見不得人,再說江湖中沒人見過我,見過的都見閻王去了。你見了我,我捨不得殺你,那不是要我自殺嗎?那可大大不妥。」原來這鬼影對人發了重誓,見了他面目的人就得死,不然他就自裁。
「多謝老前輩錯愛,適才老前輩說知蔽師妹娟兒的下落,懇請前輩見告!」文劍良滿心皆是對娟兒的牽掛,於是也不再求見那老前輩真容,單刀直入的問娟兒屍首的所在。
「那日我在絕壁上採摘武夷巖茶,忽然見那老男人婆子扛一具女娃屍體回來,咳……這男人婆是我青梅竹馬的……的玩伴……我們一起嬉水,一起採茶,一起拜師學藝,本以為她會做我娘子……沒想到她卻喜歡上當時江湖上最負盛名的俠士……劉鎮川有什麼好……輕功又不如我……」
「啊……?」沒想到那老嫗竟然是師傅年輕時的情人!
「臭小子別打斷我的回憶……」鬼影怒斥,接著道:「沒想到劉鎮川喜歡的卻是她的姐姐……嘿嘿……我以為機會又來了……沒想到她竟為劉鎮川守活寡!」他繼續喋喋不休。
文劍良卻心潮起伏,沒想到師傅一個糟老頭子當年這麼帥!
「我大怒之下,找劉鎮川比武,沒想到招式比他不上,哼!靠招式取勝有什麼了不起?我要是也懂他的功夫,一起出同招,我比他快多了。我們又比輕功,輕功我可比他厲害多了,我們一人勝一樣,算平手……老男人婆卻只癡情於他,對我瞧也不瞧一眼,真是氣死我也,女人真是不可理喻。」
原來鬼影一生感情不得志,難怪他這許多牢騷。文劍良不敢阻止他吐苦水,只能洗耳恭聽。其實傾聽一個老光棍講自己的光榮單身史亦是一種享受。
「呃,忘了跟你講了,老男人婆是我對她的暱稱,她名叫林蘭蕙,蘭心蕙質之意。你別看她老了滿臉皺紋,年輕時可是嬌滴滴一朵鮮花呢。她在江湖上可也是大名鼎鼎的,人稱『閩北顛婆』……」
鬼影心緒激動,似乎遇到知己,要把一生的不如意全部傾吐,又像一個被人拋棄的怨婦,遇人就逮住講自己如何不幸。講得顛三倒四,含混不清。
「嗯,老男人婆住在武夷山玉女峰頂,說是讓你去見你小媳婦最後一面……哎,她對我的口氣總那麼堅硬,從不給笑臉,也是我自己命苦,她越不理我我越是愛她愛到發狂……」他講了足足兩個時辰,文劍良想聽的只有六個字『武夷山玉女峰』,接下去他講些什麼,誰有心思聽?於是他嘮叨他的,文劍良盤算自己何時動身前往福建。
「光……」忽然一棵松子砸在文劍良腦袋上。
鬼影道:「你小子有沒有在聽?老夫感天動地的血淚愛情,臭小子,竟然無動於衷?」
「我在聽在聽……精彩精彩……前輩真幸福……」文劍良敷衍道。
「光光光……」十餘枚松球砸在文劍良身上,砸得他哇哇叫痛。
「臭小子有沒有人性的?這麼淒涼還幸福」鬼影道:「要不是老男人婆子要見你,老夫殺了你,連挖坑埋也省了,用你喂野狗。」
「前輩恕罪恕罪,您再講一次,我這次保證眼睛都不眨一下,全心投入,聽個真切,聽個徹底,您講完我複述,少一個字前輩打我一下……」文劍良說得倒很有誠意。
鬼影大是滿意,從頭又描述起來,講得比剛才還要真切細緻,自認為感人肺腑,講得甚為投入,講完卻發現文劍良在那邊靠在樹上打呼嚕!
鬼影氣得劍眉倒豎,飛起一腳,凌空往文劍良胸口踢去。踢完立刻又隱身,身法當真快愈鬼魅。
文劍良往旁邊一倒,躺在地上,他在夢裡吃痛醒來,馬上清醒,揉著胸口道:「老前輩講完了?這麼精彩,再來一遍,我還要聽!」他知道自己複述不出來大大不妙,希望他再講一次。
鬼影一肚子火道:「你見過老男人婆子以後千萬別栽在我身上,剮了你喂武夷五步蛇!」
文劍良臉一紅,聽別人的淒慘故事睡著的確不該,忙道:「前輩恕罪,我認識一位姓王的寫書匠,你這麼淒美的愛情應該讓他編撰成書,流芳萬世。」
「你消遣我是不是?老夫被人拒絕,寫成書不是讓人恥笑萬年?」鬼影火氣更盛,「嗯,不行,你這小子日後定會到處散佈謠言,壞我名聲,等你見過老男人婆,哼哼……你應該見見我,我讓你見我的真面目。」
見他的真面目當然就是要殺文劍良了。沒想到聽別人的愛情故事,聽出殺身之禍來,倒也希奇。
只聽得林中微有腳踩松枝的聲音,三兩聲之後便是一片安寧,鬼影走了。
文劍良當然更沒理由留在這打呼嚕,回美女房中去也。
(作者註:念大學時,我的下鋪每週都會跟我報告本周被女生拒絕的經歷,我實在無限鬱悶,眼睛苦澀,凌晨兩三點還得挨著聽,現在很懷念那段日子,那些友誼很純潔,寫此章以祭之。那小子不看小說,這裡不防透露他那讓我一想就覺得噁心的名字:余談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