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穿越了幾成廢墟的信道,站在一堆石塊上,眺望著歐散克塔和上面的無數窗戶。依舊有股邪氣籠罩在整座塔的周圍。積水現在幾乎已經全部消退了,不過,放眼望去依舊有許多的水窪還裝滿了水,上面漂著各種各樣的殘骸。裡面整塊平原是已經干了沒錯,但地面上還是蓋滿了泥濘,露出許多黑色的洞穴,到處都可以見到東倒西歪像喝醉酒一樣的柱子。在這個巨大破碗的邊緣,有許多地形被徹底改變的斜坡和小丘,像是經歷過一場巨大的暴風雨一樣。在那之後,則是樹人們入侵所選擇的翠綠色山谷。他們可以看見,荒原上有許多騎士小心翼翼地從北方走過來,他們已經逐漸往歐散克塔的方向靠近。
「那是甘道夫,還有希優頓和部下!」勒苟拉斯說:「我們過去和他們會合吧!」
「小心走!」梅裡說:「如果你們不小心,可能會摔到洞穴裡面去。」
他們勉強跟著殘破不堪的道路走向歐散克塔,腳步一時間快不起來,因為地上所鋪的岩石都破碎不堪,佈滿了泥濘。騎士們看見他們正在靠近,在岩石的陰影之下停了下來,等待他們一起會合,甘道夫騎向前去和他們打招呼。
「好啦,樹胡和我剛剛討論了一些有趣的事情,也做了幾個計劃,」他說:「我們也好好地休息了一下,現在我們必須要繼續任務了,你們也都已經休息和用過餐了嗎?」
「是的,」梅裡說:「不過,我們可是邊討論邊吞雲吐霧,但是,我們依然覺得這樣對付薩魯曼不夠狠。」
「是嗎?」甘道夫說:「我並不這麼認為,在離開之前,我還有最後一個任務要做:我得要拜訪一下薩魯曼。或許這會很危險,甚至是徒勞無功,但這還是必須要做的。願意的人可以和我一起去。但請千萬小心!也不要鬆懈!這可不是放輕鬆的時候。」
「我要去,」金靂說:「我希望見見他,看看他是否真的和你長得很像。」
「矮人先生,你要怎麼分辨呢?」甘道夫問道:「如果他覺得有必要,薩魯曼在你的眼中或許會看起來和我一樣,經過了這麼多,難道你還不能夠瞭解他的邪惡嗎?好吧,或許我們到時候就會知道了,等下他搞不好不敢在這麼多人之前露面。不過,我已經說服所有的樹人離開他的視線,或許我們可以讓他走出來。」
「到底哪裡危險?」皮聘大惑不解地問道:「他會用箭射我們?還是往窗戶外面丟火焰?或者是他可以從遠距離對我們施法?」
「如果你們不小心提防的靠近,最後一個是最有可能的,」甘道夫說:「但我們實在無法推斷他到底能做什麼、會做什麼。被逼到角落的野獸是最危險的,薩魯曼還擁有許多你們連猜都猜不到的力量──小心他的聲音!」
一行人終於來到了歐散克塔之下,整座塔黑漆漆的,岩石閃著光澤,彷彿是潮濕的一般。這裡的岩石擁有許多面銳利的邊緣,彷彿剛經過斧鑿。在樹人的怒火爆發之下,歐散克塔唯一受損的痕跡,只有塔底附近的幾個裂縫和幾塊碎片。
在塔的東方,兩塊巨岩交會之處,有一座巨大的門;該處離地相當的高,門上則是一扇緊閉的窗戶,俯瞰著一座被鐵條所封閉的陽台。通往大門的則是二十七階寬大的石階,是用同一類黑巖雕鑿出來的。這是高塔唯一入口,上面的許多窗戶從遠方看來,像是獸角之上的許多小眼。
在樓梯前甘道夫和國王雙雙下馬。「我先來,」甘道夫說:「我曾經來過歐散克,知道這裡的危險。」
「我也去,」國王說:「我已經很老了,不再懼怕任何的危險,我希望能夠和折磨我這麼久的敵人談談。伊歐墨可以跟我來,免得我這雙老腿不爭氣。」
「就這麼辦!」甘道夫說:「亞拉岡應該跟我來,其它人都在樓梯口等。如果發生任何事情,相信他們都可以看得很清楚。」
「不行!」金靂說:「勒苟拉斯和我都想要一起去。我們分別代表的是各自的種族,我們要跟在你們後面。」
「那就來吧!」甘道夫話一說完就爬上了階梯,希優頓走在他身旁。
洛汗的騎士們不安地坐在馬上,將階梯團團圍住,邊用擔憂的眼神看著高塔,害怕國王會遭到什麼危險。梅裡和皮聘坐在樓梯口,覺得不被重視,而且還不怎麼安全。
「從門那邊一路踩爛泥就走了快半哩路!」皮聘嘀咕著:「我真希望可以悄悄地溜回守衛的房間!我們來這邊幹嘛?又不需要我們。」
甘道夫站在歐散克塔的門口,用手杖敲打著大門,門上傳來空洞的聲音。「薩魯曼,薩魯曼!」他用十分威嚴的聲音大喊道:「薩魯曼快出來!」
有一段時間毫無任何的回應。最後,門上的窗戶打開了,但裡面看不到任何的人影。
「是誰?」一個聲音說:「你們想要幹嘛?」
希優頓吃了一驚。「我聽過那個聲音,」他說:「我詛咒我聽到它的每一天。」
「巧言葛力馬,既然你已經變成薩魯曼的跑腿,就快去把他找來!」甘道夫說:「不要浪費我們的時間!」
窗戶關上了,他們靜靜地等著,突然間,另一個低沉優美的聲音說話了,它的每字每句都如同音樂一般魅惑人心,不疑有他的人聆聽這個聲音,稍後多半什麼也記不起來;即使他們聽得懂,也只能發呆,因為渾身上下幾乎都沒了力氣。大多數時候他們只記得很高興聽見那聲音,只要是他說的話都一定無比睿智、極端的有道理,他們內心的慾望逼著他們必須立刻同意,才顯得自己很聰明。當其它人說話的時候,後者的聲音相較起來就顯得沙啞、粗魯不堪;而如果旁人膽敢指責薩魯曼的聲音,他們心中就會不由自主產生一股怒氣。對於某些人來說,這效力只有在薩魯曼說話的時候才會持續,當他對其它人說話時,他們會露出微笑,就像人們看穿魔術師的詭計時一樣。對於大部分人來說,光是聽過一次那聲音就足以讓他們迷失自我,對於被這聲音征服的人來說,不管他們走到天涯海角,那溫柔的聲音都會一直跟隨著他們,不停地低語、不停地呢喃……沒有任何人能不受到這話音的影響,只要話聲的主人還能控制這聲音,單單只是拒絕這聲音所下的命令,就必須要極強大的意志力才能辦到。
「怎麼樣?」那聲音問了一個非常有禮貌的問題。「你們為什麼要打攪我的休息?難道你們無論黑夜白天都不願意放過我嗎?」那聲音聽起來,彷彿是心地善良的人,因為受了無故的騷擾而感到悲傷。
眾人驚訝地抬起頭,因為他們都沒有聽見任何人靠近的聲音;接著,他們才發現有一個身影站在陽台上低頭看著他們。那是一名披著厚重斗篷的老人,旁觀者很難判斷那斗篷到底是什麼顏色,因為它的色澤會不斷變幻。他有一張長臉和飽滿的額頭、一雙極難測度的深邃黑眸,但從他的眼神中,可以看出他似乎受到極為不幸的對待和遭遇,還有些疲憊。他的鬚髮全是白色的,但在嘴唇和鬢角邊,依舊有著黑色的髮絲。
「看起來很像,卻又有所不同,」金靂嘀咕著說。
「不過你們畢竟都來了,」那溫柔的聲音說:「這其中至少有兩個人我認識。我太瞭解甘道夫了,他絕對不會來這邊尋求幫助或是解惑。但你就不同了,驃騎王希優頓,從你身上飄散的睿智風範和聰敏的外表看來,你依舊是個不辱及伊歐皇家的偉大君王。喔,偉大的賽哲爾之子啊!你為什麼以前不以朋友的身份前來?我非常想要見見你,親眼目睹這位西方最強大的君主,特別是在這幾年,我更是想要將你從那邪惡的饞言和誤解中解救出來!難道這已經太晚了嗎?即使我已經受到了這麼重的傷害,洛汗國的子民們也在其中出了不少力,但我依舊想要拯救你,讓你從不可避免的滅亡末日中逃出。不要再繼續執迷不悟了,只有我可以幫忙你啊。」
希優頓張開嘴,彷彿想要說些什麼,但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他抬頭看著薩魯曼的面孔,和那雙幽深的黑眸,接著又看看身邊的甘道夫,似乎遲疑了一下子。甘道夫沒有任何的動作,只是沉默地站著,彷彿某個演員正在靜悄悄地等待上場表演的機會。驃騎們起初開始騷動,紛紛大聲讚揚薩魯曼所說的話,但隨後也像是一般中了魔法的人一樣,沉默下來。在他們眼中看來,甘道夫就從來沒有這麼尊敬、睿智的對王上說過話,甘道夫對待國王的態度實在傲慢自大又不敬。一道陰影劃過他們心中,他們對未來極大的危險感到憂慮,或許驃騎國正在甘道夫的帶領下踏向滅亡,而薩魯曼則提供了一個救贖之路,讓他們沐浴在希望之光的懷抱中。氣氛越來越沉重──
打破這沉默的是矮人金靂,「這個巫師所說的話都是謊言!」他低吼著,邊握住腰間的斧頭。「在歐散克的語言中,協助代表的是破壞,救贖代表的是屠殺,任誰都看得出來,我們來這邊可不是為了向你卑躬屈膝的。」
「不要激動!」薩魯曼說,在那一瞬間,他的聲音似乎開始動搖,他的眼中有道光芒一閃即逝。「葛羅音之子金靂,我不是在對你說話,」他說:「你的家園在遠方,當然對此地的動湯不安不屑一顧。但你並不是自願要捲入此地的危機當中,所以我也不會責怪你在這場戰爭中所扮演的角色;事實上,我還很敬佩你的勇氣。但是,我請求你,請先讓我和洛汗的國王,我的好鄰居、以及過去的好友談談。」
「希優頓國王,你的想法呢?你願意和我和解,接受我多年累積的知識所能夠帶來的好處嗎?我們是否可以一同攜手對抗邪惡,讓雙方的善意開出和平之花,給這塊土地帶來更美好的未來?」
希優頓依舊沒有回答,沒有人看得出來他是在強忍怒氣還是起了動搖。伊歐墨開口了。
「王上,請聽我一言!」他說:「我們總算體會到之前人們警告的危險。我們歷經血戰,終於獲勝,為什麼要站在這邊,聽任一個油腔滑調的老騙子賣弄言詞?被困住的獵物當然想要和獵人討饒。他能夠給您什麼樣的幫助?他唯一想的就是從這危機中逃出。您怎麼可以向這個出賣同伴的殺人兇手讓步?別忘記死在渡口的希優德和聖盔谷中的哈瑪之墓!」
「邪惡的毒蟲,如果我們要討論油腔滑調,恐怕閣下才是其中的佼佼者,」薩魯曼說,現在眾人都可以明顯地看出他的怒氣。「但是,別這樣,伊歐墨!」他又換成溫柔的嗓音:「每個人都必須扮演自己的角色,你的責任是舞槍弄劍,你也因此獲得了極高的榮譽。請你服從王上的命令,砍殺那些被認為是敵人的對手,政治是你不能理解的複雜事務。或許,等你將來繼承了王位,可能會知道國王必須要慎選朋友。薩魯曼的友誼和歐散克塔的力量,是不可以被輕忽的寶物,不管我們之間有多少誤解、衝突都一樣。你贏了一場戰鬥,但並非整場戰爭,而且這次你獲勝的關鍵是下次不會再出現的。或許,下次這幽暗的森林會出現在你家門前,它們漫無目的、毫無理智,對人類一點好感也沒有。可是洛汗王哪,難道因為英勇的戰士求仁得仁,在戰場上犧牲,我就得背負殺人兇手的罪名嗎?如果你們單方面宣戰,即使我不願意,人們也會因此而死。如果這樣就算是殺人兇手,伊歐的皇室豈不是滿手血腥;在過去的五百年中他們不是殺死了無數敵人、征服了許多對手?但是,他們稍後也和許多的對手簽訂和約,一切都不過是政治的問題而已。希優頓,我倆之間是否能化干戈為玉帛?畢竟這是我們兩人的責任。」
「我們可以從此和平相處,」希優頓最後終於口齒不清地勉強回答。幾名驃騎大聲歡呼。希優頓舉起一隻手說道。「我們可以和平相處,」他話聲一凜道:「在你和你所有的計謀和努力全都被摧毀之後,在你的邪惡主上賜給你的一切全都被剷平之後,我們可以擁有和平。薩魯曼,你是個騙子,是個玩弄人心的毒蛇,你伸出友誼之手,我卻看到魔多的利爪在其後。你這個冷血的禽獸!即使你是為了正義對我宣戰,你要怎麼解釋被燒得漆黑的大地,和孩童的屍體?況且,就算你比我睿智十倍,也不代表你有資格為了自己的利益奪人國家!你的部下在聖盔之門殺死了哈瑪,並且踐踏、破壞他的屍體。當你被吊在窗外,任由禿鷹蹂躪的時候,我才會放過你們。我真是有辱伊歐一族,雖然我是個不肖子孫,但我也不需要向你低頭。放棄吧,你的欺瞞之聲已經失去了魅力!」
驃騎們如夢初醒地看著希優頓,他們主人的聲音在薩魯曼的樂聲之後,聽起來沙啞而粗魯。薩魯曼一時間被怒氣沖昏了頭,他靠在欄杆上,彷彿想要用枴杖擊打希優頓。許多人突然間看到了一幅毒蛇襲人的景象。
「禿鷹!」他嘶聲說,眾人都因為這瞬間的轉變而打了個寒顫。「混帳!伊歐皇族算是什麼東西?他們不過是一群騎馬強盜,住在稻草屋裡、喝著骯髒的水,孩童和畜生斯混在一起!你們自己已經偏安太久了。絞刑索已經漸漸靠近、慢慢地收緊,最後會把你們通通都勒死!」他的聲音又變了,彷彿正慢慢的壓抑自己的怒氣。「我不知道為什麼要浪費時間在你身上,馬王希優頓,我根本不需要你和你的這些小丑,你們逃得快,沖得慢。我很久以前就給予你超過你身份地位的賞賜,但你拒絕了。為了你好,我又再度提出,卻反而遭到你的惡言相向。罷了,罷了,回去你們的茅草屋吧!」
「但是,甘道夫!我最替你感到可惜,替你覺得丟人。你怎麼能夠忍受這樣的同伴?甘道夫,你至少是有尊嚴、自傲的人物,擁有高貴的心腸和遠見,難道到了現在,你還是不願意聽我的忠告嗎?」
甘道夫動了動,抬頭看著:「有什麼話,是你在我們上次見面的時候還沒有說的?」他問道:「還是,你有什麼話要收回?」
薩魯曼楞了片刻。「收回?」他似乎有些迷惑。「收回?我這都是為了你好,你卻不領情。你太過自大,不聽外人的建議,只是一意孤行。但是,你偶爾還是會犯錯,誤解了我的用意。在上次的會面中,恐怕是我太過急躁了,失去了耐心,我真的很後悔,因為我對你並沒有惡意,即使現在你帶著這一群無知的暴力之徒來拜訪我,我還是不會怪你的。為什麼呢?我們不都是最古老的人種,是中土世界最優秀的生物嗎?我們的友誼可以替大家帶來許多的好處。我們現在攜手,還是可以共創美好的未來,挽救這個脫序的世界。讓我們敝開心胸,不要理會這些下等生物的干擾吧!就讓他們等待我們的決定!因為,我願意盡釋前嫌,重新接納你,你願意聽我的話嗎?你願意上來嗎?」
薩魯曼這最後一搏,幾乎投注了他所有的力量,四周圍觀者無不動容,但這次的影響完全不了──他們聽見的是一名國王和藹地責備一名偶爾犯錯、卻依舊備受敬愛的宰相,但他們卻被關在門外,傾聽著一扇不會對他們打開的大門,像是淘氣的小孩偷聽父母之間的對話,在旁邊思索著到底會有什麼影響。這兩個人的確是超凡脫俗的一對,他們本來就該結盟,甘道夫應該走入高塔,在歐散克塔的房間中討論著凡人無法理解的事務。門會關起來,他們就會乖乖地在門外等待,等候交辦的工作或是處罰。即使在希優頓的腦海中,這個想法也像是黴菌一樣的落地生根,讓他開始懷疑:「他會出賣我們,他會拋棄我們一走了之。」
然後,甘道夫爽朗地笑了,這些幻覺全都於瞬間消失。
「薩魯曼啊!薩魯曼!」甘道夫笑著說:「薩魯曼哪,你真是選錯行業了,你應該去當國王的弄臣,模仿他的咨詢大臣,相信這樣可以騙到一些東西餬口。哈,還對我來這招!」他停了下來,喘口氣道:「瞭解彼此?恐怕我已經超越了你的理解範圍了。至於你,薩魯曼,我太瞭解你了,我會清楚地記住你的說法、你的論點。上次我和你見面的時候,你還是魔多麾下的獄卒,我本來會被送到那邊去,幸好,客人從屋頂逃了出去,他下次再從大門進去的時候會更加小心。不過呢,我想我應該不會上去。薩魯曼,聽我最後說一次!你願意下來嗎?艾辛格比你幻想中的要弱多了。離開這裡會不會比較好?或許轉而幫幫另一邊?薩魯曼,好好想想!你願意下來嗎?」
薩魯曼的臉上掠過一道陰影,然後就變得死白。在他來得及隱藏之前,圍觀的眾人都看見了他面具底下的恐懼和擔憂,不敢離開這個自認為安全的地方。他遲疑了一瞬間,眾人也跟著屏住呼吸。然後他開口了,聲音冰冷淒厲,他已經被驕傲和仇恨給征服了。
「我會下來嗎?」他模仿著對方說的話:「手無寸鐵的人會打開門和強盜談判嗎?我在這邊就可以聽清楚你要說什麼。我可不是笨蛋,我也不相信你,甘道夫。他們不在我看得到之處,但我知道那些木頭惡魔們隨時準備等你的號令。」
「狡詐的人本身必定多疑,」甘道夫疲倦地回答:「但你不需要擔心自己的小命。如果你真的瞭解我,就會知道其實我並不想要殺死你,也不想要傷害你,只有我才能夠保護你。我給你最後一次機會,如果你願意的話,你可以自由地離開歐散克。」
「這聽起來真不錯!」薩魯曼輕蔑地說:「聽起來真像是灰袍甘道夫的說法:那麼包容、那麼體貼。我知道你會喜歡上歐散克塔的,當然,我能夠離開這裡對你來說是更好的。但我為什麼要離開?你所謂的『自由』又是什麼?我想應該有條件吧?」
「離開的原因,你應該自己看得很清楚,」甘道夫回答:「其它的你則可以想得到。你的僕人全都被消滅了,你的鄰居和你反目,你試著想要背叛新主人。當他的眼睛下次轉到這裡來的時候,將會是被怒氣所充滿的血紅眼。但是,當我說『自由』的時候,我的意思就是『自由』;你可以不再受到束縛、不再受到牽絆,自由自在地去你想去的地方,甚至是魔多。但你必須要先將歐散克塔的鑰匙和你的手杖交給我。這就當作是你善意的抵押品,稍後會再歸還給你。」
薩魯曼的臉孔因為憤怒而扭曲,眼中閃動著紅光。他狂笑著說:「稍後!」他大喊著,聲音變成嘶吼:「稍後!是啊,我想應該是等到你也拿到巴拉多的鑰匙之後吧!還有七王之冠、五巫之杖,以及比現在偉大多了的稱號。這可真是個謙遜的計劃啊。這裡面根本不需要我的幫助嘛!我還有其它的事情要忙,別傻了!如果你想要把握機會對付我,還是等你清醒一點之後再來吧!帶著這些跟屁蟲到處晃吧!再見!」他轉身離開了陽台。
「回來,薩魯曼!」甘道夫用極富威嚴的聲音說。眾人十分驚訝地發現,薩魯曼竟然真的轉回頭,彷彿被硬拖回來一樣。他靠在欄杆上氣喘吁吁地看著外面。他的臉上遍佈皺紋、臉頰凹陷,握住手杖的雙手變得跟爪子一樣猙獰。
「我還沒準你走,」甘道夫嚴厲地說:「我還沒說完。薩魯曼,你變成了一個無知的人,讓人同情。你還有機會改過向善,但你竟然決定留下來,為了自己的錯誤而感到悔恨。那就留下來吧!但我警告你,你要出來就沒有這麼簡單了,除非等到東方的邪惡之手過來抓你。薩魯曼!」他的聲音變得更加嚴厲與威嚴:「看清楚了,我不再是被你出賣的灰袍甘道夫。我是死而復生的白袍甘道夫。你現在什麼顏色都不是了,我在此剝奪你巫師的身份和參與議會的資格!」
他高舉起手,用清朗的聲音大聲說道:「薩魯曼,你的手杖將斷折……」喀拉一聲,薩魯曼手中的枴杖斷成兩截,杖頭落在甘道夫的腳下。「去吧!」甘道夫說。薩魯曼慘叫一聲,狼嗆地倒退離開。就在那一刻,塔上丟下來一個沉重的閃亮物體,它撞上鐵欄杆,差點打中甘道夫的腦袋,最後將他所站的地板附近砸凹了一塊。欄杆發出一聲巨響,跟著掉了下來,但那圓球卻毫髮無傷,它一直沿著樓梯往下滾。那是顆黑色的水晶球,球心彷彿著火一般,在它滾到樓梯之外前,皮聘跑去撿起那水晶球。
「該死的傢伙!」伊歐莫大喊,但甘道夫不為所動。
「不,這不是薩魯曼丟的,」他說:「我猜,這也不是他授意的,那是從上面的一個窗子丟下來的,我猜是巧言先生沒瞄準的臨別禮物。」
「或許瞄得很不准,但那是因為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恨你,還是比較恨薩魯曼,」亞拉岡說。
「或許是這樣吧,」甘道夫說:「這兩個傢伙不會過得太舒服的,他們會彼此猜忌、互相攻擊。這也是相當不錯的處罰,如果巧言可以活著走出歐散克塔,就算是他賺到了。來,小朋友,讓我拿!我可沒叫你動手啊,」當甘道夫一看見皮聘似乎抱著沉重的東西走上階梯時,立刻轉過身大喊。他走下階梯,匆忙地自哈比人手中接下黑球,小心翼翼地包在斗篷中。「交給我來處理,」他說:「這可不是薩魯曼會隨便丟棄的東西。」
「不過,他可能還有別的東西能夠丟,」金靂說:「如果我們辯論完了,最好先離開他們的射程!」
「已經都說完了,」甘道夫說:「我們走吧。」
眾人轉過身,準備離開歐散克塔。驃騎們對國王歡呼、對甘道夫敬禮。薩魯曼的魔咒已經被解除了,他們清楚地看見他聽話的前來,又挾著尾巴乖乖離開。
「好啦,都忙完了,」甘道夫說:「我現在得趕快去找樹胡,告訴他發生了什麼事情。」
「他應該猜得到吧?」梅裡說:「難道會有別種結局?」
「的確不太可能,」甘道夫回答:「但也不是完全的絕望,我有理由還是要試試看,有些是出自於同情,有些則不是。首先,薩魯曼必須瞭解到他自己聲音的力量已經漸漸減弱了,他不可能同時扮演暴君和顧問的角色。在計劃成熟時,他就剛好掉入陷阱,試著對眼前的敵人個個擊破。然後,我給了他最後一個相當公平的機會,請他捨棄魔多和自己的計劃,並且藉著協助我們來補償這一切。他當然知道我們的需要,他本來可以給我們相當大的幫助,但他選擇袖手旁觀,選擇躲在歐散克塔中,他不願意服務,只願意指揮。他現在只能活在魔多的恐怖陰影下,但他還夢想著可以乘勢而起。真是愚蠢!如果東方的邪惡勢力蔓延到艾辛格,他會被活活吞掉。我們不能夠從外面摧毀歐散克塔,但誰知道薩魯曼在裡面可以做些什麼?」
「如果薩魯曼不屈服呢?你會怎麼對付他?」皮聘問道。
「我?什麼也不做!」甘道夫說:「我完全不會對他怎麼樣,我不想要壓制誰,他會怎麼樣呢?我也不知道,我惋惜的是有那麼多好的東西被困在塔中衰敗,不過,幸好對我們來說情況還不太壞。命運真是個有趣的東西!仇恨經常會反而傷到自己。即使我們真的闖進歐散克塔,恐怕也不會找到什麼比巧言剛丟下來的寶物更珍貴的東西了。」
一聲突然被阻斷了的尖叫聲,從上方的窗戶中傳了出來。
「看來薩魯曼也是這樣想,」甘道夫說:「我們離開吧!」
一行人轉身回到已成廢墟的大門。他們還沒走過拱門,樹胡和幾名其它的樹人就從陰影中走了出來。亞拉岡,金靂和勒苟拉斯驚訝地看著他們。
「這就是我的三位夥伴,樹胡,」甘道夫說:「我已經和他們談過了,但你還沒見過他們。」他一個接一個的介紹這三人。
老樹人仔仔細細地打量每個人,並且和每個人談話。最後,他對著勒苟拉斯說:「你是大老遠從幽暗密林來的啊,親愛的精靈?那裡以前曾是座很大的森林呢!」
「現在還是,」勒苟拉斯說:「但還沒有大到讓我們會厭煩新的樹木。我很想要去看看法貢森林,之前我曾經走入它的邊界,差點就不想離開。」
樹胡的眼中泛著滿意的光芒:「我希望在不久之後你可以得償所願!」他說。
「我會的,如果我有這個榮幸,」勒苟拉斯說:「我已經和朋友打賭了,如果一切都很順利,我們將在您的允許之下拜訪法貢森林。」
「任何和你一起來的精靈,我們都歡迎!」樹胡說。
「我說的朋友不是精靈,」勒苟拉斯說:「我指的是金靂,這位矮人。」金靂深深一鞠躬,但他的斧頭偏偏不巧地匡噹一聲掉落在地面。
「呼姆,嗯!啊,」樹胡面露不豫之色看著他。「拿著斧頭的矮人!呼姆!我對精靈很有好感,但你的要求未免過份了些。你們之間的關係真少見!」
「或許很少見,」勒苟拉斯說:「但只要金靂還活著,我就不願意孤身進入法貢森林。他的斧頭不是用來砍木頭,而是用來砍半獸人脖子的。喔,法貢,法貢森林的主人哪,他在戰場上砍了四十二名半獸人!」
「呼!真不錯!」樹胡說:「這就好多啦!好吧好吧,事情還沒發生呢,我們也不需要提早擔心吧。不過,我們得要先分手了。甘道夫說你們天黑之前就要走,驃騎王也急著回家了。」
「是的,我們必須現在就走,」甘道夫說:「很遺憾必須把你們的看門人一起帶走,希望沒有他們你們也不會有問題。」
「應該沒什麼問題啦,」樹胡說:「但我會想念他們的。我們在這麼短的時間就變成了朋友,幾乎讓我以為自己又變年輕、變倉促了。不過也不能怪我,他們可是我好多年以來第一次看到的新鮮事。我不會忘記他們的,我已經把他們的名字放進列表中,樹人會記得他們的。
大地生出大樹人,壽命可與山脈齊,
四處漫遊,大口喝水;
哈比孩子們餓得像獵人,
愛笑的小小人!
只要我們的樹葉還會換新,我們就還是朋友。再會了!如果你們在那塊美麗的夏爾聽說了什麼消息,記得告訴我!你知道我的意思,就是樹妻的蹤影。假如可以的話,最好自己來。」
「我們會的,」梅裡和皮聘異口同聲說,他們匆忙地轉過身。樹胡看著他們,沉默了片刻,若有所思地搖搖頭。然後,他轉向甘道夫說:「那麼,薩魯曼不願意離開羅?我想他也不會,他的心地和邪惡的胡恩一樣黑。不過,如果我被打敗,所有的樹木也都被摧毀,只要還有一個小洞可以躲藏,我也不願意出來。」
「是的,」甘道夫說:「但你又沒有計劃想要用大樹征服全世界,奴役所有的生物。也就這樣了吧,我們就讓薩魯曼在這邊療傷止痛,編織仇恨的羅網。歐散克塔的鑰匙在他手中,千萬別讓他逃走。」
「絕對不會!交給我們樹人就好了,」樹胡說:「薩魯曼沒有我同意,絕不可能踏出塔外一步,樹人會好好看著他的。」
「好極了!」甘道夫說:「這也正是我的希望,我可以減少一個擔憂了。不過,你們必須小心。水已經退了,守衛的數量可能無法嚴密地看守這座塔。我認為歐散克塔底下可能有很深的隧道,薩魯曼或許會想要利用那些隧道悄悄地離開。如果你們願意的話,我請求你們再度將水導進來,直到艾辛格變成湖泊,或是你們找到水的流出口為止。在你們把所有的地底隧道都淹沒、堵住出口之後,薩魯曼才會願意乖乖地躲在樓上,看著窗外的風景。」
「都把這些交給樹人吧!」樹胡說:「我們會仔仔細細地搜索整座山谷,檢查每顆石頭,會有許多樹木回來居住在這裡,老樹、野生的樹。我們會把它們稱作監視之森。就算只是一隻松鼠經過我也會知道。都交給樹人吧!就算過了七十年、七百年,我們也不會鬆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