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爾博好不容易躲開了半獸人,卻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他弄丟了斗篷、兜帽、食物、小馬、鈕扣和所有的朋友。他只能漫無目的繼續往前走,直到太陽開始往西落到山脈之後。山脈的陰影落在比爾博的身上,他好奇回頭看去,然後望著眼前通往一片大平原的斜坡,中間只有稀疏的幾株樹木作為點綴。
「老天爺!」他說:「我似乎穿過了迷霧山脈,正好來到了山的另一邊!媽呀,矮人和甘道夫不知道在哪裡?我只希望他們不會還在半獸人的勢力範圍內!」
他繼續漫無目的往前走,穿越了狹窄的河谷,走到盡頭,往斜坡之下走,但他一直覺得有種不對勁的感覺:既然他找到了這枚魔法戒指,他到底該不該再回到那個恐怖黑暗的隧道中尋找朋友呢?他剛下定決心,決定擔起責任,回去尋找朋友的時候,就突然聽見了聲響。
他停下腳步,仔細傾聽著。那聽起來不像是半獸人的聲音,因此他小心地往前走。他這時踏在一條多巖的小徑上,左邊是一片巖壁,另一邊則是一道通往下方的斜坡;從上面看去,可以看見底下山谷中有許多的灌木和低矮的植物。在其中一座山谷中的灌木叢之下,有交談的聲音。
他又潛近了些,透過大石間的縫隙才看見一個戴著紅兜帽的腦袋:那是負責站崗的巴林。他差點高興地拍手大叫,但他忍住了。由於擔心再遇到什麼不好的狀況,他手上還戴著戒指,因此,巴林雖然看著他的方向,卻什麼也沒有發現。
「我給他們一個驚喜好了!」他想,邊悄悄地潛近山谷中的灌木叢。甘道夫正在和矮人們爭論著,他們在討論著隧道中發生的事情,想要決定接下來該怎麼辦。矮人們在抱怨著,而甘道夫則是堅持如果巴金斯先生還在半獸人的手裡,他們就不應該繼續前進,至少必須要確定他的生死,甚至去營救他。
「畢竟他是我的朋友,」巫師說:「他也不是個壞人,我對他有責任,我真希望你們沒有把他弄不見。」
矮人們想要知道為什麼帶他來,為什麼他不能和朋友一起行動,巫師又為什麼不挑選一個比較有常識的夥伴。「他到目前為止惹的麻煩,比幫的忙還要多,」一人說:「如果我們還得要回到那複雜的隧道去找他,我建議還是管他去死算了。」
甘道夫生氣地回答:「是我帶他來的,我絕不會帶沒用的人參加冒險。如果你們不幫我,要我親自動手也可以,你們就自己想辦法解決這些問題。只要我們能夠找到他,最後你們一定會感激我的。朵力,你當初為什麼會把他丟下來?」
「如果有個半獸人在黑暗中突然抓住你,把你絆倒,還在你背上踢了一腳,」朵力辯解道:「你也會把他丟下來的!」
「那你又為什麼不把他撿起來?」
「天哪!你還好意思問!半獸人在黑暗中又抓又咬,每個人都在地上打滾,撞來撞去!你差點用敵擊劍把我的腦袋砍掉,索林則是揮舞著獸咬劍東刺西戳。然後,你又突然間發出那種刺眼的光芒,我們才看見半獸人哀嚎著逃走。你大喊著『大家跟我來!』每個人都應該跟你走呀。我們也以為大家都這樣做了。你也知道,根本沒時間算清楚,我們之後就一路殺過守衛,衝出大門,躲到這裡來。現在我們只能淪落到這裡,連飛賊也不見了,叫他去死吧!」
「飛賊大爺駕到!」比爾博走到大伙中間,脫下了戒指。
哇,大家跳得一個比一個高!然後他們就開始驚訝地歡呼。甘道夫和其他人一樣吃驚,但可能更高興些。他把巴林叫了回來,問他哨兵怎麼可以讓人無聲無息地走到身邊。事實上,矮人在這次事件之後,對於比爾博更是另眼相看;就算他們之前在甘道夫的保證下,還對他頂尖飛賊的身份有所懷疑,現在也都煙消雲散了。巴林是其中最無辜的人,但大伙都覺得這是比爾博高超的技巧。
的確,比爾博在他們的讚美之下顯得飄飄然,在心裡竊笑著,對戒指隻字不提。當他們問他怎麼辦到的時候,他說:「喔,你只需要非常小心、非常安靜地走過來就行了。」
「這是有史以來,第一次有人可以從我面前小心、安靜地走過,而我還沒有發現!這連老鼠都辦不到呢!」巴林說:「我向你脫帽致敬。」他照做了。
「巴林聽候你差遣!」他說。
「巴金斯先生為你效勞!」比爾博回答道。
他們全都想要知道,比爾博和他們分離之後的冒險過程,於是他坐了下來,將一切娓娓道來──只有找到戒指的過程例外(「時機還沒到」他想)。他們對於猜謎比賽的那段特別感興趣,對他描述中的咕魯也都不約而同地打了個寒顫。
「那時,他一在我旁邊坐下來,我就什麼謎題也想不到了,」比爾博最後說:「所以,我就說了『我的口袋裡面有什麼?』猜了三次他都猜不到。因此最後我就說啦:「你之前已經答應了我,帶我出去!」但是他卻衝過來要殺我,我轉身就跑,在黑暗中和他錯過了。然後我跟著他往前,因為我聽見他自言自語,他認為我知道出去的路,而且正朝著那個方向走。然後他就在出路的入口坐了下來,我一時之間過不去;最後,我只好跳過他頭上,從大門逃了出來。」
「那些守衛怎麼辦?」他們問:「難道你沒遇到嗎?」
「喔,有啊!多得嚇人呢,但是都被我躲了過去。門只打開一條縫,我被卡在門口,弄掉了很多顆扣子,」他哀傷地看著扯破的衣服。「但是,至少我還是逃了出來,這才能站在各位面前。」
矮人用比之前更尊敬的眼光看著他,比爾博則是用輕鬆的口吻描述著躲避守衛、跳過咕魯和擠出大門的過程,彷彿這一切都輕而易舉。
「看吧,我不是告訴過你們了?」甘道夫笑著說:「巴金斯先生擁有比你們想像中更強悍的實力。」當他這樣說的時候,他對著比爾博露出詭異的表情。哈比人開始懷疑他是否已經猜到了這段過程中,有他刻意隱瞞的真相。
接著,就輪到他問問題了;就算之前甘道夫曾對矮人們解釋過這一切,比爾博還是想知道巫師到底是怎麼逃出來的,他們在之間又經歷了什麼。
說實話,巫師並不介意重複描述他的睿智,因此,他開始對比爾博說明:他和愛隆早在這之前,就已經發現了這一帶有邪惡半獸人出沒的跡象,但是,以前他們的正門是在另一個方向,路比較好走,他們也經常在夜晚捕捉不小心靠近的旅人,很明顯,人們後來就不再走那條路了;而半獸人才在山頂的通道旁蓋了個新門,這應該是最近才發生的事情,因為直到現在,都沒有人聽說過有關這入口的事情。
「我得要看看,是否能夠找到比較好心的巨人再度將門堵起來,」甘道夫說:「不然這一帶很快就會人煙絕跡了。」
一開始,甘道夫聽到比爾博的叫喊聲後,他就意識到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在那殺死半獸人的閃光發出的一瞬間,他把握機會在裂縫關起之前溜了進去。他跟著那些士兵一路走到大廳的附近,接著他坐了下來,開始在黑暗中準備最強大的魔法。
「那可真是讓人難忘的經驗,」他說:「一擊成功之後就必須逃離!」
當然,甘道夫不會被這種小事難倒的,他對於火焰和光線的魔法特別有研究。(因此,哈比人才會一直對於老圖克夏至宴會中的煙火表演念念不忘。)其他的我們就都已經聽過了,唯一的例外是甘道夫對於後門,也就是半獸人口中的下層門瞭若指掌,比爾博也就是在該處弄丟了他所有的鈕扣。事實上,任何瞭解這一帶地形的人都知道有這個出口,但只有巫師能夠在隧道中保持冷靜,帶他們朝向正確的方向前進。
「他們在很多年之前興建了這座大門,部分是在需要的時候提供逃脫的路徑,部分則是提供他們前往其他區域所需要的通道;他們依舊會在黑暗中出擊,對這一帶造成很大的傷害。他們嚴密地看守這附近的出入口,沒有任何人能夠將這條路堵起來;經過這次教訓,他們一定更會加強防禦。」甘道夫大笑著說。
其他的人也跟著開懷大笑。雖然他們損失慘重,但至少殺死了為首的半獸人,以及許多敵人,而且,他們都安全地逃了出來;到目前為止,這場冒險還算是相當成功的。
不過,巫師的一席話讓他們清醒了過來。「既然我們已經都休息夠了,就必須立刻出發,」他說:「在夜色降臨之後,一定會有數百名的半獸人出來追殺我們,現在天色已經漸漸暗了;即使在我們離開許久之後,他們還是可以聞到我們腳印的氣味。我們在天黑之前必須盡量遠離此地,如果運氣好的話,今晚應該還會有月色照明。他們不太在乎月光,但有月光照路,對我們來說卻比較方便。」
「喔,是的!」他一舉回答了哈比人更多的疑問:「你在半獸人的洞穴中,把時間搞混了,我們被俘虜的時候是週一晚間或是週二的凌晨。我們走了非常遠的距離,穿越了山脈的正中心,現在來到了另外一邊。這算是相當方便的捷徑,但距離原先計劃中的道路有一段距離,我們太偏北了,眼前會有一段崎嶇的路程。我們現在的地勢還在很高的地方,還是趕快出發吧!」
「我肚子好餓喔!」比爾博突然意識到,他們已經有兩三天沒吃飯了。想想看,這對哈比人來說是多大的煎熬啊!在之前的緊張和興奮情緒結束之後,他才發現肚子餓得咕咕叫,雙腿也忍不住開始發抖。
「沒辦法,」甘道夫說:「除非你想要回去,請那些半獸人好心地把行李和小馬還給你們。」
「多謝你的建議啊!」比爾博說。
「好啦,那麼我們只能勒緊褲帶,繼續往前走。再不然就只能被對方做成晚餐,這可比不吃晚餐要糟糕多了!」
當他們馬不停蹄地趕路時,比爾博左顧右盼,希望能夠找到些吃的東西,但黑莓才剛開始開花,當然更別提山楂的果子了。他找了些無毒的樹葉嚼了起來,在過河的時候也喝了一些山泉水,吃了幾顆岸邊找到的野莓,但這都只是杯水車薪,熄滅不了他腹中的熊熊飢火。
他們繼續往前,崎嶇的道路消失了,之前的灌木叢、長草地、岩石、百里香、山艾樹、香花薄荷、巖薔薇也全都消失了,他們發現自己身在一個滿是落石的斜坡上,這必定是山崩的遺跡。當他們開始往下走的時候,腳下不停有小石子往下滾動,很快的,就有更大塊的碎石被擾動往下落;不久之後,整個山坡都陷入騷動,頭上和腳下的斜坡似乎都開始移動,眾人驚慌害怕得彼此擁抱,在一團混亂和驚人的巨響中,看著自己和整座山坡不停地往下滑墜。
山腳邊的樹木救了他們一命。他們滑到了山坡邊矗立的松樹叢中,這也是連接山坡和底下黑暗森林的地方。有些人抓住了樹幹,一翻身上了較低的枝丫;有些人(像是倒楣的小哈比人)則是躲在樹後,避開了大量落下的土石。很快的,危險就過去了,最大塊、最沉重的岩石也都滾落身後的森林中。
「好啦!這可讓我們嚇了一跳,」甘道夫說:「這下子恐怕連追殺我們的半獸人都很難下來了。」
「我也這樣覺得,」龐伯嘟噥著:「但要他們對準我們腦袋丟石頭可不困難。」矮人們和比爾博可不覺得興高采烈,只是悶悶不樂地按摩著紅腫、擦傷的腿和腳。
「胡說八道!我們會離開這一帶的。我們的動作得快了!你們看天色!」
太陽早已落入山後。他們四周的陰影已經漸漸加深,不過,由於遠方山坡上的樹木比較低矮,他們依舊可以看見遙遠平原上的晚霞。他們一拐一拐地盡快往前走,走上往南傾斜,長滿松樹的斜坡。有些時候,他們必須撥開茂密生長的羊齒蕨葉子,才能夠繼續往前走。在此同時,森林則是越來越幽暗、越來越沉寂。那天晚上,連一絲一毫可以將海之吹息帶到樹林中的微風都沒有。
「我們還要繼續走嗎?」比爾博問道,這時天色已經黑到他只能看見索林的鬍子在他身邊亂晃,死寂的氣氛更讓矮人的呼吸成為惱人的噪音。「我的腳指頭都瘀血受傷了,我的腿也很痛,肚子像是個空袋子一樣晃來晃去……」
「再走一下就好了!」甘道夫說。
經過了似乎是永無止盡的跋涉之後,他們來到了一塊沒有樹木生長的空地,月亮已經升了起來,正安詳地照著這地方。雖然四下都沒有什麼特別之處,但他們卻都覺得這裡有些古怪。
此時,他們聽見遠方傳來一聲嚎叫,那是種淒厲、刺耳的嚎叫聲;在右方則是傳來更靠近的回應聲,左方不遠處也有了回應。這是野狼嚎月,它們正在呼朋引伴呢!
在巴金斯先生的地洞附近沒有野狼,但他認得這聲音,他之前就常常在傳說中聽人描述這聲音;他的一名親戚(是圖克家那邊的),是名到處遊歷的旅人,曾經刻意模仿這聲音來嚇唬他。在森林中聽見這聲音對比爾博來說實在是太刺激了,即使是魔法戒指也對野狼莫可奈何,特別是出沒在這一帶的邪惡狼群。這些惡狼的嗅覺比半獸人還要敏銳,根本不需要依賴視覺,照樣可以輕易捕捉獵物!
「我們該怎麼辦,我們該怎麼辦?」他驚慌失措地大喊著:「剛躲開半獸人,又被惡狼逮住!」他說,這後來就成了一個諺語,不過,我們現在多半都是用「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來描述同樣讓人不知所措的處境。
「快點爬上樹!」甘道夫大喊道。他們立刻跑到草地邊緣的樹林中,找尋著那些擁有相當低矮枝丫的松樹,或是比較細瘦、比較好爬的樹木。你應該也猜得到,他們用史無前例的速度找到了可以躲藏的地方,立刻用盡渾身解數爬上最高的枝丫。如果你在旁邊(當然,得要在一定安全的距離之外)看到矮人們坐在樹枝上,鬍鬚隨風飄湯,可能會忍不住哈哈大笑,因為他們看起來實在太像是裝小孩的頑皮老人了。
菲力和奇力躲在一株高大的、像是聖誕樹一樣的落葉松上;朵力、諾力、歐立、歐音和葛羅音,則是藏身在一株巨大的松樹上,它像輪軸一樣整齊的枝丫伸向四周;畢佛、波佛和龐伯則都擠在一株細瘦的杉樹上,試著在稀疏的枝丫間找到可以落腳的地方;而甘道夫的身材比大家都要高,因此輕鬆地找到一棵其他人都爬不上去的高大松樹,俯瞰著眼前的景象。他隱藏得相當好,不過,當他往下打探的時候,你還是可以在夜色中看見他的雙眼閃閃生光。
至於比爾博呢?他根本爬不上任何一株樹,只能慌張地在樹叢間跑來跑去,就像是被獵狗獵捕的可憐野兔,四處尋找藏身處一樣。
「你又把飛賊丟在後面了!」諾力對朵力說。
「我不能每次都背著飛賊到處跑吧?」朵力說:「在隧道裡也就算了,還要爬樹?你以為我是挑夫嗎?」
「如果我們不想想辦法,他會被吃掉的!」索林說,這時四周的狼嚎聲已經越來越靠近,越來越急迫。「朵力!」他大喊著,因為朵力是在最好爬的樹上,而且他距離地面最近,「動作快,幫巴金斯先生一把!」
雖然朵力很愛抱怨,但其實是個很好心的人;不過,即使朵力爬到最下面的枝丫上倒吊著伸出手臂,可憐的比爾博還是抓不到他的手。因此,朵力冒著危險爬下樹,讓比爾博踩在他的背上往上爬。
就在那時,野狼們嚎叫著衝近了空地,一下子冒出了數百雙眼睛瞪著他們,朵力依然緊緊抓住比爾博。他等到對方爬上樹之後,自己才千鈞一髮地躍上去。真是好險!一隻野狼在他翻身上樹的剎那咬住他的斗篷,差點也把他扯了下來。不久之後,到處都是野狼狂嚎著撲向樹木的身影,它們雙眼發光,舌頭也飢餓地掛在外面。
這些座狼(在大荒原的野狼由於被半獸人當座騎,因此有這種稱呼)不會爬樹,比爾博一行人至少暫時安全了,幸好這時的天氣相當暖和,也沒有多大的風。樹枝本身就不太適合久坐,但如果在野狼包圍的冷風中,那才真是要人命的地方。
森林中的這塊空地,很明顯的是野狼聚會之地,還有越來越多的狼群朝這邊集中。它們在朵力和比爾博躲藏的樹木底下留了守衛,然後四處嗅聞著,直到它們找到所有有人躲藏的樹木為止。它們也派出了守衛看守這些樹木,其他數百隻狼則是在草地中央圍成一圈坐了下來,在圓圈中央的是一隻身形龐大的灰狼,它用座狼的恐怖語言和它們交談,甘道夫聽得懂,比爾博雖然聽不懂,卻覺得它們所說的每字每句都十分恐怖。每隔一段時間,這群圍成一圈的座狼就會齊聲應和首領所說的話,那種恐怖的嘶吼聲,讓哈比人幾乎跌落樹下。
雖然比爾博聽不懂,還是讓我來告訴各位甘道夫所聽見的內容好了!座狼和半獸人通常不會冒險遠離山脈,除非他們被趕了出來,被迫要尋找新家,或是準備開戰(我很高興地告訴各位,這樣的狀況已經很久沒發生了)。在那個年代,他們有時會發動突襲,奪取食物或是俘虜替他們工作的奴隸;然後,他們通常會請座狼來幫忙,和他們分享成果。看來,今天晚上似乎有一場規模龐大的突襲,座狼是來此和半獸人會面的,對方則是遲到了。毫無疑問,這是因為半獸人首領被殺,再加上比爾博、矮人們和巫師所造成的騷動所導致的,半獸人可能還在想辦法追捕這些傢伙。
即使在這塊土地上有許多危險,南方勇敢的人類近來還是旅行到此地,砍伐樹木,在山谷或是河岸邊的樹林中興建家園。他們人數很多,武器精良又驍勇善戰,在白天或是集體行動的時候,連座狼都不敢輕易發動攻擊;不過,這次它們計劃在半獸人的協助之下,對靠近山邊的幾座村子發動襲擊。如果它們的計劃成功了,第二天除了半獸人挑選出來的奴隸之外,附近可能無人生還。
這聽起來就讓人毛骨悚然,不只是因為這些勇敢的伐木人和他們妻兒的命運堪慮,也是由於甘道夫和朋友們現在同樣面臨著絕大的危機。座狼們發現這些人出現在他們集會的地方,感到相當憤怒和困擾。它們認為這些人是伐木人的盟友,是前來偵察他們的,等下還會把它們進攻的計劃通知山谷中的人類,這樣一來,半獸人和狼群們原先在黑夜中屠殺手無寸鐵人類的計劃,就會成為一場艱辛的血戰。因此,座狼們不打算讓這些傢伙活著離開這裡去通風報信,至少在天亮之前不行;它們並認為,在那之前,半獸人的士兵就會前來會合,這些半獸人可以爬樹,或是將樹砍倒,把敵人一網打盡。
你們現在應該知道,為什麼甘道夫越聽越害怕了吧!雖然他是個巫師,但被困在這種狀況下卻還是會有這樣的反應。在此同時,他也暗自下定決心,即使自己被困在樹上,做不了多少事情,也絕可以讓這些傢伙如願以償。他從自己身在的樹上收集了一大堆松果,用藍焰將它們點燃,將灼熱的火球丟到座狼聚集的地方。第一發就丟中了一隻狼,它的背部中彈,蓬鬆的毛髮立刻就燒了起來,它開始痛苦地四處奔跑,不停嚎叫著。火球一顆顆地拋出,有的冒著藍焰,有的冒著紅焰,有些則冒著綠焰。它們在地面炸了開來,冒出各種顏色的火花和煙霧。一顆特別大的松果打中了座狼領隊的鼻子,讓它足足跳起十尺高,落地的時候還憤怒地攻擊其他惡狼作為發洩。
矮人和比爾博大聲歡呼。狼群的怒氣看起來十分恐怖,讓整個森林都跟著騷動不已。從古至今的野狼都畏懼火焰,但這種火焰是其中最可怕、最詭詐的敵人,只要有一點火星沾上它們的毛髮,除非它們馬上打滾、把火焰撲滅,否則就會立刻被火焰吞沒。很快的,整個草地上就都是到處打滾,想要將背上火星熄滅的惡狼,其他著火的狼群則是嚎哭著四處奔逃,卻讓更多的同胞捲入烈焰中,最後它們都被自己的夥伴趕開,哀嚎著跑下山坡去尋找水源。
※※※
「今天森林是怎麼搞的?」巨鷹之王說。它坐在月光下,在山脈東角的一座孤巖上俯瞰地面。「我聽見狼群的聲音了!半獸人是不是又在森林裡面惹事?」
它俯衝近雲端,左右兩邊的護衛也立刻跟著起飛,緊跟在後。它們在空中翱翔,俯瞰著地面上只有一小點的座狼聚集處;不過,老鷹們擁有極佳的眼力,可以看見很遠的小東西。迷霧山脈的鷹王擁有可以直視太陽的雙眼,更可以在月光下看清楚一哩之外奔跑的野兔,因此,它可以清楚地看見躲藏在樹上的人們,也可以看清楚底下狼群在火焰中奔跑嚎叫的景象;除此之外,它也看見了月光照在半獸人的頭盔和長矛上,這些邪惡的生物列隊向森林進發。
老鷹並不是溫和的鳥類,有些十分懦弱、殘酷,但北方山脈的古老鷹族是鳥中之王,它們驕傲、強壯,心地善良。它們並不喜歡半獸人,也不害怕他們。當他們分心注意這些生物的時候(這機會並不多,因為它們不吃這些傢伙),他們會直撲下來,讓這些傢伙尖叫著逃回洞穴,停止手頭的邪惡工作。半獸人害怕雄鷹,也痛恨它們,但卻無法染指它們陡峭難至的巢穴,或是將它們從山中趕走。
今夜,鷹王十分好奇,想要知道底下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因此它召喚許多巨鷹加入行列,一起飛離山脈,緩緩地盤旋下降,朝向半獸人和座狼聚集的地點滑翔貼近。
這真是個大好的消息!底下發生了很恐怖的事情:著火的惡狼逃進森林中,卻也讓森林燃起了野火。此刻正是盛夏,又許久沒有降雨;很快的,枯樹、成堆的松針、泛黃的枝葉全都燒了起來。在這塊空地之外的森林中,大伙正在四處竄逃,但狼群依舊不肯離開這些樹木,它們氣得發狂,在樹下不停地跳躍和嘶吼,用它們恐怖的語言詛咒著矮人,舌頭掛在外頭,雙眼閃動著和火焰一樣猛烈的紅光。
然後,突然間,半獸人吼叫著衝了出來。他們以為和伐木人之間的戰鬥已經開始了,但很快就發現了真相;有些人甚至坐下來哈哈大笑,其他的人則是揮舞著長矛,用矛柄敲打著盾牌。半獸人不怕火,他們很快就想出了一個對他們來說很有趣的點子。
一部分的半獸人將狼群全都集中,有些則是在樹幹底下堆起了樹葉和枯枝,其他人則是四出滅火,將所有的火焰扑打和熄滅了,只留下靠近矮人躲藏樹木附近的火焰,他們更在這些火焰四周添加許多枯枝和落葉。很快的,矮人就被濃煙和烈焰給包圍了;半獸人不讓這些火焰往外擴散,只是讓它慢慢縮小範圍,最後這些火焰開始舔食樹下的燃料。比爾博的雙眼被煙薰得一片迷濛,他可以感覺到火焰的溫度;在這濃煙中他還依稀可以看見半獸人圍起圓圈,像是圍著營火的露營者一樣跳舞。在這一群拿著長矛和斧頭不停跳舞的戰士之外,那些狼群站得遠遠的,等待著眼前好戲上演。
他可以聽見半獸人開始唱起了一首可怕的歌謠:
五株樹上有十五隻鳥,
羽毛在烈風中不停飄搖!
這些可笑的小鳥,連翅膀也沒有!
我們該拿這些可笑小東西怎麼辦呦?
活活烤熟,還是在鍋裡燉好:
油炸小鳥,或煮熟趁熱吃掉?
然後他們停下腳步:「快飛走啊,小鳥們!可以的話就快飛走吧!下來吧,小鳥,不然你們就會在巢裡面被活活燒死!唱吧,唱吧小鳥兒!你們為什麼不唱歌?」
「快走吧!小孩子們!」甘道夫大喊著回答:「這不是玩鳥的時候,敢玩火的頑皮小孩也會被懲罰的!」他說這話主要是想激怒他們,同時讓他們知道這邊其實不害怕他們;但其實巫師還是不免感到膽寒。而對方根本毫不在意,依舊繼續唱歌:
燒吧,樹葉和枝幹全燒光!
冒出煙霧、變得焦黑!化成火把
替我們點亮夜空,唷呼!
烤熟他們,炸透他們!
讓他們鬍子著火,兩眼發光;
讓他們頭髮發臭,皮膚龜裂,
脂肪融化,骨頭焦黑
躺在灰燼內,瞪著天空!
矮人都該這樣死掉,
替我們點亮夜空,呀哈!
呀哈哩嘿!呀呼!
呀呼!聲一完,火焰就燒到了甘道夫的樹上;片刻之間,它就擴散到其他的樹上。樹皮著了火,底下的樹枝也開始劈啪作響。
甘道夫立刻爬上樹的最高點,他的法杖開始發出耀眼如同閃電一般的光芒,他準備就這樣跳進半獸人聚集的地方。這或許會讓他送命,不過,他這雷霆萬鈞的一躍,可能會殺死很多半獸人。然而,他終究還是沒有跳下去。
就在那一瞬間,鷹王從天空中俯衝而下,用爪子將他抓了起來,消失在雲間。半獸人憤怒和失望之下,發出刺耳的嚎叫聲。鷹王大聲鳴叫,甘道夫則正在和他談話;和他同行的巨鷹們再度俯衝而下,像是巨大的黑影般衝進森林中。狼群咬緊牙關,低吼著,半獸人憤怒地跺腳,徒勞無功地將長矛往天空丟去。巨鷹在他們之間穿梭,強大的風壓將他們壓倒在地上,或是踉蹌不停後退,利爪撕扯半獸人的臉孔;其他的巨鷹飛近樹梢,將冒險爬到最高處的矮人們救走。
可憐的小比爾博這次又差點被留在原地!幸好他總算來得及抓住朵力的雙腿,因為他是最後一個被帶走的。他們就這樣脫離了這一團火焰和混亂的場景,比爾博則是在空中搖晃著,覺得雙臂快要斷成兩半。
在距離不遠的地面,半獸人和野狼在森林中四處奔跑,幾隻巨鷹仍在戰場上盤旋。樹上的火焰突然間竄了起來,將整棵樹在一瞬間吞噬,比爾博差點就逃不過這一劫!很快的,底下的火光就變得微弱,成為黑色地面上的模糊紅光。他們這時已經身在高空,不停地盤旋著往上飛。比爾博永遠不會忘記這次抓著朵力腳踝的恐怖經驗,他哀嚎著:「我的手,我的手!」但朵力卻大喊著:「哎喲!我的腿,我的腿!」
就算是在最身強體壯的時候,比爾博也對高度很敏感,甚至連一個小懸崖都會讓他覺得頭暉目眩;他不喜歡梯子,更別提爬樹了(因為他之前根本不需要躲惡狼)。因此,你可以想像當他看見底下的河光山色,和羅列的黑色森林時,有多麼不舒服了吧!
山脈的蒼白群峰越來越靠近,被月光照亮的岩石突出於黑影之間,不管這是不是夏天,看起來都冷得令人哆嗦。他閉上眼睛,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再繼續撐下去,然後他開始想像萬一自己支撐不住會有什麼下場──他覺得一陣反胃。
對他來說,這場飛行結束的正是時候,他的雙手再也不住了。他氣喘吁吁地鬆開朵力的腳踝,落在巨鷹巢穴的崎嶇巖地上,一言不發地躺在那邊;這一生的景象彷彿都從眼前流逝,他一方面驚訝於自己竟然可以逃脫這次劫難,一方面又擔心自己會不小心滾落下去,掉進深谷中。在連續三天的驚人冒險和粒米未進的狀況下,他的頭開始覺得有點不舒服,一不留心竟然大聲開口抱怨:「我這才知道,培根被叉子從油鍋裡面撿起來,再放回架上是什麼感覺!」
「不,你才不知道呢!」他聽見朵力回答:「因為培根知道自己遲早總會回到油鍋內,而我們卻禱告希望最好不要。而且,大鷹也不是叉子!」
「喔,不!一點也不像沙子──不是,我是說叉子!」比爾博起身看著在旁邊棲息的巨鷹。他不知道自己剛才到底說了些什麼蠢話,也不知道巨鷹們是否會在意。當你只有哈比人這麼大小的時候,又身在巨鷹的巢穴中,最好別對它們不禮貌!
大鷹只是在岩石上磨利巨喙、梳理羽毛,不太搭理眼前的兩名活寶。
很快的,另一名巨鷹飛了過來。「鷹王命令你,將俘虜們帶到大崖去,」它大喊一聲,再度飛開。巢中的大鷹將朵力抓走,飛了出去,讓比爾博孤單地留在原地。他只剩下一點點力氣去思索「俘虜」究竟是什麼意思,以及擔心自己是否等下就會像兔子一樣被生吞活剝。巨鷹飛了回來,抓住他的外套,再度飛往巢外。這次,他只飛了一段短距離,很快的,渾身發抖的比爾博就被放了下來,呆立在山邊的巖壁旁。除了飛行之外,沒有別的方法可以抵達該處,除非不要命地往下跳,不然也沒有別的辦法離開這裡。就在這兒,他發現大家都背靠著巖壁坐著,鷹王則是正在和甘道夫談話。
在比爾博看來,他們這次不會被吃掉了,巫師和鷹王似乎之前打過交道,甚至還有一些交情。事實上,經常來往於山間的甘道夫曾經幫過這些老鷹,醫好了它們首領所受的箭傷。因此,你們也明白所謂的「俘虜」,是「從半獸人手下救出的俘虜」,而不是巨鷹的俘虜。比爾博傾聽著甘道夫的談話,這才意識到他們終於可以一勞永逸地離開這座可怕的山脈。他正在和鷹王討論著如何將他和比爾博送走,讓他們飛過平原,回到原先計劃的道路上。
鷹王不願意送他們靠近任何有人煙的地方。「他們會用巨大的紫杉木弓來射我們,」它說:「因為他們會以為我們想要抓他們的羊。憑心而論,其實他們也沒錯。不行!我們很高興能夠破壞半獸人的計劃,也很高興可以報答你,但我們可不願意為了矮人冒生命的危險飛越南方平原。」
「好吧,」甘道夫說:「那麼就把我們送到你們願意去的最遠地方!我們已經欠你們很多了,只是,我們現在肚子餓得很哪!」
「我快餓死了!」可憐的比爾博小聲地說,其他人根本沒聽見。
「這一點或許我們可以幫得上忙!」鷹王說。
不久,巖壁旁就升起了熊熊火焰,矮人們聚集在旁邊烘烤著,食物的香氣四溢。巨鷹們送上了乾燥的樹枝,還有兔子以及一隻小羊。矮人們負責料理這些食物,全身無力的比爾博幫不上忙,而且,他早就習慣了由屠夫準備好一切,自己只需要煮菜就好的生活,根本不會做剝皮這類工作。由於歐音和葛羅音弄丟了火絨盒,甘道夫在盡責地把火生起來後,也到一旁休息去了(矮人們直到那個時候,都不習慣用火柴)。
因此,迷霧山脈的冒險就這麼結束了。過不久,比爾博的肚子又再度感覺到久違的飽足感,雖然他比較喜歡麵包和牛油,但樹枝叉著的烤肉也不算太差。因此,他覺得一陣睡意襲來,蜷縮成一團,在堅硬的巖地上睡了起來,這次舒服得和在家裡的羽毛床上睡覺一樣。不過,一整晚,他都夢到自己在屋子裡的每個房間找來找去,搜索著一個不記得是什麼樣子的物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