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月五日,雪)
一個畢生難忘的聖誕夜,我經歷了生死考驗。她,居然就在我的身邊!
驚魂時刻,我們正目光對視,那時我心情愉快之至,因為於處長告訴我,任務即將結束,四川的戰友已經抓住了犯罪集團的證據,正準備一網打盡,我的臥底生涯,也即將結束。那天我喝了些酒,我唱了好幾首歌,我終於放開了自己,做回了劉春。這半年多我一直雙面示人,實在太累了!
當她接受我的邀請,回到酒吧時,我已經開始興奮,我發現她今晚的感覺很特別,她不再刻意疏離我,而是愉快地上了我的車,而且坐在了我的身邊。當她溫柔地問我,會不會唱了一首老歌的時候,我慶幸我大腦裡儲存了足夠多的歌曲,叫我立刻搜尋現場播放。只可惜我忘了第二段的歌詞,我不好意思地轉頭問她,突然發現,她正在看我,淚光瑩然,充滿感情!
啊,終於等來了這一天,巨大的熱流,頓時湧及了我的整個身心。太意外了,幸福居然來得這樣快,我這樣輕易就等到了這美好的一刻。!我想如果一首歌就能打聽我的心上人,我情願象少數民族小伙子唱情歌一樣,從最開始起就為她唱上幾天幾夜,直到喉嚨沙啞聲帶充血。那樣,我就不用遭今天這份臥底的洋罪了。
於是我和我的夢中女孩深情對望,似乎已經心靈相通。可這旖旎的情懷只是曇花一現,就戛然而止,車禍是如此驚心動魄,在那生與死的瞬間,連我自己都想不到,我居然會做出那樣一個抉擇,為了她,我似乎已經忘記了我自己!
有生以來第一次徘徊在生死邊緣,可我是那樣幸福,因為她就陪伴在我的身邊。她在特護病房陪了我整整一夜,讓我醒來第一個就看到她的笑臉。她每天都向我微笑,她寵著我慣著我呵護著我,她甚至敏感到我是為了保護她才受的傷。我也天天心安理得地接受她的照拂,我見天地做著美夢,這個夢我曾經做了許多遍,遍遍情景都不雷同。我想如果她要是有天知道,我是一名警察,是一名堪稱英勇的臥底,那在她眼中,我又會變成什麼樣子。我是如此熱切期待著那一天的到來,直到於處通知我,臥底要繼續,四川大本營那邊已經失利,肖已經轉上東北,我才一盆冷水當頭澆下。
那是不堪回首的一天,是新年的第一天。肖剛下飛機就來了醫院,而我清楚地知道,她是要給我送人參雞湯來的。我一邊應付肖的熱情,一邊心驚膽戰地害怕她的到來,越是矛盾恐懼,越是大難臨頭,當我聽見她熟悉的腳步聲在病房外響起,當我聽見她快樂地喊著我的名字說新年快樂時。我終於止不住流下了眼淚,當時我的手就握在肖的手中,房門開處,她驚愕的目光,已然深深地刺痛了我的心。
當晚,我在電話裡,向於處第一次發火,我說我不做了,我要做回普通人,我不要當臥底!於處不能說服我,就讓程姐給我打電話,對程姐,我終於忍不住說出了我的心裡話,我說我愛施慧,我不想再玩這種美男計的遊戲,再這樣下去,我面對施慧會崩潰的……
(九月二十八日雨)
鄭子良落網了,這意味著肖東琳犯罪集團已經一網打盡,我也可以恢復身份了。二百多個日日夜夜,無數出生入死,無數瀕臨險境,不敢說自己已經百煉成鋼,至少,我學會了沉默寡言,學會了工於心計,學會了堅忍勇敢。也許就是一種成長、一種成熟。但如果成長和成熟,需要以失去愛人做考量,我想我當時接受這份特殊任務時,我也許會想到拒絕。
但我現在深深為我、為我們這個掃毒颶風組所做的一切,感到由衷的自豪和驕傲。
當我親歷西南、東北邊境的毒品交易時,當深深走進這個龐大的毒品網絡的中心時,我不光獲得了肖東琳的賞識和信任,和鄭子良那些毒梟毒蛇成為莫逆,我也取得了大量的第一手材料,甚至我想過,如果我放棄警察臥底的身份,我也許會成為這條毒鏈上行動最果決、意志最堅定的成員。可是,我知道,我不會!如果正義和邪惡同時擺在我面前,我會選擇正義。這原來對我而言,只是一句形而上的口號,而現在,通過戰鬥的洗禮,它已經深深根植在我的心中,成為我的一種信念。
那天,終於到了最後一戰,肖東琳和幾大毒梟的東北峰會。於處長和程墾拒絕了我參加戰鬥的申請,她們說我的任務已經完成了,她們一致讓我在恢復身份的一刻,以最快的速度去和她說清楚,她們鼓勵我,說也許會有挽回的餘地。可是,離她的婚禮,只有三天了。
我想上天真是作弄人,我終於有資格對她說愛了,可是我的心上人卻要嫁給別人了。
我考慮再三,還是先找到了高煜。我們曾經是好友,曾經共同擁有過衣鮮亮馬瀟灑結游的紈褲之誼。雖然他已經蛻變為商而我卻成了兵,但昔日的友情是無法忘記的。我曾經為了取得肖東琳的信任,和鄭子良玩過一場決鬥的好戲。我想男人間為了自己心愛的女人,沒什麼可以客氣謙讓的,我要旗幟鮮明的亮劍!
高煜的軟肋我太知道了,他是為了自己目標不擇手段的人。他和東辰公司的寧馨兒的關係,在東辰最後的時刻,傳得沸沸揚揚。而他追求施慧的手段,也很令我瞧不起,他曾經把我們之間打賭的事告訴施慧,這根本不像一個男人的所作所為。
可高煜畢竟是高煜,他對我的身份一點也不震驚,他說他早看出我在東辰集團不對勁,他說以他對我的瞭解,我是不會愛上一個飛揚跋扈的款姐的。然後,他說你確信你能讓施慧愛你嗎?你能給施慧帶來幸福嗎?我說我能。他說你不能,你在東辰公司當臥底,你和肖東琳之間的複雜關係,能說得清嗎?還有莫小婉,我可知道你早就和他在一起了,你享受齊人之福的同時,從來沒想過以後施慧的感受嗎?
我於是沉默。
高煜又分析說,施慧也是感情受過創傷的人,她現在的幸福,莫過於讓保持最自然的狀態,有足夠的條件讓她享受心靈的自由。這一點我可以做到,因為我不是慾火強烈那種男人,而劉春我最瞭解你了,你是一個熱情似火的男人,你的那種轟轟烈烈主動進攻的愛,只會把施慧給嚇跑了。
我再度默然,我想起當年挨過施慧的一拳,確實,施慧是不喜歡我的愛情攻勢的。
高煜又問我第三個問題,他說你就準備當警察了?你一個月能掙多少錢?我愣了一下,說我還沒想過這個問題。他說我知道你,你為了施慧把房子都賣了,你還有幾處房子可以賣?你能保證施慧一生都幸福無虞嗎?你想施慧有一個安寧的未來,一個舒適的生活,那我才是最佳人選。
就在這一刻,我才真正感到了悲哀。我想我之所以選擇警察這個職業,是為了義無反顧地向心上人表達我的決心。可是,這個職業的清貧與危險,卻成了今天我們之間的最大的障礙。我也承認,論對施慧的感情,高煜和我不相上下;論婚姻和未來,高煜確實比我更適合做一個丈夫。
但我們最後還是不歡而散,起因是高煜當場開了張支票,他說劉春你就成全我吧,我還有三天就步入結婚殿堂了,你對施慧曾經付出的一切,我都加倍補償給你。我當時覺得他在侮辱我,我揪住了他的衣領,我對他說我不是為了成全你,我看不起你,但為了施慧的幸福,我把她讓給你!不過,我要你發誓,你不能再做半點對不起施慧的事情,如果做不到,我搶也要把施慧給搶回來!……
(六月三十日,晴)
明天,就是她的婚禮了。我也快回北京了,於處長說雖然我的身份尚未暴露,但是暫時不能再呆在西南和東北兩地了。將來可能安排我北京,或者去南方工作,我只提了一個要求,我說不管做什麼工作,我都要著裝,我說我作夢都想穿上警服。
我排遣不開憂思和煩躁,我乾脆進了一家音樂製作中心,我說我要錄一隻歌,我把它刻錄成光盤,但拿到手裡,我又覺得可笑,我還有機會送到她手中嗎?不過,無論如何,明天我都要去一趟新都大酒店,那也是我們初識的地方,我只要看她一眼,一眼就滿足了,我一直夢想著有一天,看見她穿上白色的婚紗,含笑站在我面前,說我願意。
夢從哪裡開始,就在哪裡結束吧,但願她得到幸福……
我一頁一頁地翻看,又一頁一頁地刪除,無數排的文字在我眼前消失,直至屏幕變成空白。我當時完全是無意識地動作,我的眼睛已經不是盯著屏幕,而是盯著一處深未可知的地方,那裡,許多鮮活的回憶都被重新喚醒,一點一滴、一個表情一個動作,都被重新賦予了新的含意。那裡邊有我未曾觸摸的一顆真心,有我未曾體會的一段真情。有一個人,曾經用這樣的方式默默地愛著我、關懷著我,他為我做了這麼多的事情,我卻始終一無所知……
我已經錯過了一次真愛,我想,命運對我何其不公,居然又會讓我錯失了第二次。我原本以為,屬於每個人的青春**只有一次,也只能容納一回刻骨銘心的愛情,可是今天我才知道,我錯了,全都錯了……
我走出小婉家,在雨中踽踽獨行,我很快就來到了劉春等我的地方。
那個夏季北方的雨水特別大,城市所有的下水道都在嘩嘩引流著,卻也容納不下愁雲慘霧下的水患。我站在漫天水幕裡,路燈只是迷離的航標燈,告訴我尚在人間。下面,雨水漸漸沒過腳面,然後及膝;上面,雨水披過頭髮,衝過面頰,在沖涮淚水的同時,似乎也蕩滌著心靈,註銷著記憶。
後來,我只隱約記得,小婉家的燈光已經不復存在,周圍的景致變得虛無若離,整個城市融在一片汪洋當中,而我變了成汪洋中的一隻小船。
我浮在了記憶的岸邊,心甘情願不再上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