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開始快速搜索,好在房間很小,四壁除了那幾盞刺激撩人的壁畫,就再無長物。我到處摸了個遍,還是一無所獲。這時走廊裡傳來腳步聲,停在了包房門口,接下來,包房的門被敲了兩下,我趕緊從沙發上跳下來,向衛生間的小婉擺擺手,示意她別出來。
我打開門,鄭子良站在門外,身後跟著那個白胖標緻的北京經理。他盯著我,眼神非常奇怪,既不是驚訝,也不是懷疑,而是有些迷惑:「你怎麼來了?」
那個經理已經看向旁邊的侍應生,那侍應首先吃不住勁,急眉白臉地解釋:「這,這位小姐說是來找鄭總的呀!」
鄭子良又問:「你,找我?」
我盡量讓自己顯得鎮定自若,說:「想約朋友來唱歌,沒等到人,就要走了!」
鄭子良遲疑了一下,冷冷地揮了一下手,轉身大步向內走去。我眼見他們的身影消失在冰吧內,叫出小婉趕快離開。在酒吧外,我剛剛啟動出租車,一輛4500就狂野地拐上道來,車速極快差點與我迎頭撞上。我在後視鏡裡,看見裡邊跳下好幾個男人,都匆匆進了酒吧,我認出來,其中之一就是那個「邊寶慶」。
小婉眼神呆滯,一言不發,看得我十分心疼。如果如我所願,這件事隨了時間流逝自然淡化最好不過,可小婉現在東辰員工的身份,反把事情複雜化了。如果真如徐亮所查我們所覺,偷拍是東辰所為,那當時鄭子良拉小婉入東辰時,肯定不知道這個狂愛劉春的女孩,居然是個事主。否則,他即使是長一百個心眼想修理整治情敵,也不會出此下策把一個危險人物拉入東辰。
我當時還不能完全肯定,偷拍就是鄭子良所為。但不管怎樣,表妹已經成為檢察院的懷疑對象,如果東辰再牽入這個事件,那小婉真的就成了案件的中心人物。一個偶然的失足,居然讓一個涉世不深的女孩捲入這種漩渦,承擔這樣大的壓力,我那時真怕把小婉給逼瘋了。
那天的舊地重遊,也讓我回想起,當年鄭子良就是在強尼的冰吧,獲知小婉和劉春關係的,這才有了這些後續。這讓我對小婉的遭遇,有了更深一層的內疚,我覺得如果不是因我認識鄭子良,她是絕對不會冒入東辰公司的。
我那時唯一的希望就是找到徐亮,不知為什麼,我打他的手機,老是處於關機狀態。陪小婉回家,小婉習慣性地從門口的報攤上拿了份新晚報,只看了一眼,就像釘子一樣立在原地不動了。我看她的樣子,急忙湊過去,聽見她上下牙嗑出聲來,手也抖了起來,我把她的手穩住,才看清楚一個觸目驚心的大標題:「本市商檢局副局長起訴中跳樓自殺,檢察院將對此做出解釋!」
我馬上做主,將小婉送到她的父親家。自父母離異,小婉一直對父親很冷淡,父女倆也極少見面,今天她父親一天之內兩見女兒,而且還是主動上門,樂不可支。我一再叮囑小婉千萬不要離開這裡,要等我的消息。
我驅車來到市公安局,熟門熟路地來到刑警辦公室,裡面空空蕩蕩,只有小宋在堅守崗位。我問她徐亮那個反扒大隊怎麼走,小宋一聽就笑了,說施姐這事你也知道了,徐隊下午就歸隊了,現在正在廳裡開會呢。省城出了個綁架外國人的大案,已經驚動公安部,限期春節前破案呢。咱們市局在家的刑警,全都抽調去查那個案子了。徐隊家屬今晚回國接不了機,黃姐重感冒拔了吊瓶也都上陣了。
得知徐亮有任務在身,就不便再用私事去打擾了。我那時只是擔心自家表妹的安危禍福,全然想不到,自己最終竟然會捲入這宗大案中去,更加不想,這個大案帶來的後果,差點改寫了我的人生。
那天出了公安局,夜幕已經降臨。我把停載標誌撤下來,就近去加油,準備再拉上一晚上活。我剛剛從加油站開出來,就意外接到了鄭子良的電話。我接聽後思索片刻,又給肖東琳打了個電話。
徐亮讓我相信正義,相信邪不勝正,我當然相信。但這些天在表妹身上發生的事,讓我有了另一種切膚之痛,我那時才知道,人生並不都能用正和邪來劃分,這其中,也有讓人迷惑和歎惋的灰色地帶。
華燈初上,夜幕低垂。我在強尼酒吧前熄火下車,我注意到那輛4500還停在那裡。我再次推開了酒吧大門,時值二月,整個北方大地都處在一種徹骨的洌寒中,又是一個陰差陽錯的命中注定,我注定要再度開啟另一道黑暗之門!
酒吧剛剛上人,悠揚的樂曲中,酒吧裡的侍者穿梭,一片靜謐高雅的氣氛。畢竟能進入這裡的,都是省城一些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士。經理用一貫的諂媚笑容,將我引入那兩扇象徵著神秘和等級的門,門在身後緊緊關上,就將人聲樂聲都濾在外面。
彷彿進入另一個世界般,我隻身穿過長長的走廊,二次置身那個金屬和玻璃的童話世界。夏日情景重現,鄭子良依然形只影孤坐在吧檯上,雙臂支在一隻密碼箱上。他明知我進來,並不回頭,只是玩味手中一支雞尾酒杯。那酒是黑色的,上面浮了三分之一的黃色泡沫,他舉起來,對準吧檯上方的一支燈,目光專注,似乎要從那黑色的液體中,看個究竟。
直到那個時候,我還是沒看出這酒吧有任何異樣。
他緩緩開口,聲音空蕩:「黑俄羅斯,和今晚的氣氛很對調!」
那時,這間幾百平的吧裡似乎只有兩人,我只好當成他是對我說的,我沒吭聲,就近在一張圓桌邊拉開高背椅,坐下端對他的背影,任他發揮。我那時對他的做作,已經不是厭煩,而是有些警覺,但我貧瘠的想像力,仍未足以讓我達到警惕的目的。
鄭子良拿了酒杯晃了半圈,道:「明天,這裡就不復存在,提前來緬懷一下!」
他左臂一抬,我眼前一花,左前方一壁巨大的等離子電視驀然開啟。先是滿眼的雪花點,而後來了圖像和聲音,畫質清晰之極。畫面其中,只有一人,正在一個昏暗的空間內,上下左右快速搜索。她在視頻可及的三面牆上摸過壁畫燈、摸過電視,甚至把冰箱消毒櫃也查了個遍,有十幾秒,面孔正對了畫面,其大無比,毛孔畢現,眉頭緊皺,眼神焦慮。
這個人是我,這些畫面,正是我下午在包房的行動全景!
鄭子良一直在操縱錄像,他時而快進時而正常,足足放了有兩三分鐘,我發現,竟然一點沒出現小婉的身影。我後來分析錄像是開始於侍應生出門,止於鄭子良敲門時,而小婉這期間自始至終都在衛生間裡哭泣,那個衛生間是個盲區,所以小婉極其幸運地並沒跟著我進入畫面,也逃過了今晚一劫。
鄭子良一手端杯一手拎搖控器,氣定神閒與我同步鑒賞,直到又現雪花,才切斷畫面,之後將搖控器扔上吧檯,評價道:「很上鏡!」
所有的臆斷猜測全都得到證實,我毛骨悚然,只好繼續用沉默不語來嚴陣以待。
鄭子良仍然意猶未盡地看著電視的方向,感慨道:「知道嗎?我一直很頭疼和你打交道。我從來摸不透你的想法,甚至也不知道,你是個什麼樣的人!」
他的吧凳一個反轉,終於面向我,冷笑問道:「臥底?你不像!商業間諜?你不夠格!你,究竟想做什麼?」
「冰吧」兩個銀字在頭上發著幽幽的光,冰槽裡剔透的堅冰下面暗流汩汩,我石像般坐著,已經感覺血在冷冷地流動。我給不了他答案,事已至此,我根本不屑對他再說一句話,只是後悔自己竟然這樣大意,回到這裡自投羅網。我也是這時方才醒悟,在鄭子良眼中,我,居然是這樣的一個人;我與他之間,竟然是這樣的關係!
鄭子良跳下吧凳聲音轉大,他指著電視:「你既然這樣好奇,我也不妨告訴你,我替你們東北大大小小幾十個官員,立此存照!」
他又拍了拍吧檯上那只密碼箱:「這就是全部資料,床上功夫實錄、權錢交易現場、行賄受賄經過!只要扔出去,就是一顆顆原子彈!秘書長、公安局長、銀行行長……平時個個位高權重,個個道貌岸然,你知道,在我眼裡他們是什麼嗎?……」
我目不轉睛地看著他,聽他咬牙切齒說出來:「蛀蟲淫棍!貪官污吏!」
他將黑俄羅斯一飲而盡,將酒杯砸向冰槽,發出清脆的一聲爆響!
幾條大漢已經欺進,冰吧門隨即關上了,將我與世隔絕!
我沒想到危險來得這樣快!情知不好猛然站起,聽得腦後風聲,急轉身用臂格住下落的鐵棍,將最先衝上來的兩個人全力推開,然後右腿一個橫掃,把身材高大的「邊寶慶」踢了個倒仰,我打出通道奪路而逃,剛及門口,鄭子良無聲橫在我面前。
一隻烏亮的槍口對準了我,七七式手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