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亮痛苦的樣子,讓我想起當年的林知兵,想起初見時,他剛剛受到降職處分,委頓於車內,向冬日的清晨吐出一縷縷無奈的呵氣。今天的徐亮,與他那時的處境何其相像,都是處於抱負不得施展的壓抑和困惑中。林知兵是孤兒,孑然一身又極度珍惜軍人榮譽,所以才會忍受莫大委屈堅持留在軍營。而徐亮則不同,他有幸福的家庭,心愛的兒子,他的妻子顯然也在深愛著他,不然,不會綠卡在手還飛越重洋回來探家,顯然在她心目中,分別五年的丈夫還有著重要的位置。
想到這些,我說:「和嫂子一起出國也不錯!」我又笑著構想:「如果,能把你爸爸媽媽全帶過去,一家在美國團圓,那就更好了!」
徐亮皺著眉頭看我:「連你也覺得我應該出國去?」
我一時語塞,他眉宇間流露出不滿來:「施慧,我還以為你瞭解我。你說我徐亮不當警察,還能幹什麼?你居然也勸我出國!」
我不由笑了,我知道他雖然前後矛盾,但顯示著他還在深深愛著自己的職業,珍惜人民警察這個光榮稱號。我既敬佩他的定力,卻又不知如何勸慰他的憂鬱,就換了個話題。我問出這些天我都想知道的一個問題,我說:「徐亮,用視頻錄像偷拍別人隱私,這算不算犯罪?」
徐亮先是怔了一下,立馬振作橫眉立目:「你說什麼?!」
他把我嚇了一跳,一時不知如何回答。徐亮則全身繃緊,死死盯住我,審問般一氣呵成地問下來:「你打聽這個幹什麼,你是不是發現什麼了?你,又去東辰公司了?」
我傻了,一是不想他反應如此之巨,二是不知東辰又與此有何關聯。我那時只是擔心那不堪入目的錄像一旦流向社會,小婉應該採取什麼法律手段來維權。這件事我還不想說給徐亮聽,畢竟是家醜。我趕緊道:「沒,沒什麼,真的只是隨便問問!」
徐亮擰著眉毛態度嚴肅:「施慧,你沒說實話!我很後悔剛才對你說那些話,你有什麼事,千萬要告訴我!」
我叫他說得瞠目結舌,他已經自行做出一系列判斷來:「施慧我提醒你,你如果真掌握了鄭子良的什麼事情,現在這個時候,為你的人身安全考慮,千萬千萬不要向市局反映,省廳那邊,現在也不保險……」
我不由站了起來,徐亮也站了起來,用手按住了我的肩:「施慧,我老覺得你沒跟我說實話,東辰的事情,你到底知道多少?啊?你怎麼知道偷拍這回事?」
我已經有些警覺,反問他:「徐亮,偷拍和鄭子良有什麼關係?」
徐亮也不回答,我們就保持那樣一個姿態,對視好一會,徐亮才一字一句道:「施慧,我再告誡你一次,別去攪東辰公司那池污水!你如果察覺到什麼,又不肯告訴我,你就直接向公安部舉報!」
這話說得是如此驚人,叫我寒毛倒豎。就在這時,徐亮手機響了,他接聽了好半天,才合上電話,對我急急地說:「局裡有緊急任務,晚上我找你!」
他像注入強電,精神抖擻地出發,臨出門回頭又叮囑了一句:「施慧,相信正義,相信早晚邪不勝正!」
從徐亮家出來,我剛回到家裡,就接到小婉的電話,她聲音沙啞,說檢察院來人調查了。畢竟和表妹同根連氣,我當時也有種要大難臨頭的感覺,只是沒想到壞事會來得這樣快。我急急和媽媽說了一聲,就跑了出去。我媽可能看出我神色有點不對勁,就追出來問:「慧兒,出什麼事兒了!」
我邊說沒事邊往樓下跑,急切當中,都沒顧上回頭向媽媽說聲再見,只隱約記得她倚在門口,叮囑聲一層層傳下樓來:「慧兒,街上人多,開車小心點!」
這幾乎是媽媽經常的嘮叨,我從來都是左耳聽右耳冒,那天也沒例外。
我飛車直奔小婉家。
在那裡,我竟然看到了久未露面的前姨夫,他已過知天命之年,還是衣著光鮮頭髮整齊,裝扮得很年輕,他看見我有些尷尬,解釋說小婉病了我來看看她。我冷淡點頭回應,遠遠見小婉坐在沙發裡,卻一眼也不肯瞅父親。姨夫覺得沒趣,趕緊告辭退出了他淨身出戶的這個家,臨走時還不忘對我說:「你老姨不在家,好好照顧小婉!」
我冷冷答道:「我知道,小婉是我唯一的妹妹,我不照顧她誰照顧她。」
小婉眼睛紅紅的,嘴角掛著一絲慘笑,她這個樣子比哭還要讓我心驚肉跳,我問她事情經過,她帶著恨意道:「是他把我給供出來的!」
我心裡一沉,知道他就是指那個局長,忙問:「你也是受害人,他為什麼要供你出來?」
小婉咬牙切齒:「不知道!估計是嚇的。我聽說一般人都受不了公檢法那種心理戰,他大概是給嚇破膽了,就什麼都往出招了!」
我急忙問:「檢察院都問你什麼了?」
小婉撇撇嘴:「檢察院的人更莫名其妙,拿個錄音機,照著小本本什麼都問,問我為什麼從原公司辭職,為什麼要進東辰公司,還問我知不知道誰錄的像!我被他們問急了,就和他們吵起來了,我說你們不是懷疑我找人錄像,來糟蹋我自己吧?我說要知道是誰錄的像,我就活扒了他的皮,然後吃他的肉……」
小婉是氣壞了,已經有些瘋狂,我卻隱隱覺得不對,打斷她問:「你剛才說,檢察院問過你,為什麼進東辰公司?」
小婉說:「是,他們不知道怎麼對這個感興趣,一直在問我辭職的時間,進東辰的時間,誰介紹去的東辰,月薪是多少,對了,他們竟然還問我去沒去過強尼酒吧……」
我站在那兒想了想,然後搬個鋼琴凳坐在小婉對面,這個姿式也有些審問的意味。我說:「小婉,你聽著,姐現在要弄清楚一件事,你一定要老老實實、原原本本告訴我!一點不能隱瞞!」
可能我的樣子夠嚴肅,小婉呆呆地看著我,不由自主地點點頭。
我問:「那個局長,他跟你提過東辰公司沒有?」
小婉想了想,搖頭:「沒印象!不過他是管全省進出口檢驗的,東辰公司應該也應該和他有業務來往。」
我壓低聲音:「那天,你們到底在哪個地方了?」
小婉反應過來,臉上迅速燒了起來,低下頭:「我不知道……」
我伸手就去抬她的下巴,我的手有些重,小婉象被蟄了一樣擺頭尖叫:「別問我,別問我這個,我真不知道!」
我氣不過就推了她一下:「到這時候還不說實話!」
小婉委屈之極,哇地就哭了出來:「連你也不信我!我都說了嗎,我,我真喝多了,迷迷糊糊地忘了怎麼進去的了!」
我強迫自己冷靜了一下,想想確實有這種可能,我自己也過有醉酒喪失記憶的時候,那是在北京和肖東琳、蠻子在一起的時候。我找回思路又逼緊問道:「那你對那裡的環境有沒有點印象?比方說,房間是什麼樣的?有什麼特徵?」
小婉開始冥思苦想:「是個賓館的客房吧,不過房間很小。牆上鑲了液晶電視,開始我以為是包,可後來看見還有冰箱、消毒櫃,還有衛生間……」
我已經毛骨悚然,停了半晌才問:「床呢,床是什麼樣的?」
「不,不是床,是沙發床,有靠背的,還有個直角彎。我從沒見過那種沙發床,特別特別的大,我們滾了好幾下都沒掉下去。」
我那時已經有了一種猜測,聽得越發吻合,渾身都冰冷起來,下面就基本等於誘供了:「沙發床是不是紅色的?」
「好像是……」
「牆上有沒有裸體畫?」
「不記得了…燈光暗…」
「還有什麼特點,使勁想……」
「那房間好像特別暖和,沒蓋被子也不冷……」
我問出最後一個問題:「你們做完了,是怎麼出來的?」
小婉已經叫我問到崩潰,雙腿蜷起來,頭埋了進去:「我們又在那房間喝了酒,再醒過來,就在家裡了……」
我打開手機,就拔徐亮的電話,卻老是無法接通。
我抓起小婉,說:「跟我走!」
我們來到強尼酒吧,我亮出會員卡得以進入。這種金卡東辰分公司的老總一人一張,我離開東辰時忘記上繳,沒想到此刻派上了用場。北京經理不在,那裡的服務生還隱約記得我,慇勤周到前邊帶路,我沒費什麼勁就進到通往冰吧的走廊。我叫他開間包房,那侍應生開始有些猶豫,我就作勢說要給鄭總打電話,服務員說鄭總一會就來,又問我是不是等他啊,我面不改色地點頭說是。於是,他打開了其中一間,我們都置身其中。
他拉開了房燈,迷暗的燈光就在房間內散佈開來,小婉二話不說鬆開我的手,就衝進了衛生間。我叫退服務員,跟她走進去,裡邊設施豪華,角落裡竟然還設了整體浴房。小婉站在琉璃工藝的面池前,呆望化妝鏡,我站在她身後,看著鏡子中她的姣好的模樣。燈光青白,襯得我們姐妹都面色蒼白。
我輕輕問:「是這裡嗎?」
小婉咬了嘴唇,然後肯定地點了點頭,眼淚流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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