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警支隊辦公室裡,一台老式石英鐘緩緩敲了八下,警花小宋已經趴在桌上睡著了。
兩位副總、律師和我分坐在沙發和椅子上,彼此交流著疲憊焦慮的目光。他們吃罷飯趕回來,我就請示小宋把他們全部讓進辦公室來等。一晚上,我們各揣心事很少講話,都不知道這場漫長的訊問,到底什麼時候結束。而肖東琳那邊,也沒有傳來任何消息。
在漫無邊際的等候中,我反覆琢磨了我和東琳上午的對話,開始越來越清醒地意識到,就因為這個鄭子良,我和戰友的關係,已經在一天之內驟然生變。她如此回護部下,甚至到了不辨善惡的程度,叫我失望之餘也有些痛心。做為省城一個招商引資大項目的代表人物,鄭子良竟然已經列身警方偵訊人物中,涉嫌犯罪跡像已明令人震驚。我開始後悔今天對肖東琳的實言相告,雖然我是武警出身,但對刑警的偵查工作也有所瞭解,我十分擔心會對徐亮辦案造成影響。我想我應該把這件事,一五一十告訴徐亮。
又過半小時,我惦記母親已經準備離開,突然外面的走廊裡傳來腳步聲。兩節期間,也是刑警隊最忙的時候,指揮中心就在樓上,大樓裡晚上加班夜戰的人很多,東辰的副總只要聽到點風吹草動就往外跑,這回終於看見了自家人。劉春陪在一個中年男人走過來,後面還跟著一個著警裝的司機。那個男人有些謝頂,身材微胖派頭十足。所經之處有兩個加班的辦公室,都有人出門向他敬禮。他一路挾風帶氣地走來,探頭看看徐亮這間辦公室,中氣十足地叫了聲:「小宋,出來!」
小宋觸電般跑了出來,睡眼朦朧還不忘立正敬禮,畢恭畢敬地叫了聲:「馮局長!」
馮局長威嚴地指指裡側走廊:「小徐手機沒開!你去趟審訊室,把他叫我辦公室來!告訴他,就說我說的,省廳有指示,鄭子良不要再審,立刻保釋!」
小宋一溜小跑去了,劉春則面帶喜色,連聲道:「謝謝馮局!辛苦您了!」
我聞到這位馮局長一嘴酒氣,好像剛從宴會上下來,他回頭說:「劉總就在這等著吧,我去辦公室!告訴鄭子良,我今天就不見他了!」
我那時已經想起,這位馮局長就是當初我們發生車禍報警後,打電話給徐亮的那位局長大人,看著劉春居然和他在一起,我思路明顯混亂,回想起那場生死一線的車禍,再想起他在東辰會議室帶傷痛斥鄭子良的樣子,和眼前的劉春怎麼也對不上號。我性格直率,真是別不過這個勁來,見他送那馮局長返回來,終於忍不住:「劉春,我想不到你這樣大度,算是以德報怨了唄!」
除了那名律師,東辰的兩位副總完全知道事情前後經過,聽出我語意嘲諷,趕緊避開向走廊內迎去。劉春沒有動也沒有看我,卻輕聲道:「施慧,離開東辰,好好保重!」
這種時候,他竟然說出這樣一句有感情的話,我心一下就軟了,也再也說不出什麼刻薄的話了。這時腳步聲近,我們一齊看過去,鄭子良已經放出來,正被東辰的一眾人簇擁著走過來。披著一件薄薄的黑色皮衣,雖然面色暗淡一臉倦態。但走路那種飛揚跋扈的勁頭依然存在,我有感而發語重心長:「劉春,我看你以後再開車,還是要當心些!」
市公安局是座老樓,迴廊很窄,劉春站在正中間一動不動,鄭子良走到近前只好停步,旁若無人地問道:「肖姐呢?」
我們在場有五六個人,看不出他在問誰,劉春站在他對面,看著他道:「她要我來接你,要我們好好談談!」
鄭子良眼都沒眨一下,擠過他繼續前行,劉春停了一下,一個轉身:「鑰匙!」
一把精美的寶馬車鑰匙,經由劉春的手拋出去,在空中劃了一道優美的弧線,落在它真正的主人手中。我隱隱猜出這是肖東琳的安排,她意圖想讓這兩個對她死心塌地的男人,經此契機加深感情,但這個創意顯然鄭子良並不買賬。
鄭子良半空接下鑰匙,神情竟然有些遲疑,劉春笑道:「放心,你的寶馬是肖董親手交給我的,我開過來的時候,你手下就坐在裡邊,現在他們都在冰天雪地裡替你守著,不會有人動你的馬韁馬鞍!」
這番話說得很是痛快,兩位副總聞言都笑著低下頭,鄭子良則狠狠瞪著他。這時律師已經匆匆忙忙在小宋那裡簽了字,追上來陪同鄭子良一起走出去。劉春並沒有馬上跟出去,而是對我說我:「一起走吧,外面還有車。」
我搖搖頭已經顧不上理會他,我現在最擔心的是徐亮。我早昕得走廊深處吼聲如雷,卻分辯不清在說些什麼,之後眼見徐亮和幾個同事一路吵吵嚷嚷地走過來,聲音震動了整幢大樓。引得好幾個加班的辦公室全出來看發生了什麼。徐亮看見走廊裡還站著兩個外人,這才命令同事全體住嘴。
他怒氣沖沖仍然忿然前行,看見我才站下來:「施慧?你怎麼在這兒!」
我簡單回答:「等你!」
徐亮點點頭,又盯上我身邊的劉春:「他是誰?」
劉春那時已經轉身欲走,聽見問話停下來,主動伸手友好道:「徐隊你好,我們見過面!」
徐亮已經認出來,指著道:「啊,我知道我知道你是誰了!劉春,劉副總經理!咱們醫院見過,那時候你差點沒給撞死,包一腦門紗布」
我頓覺徐亮用詞不當,正奇怪間他聲音已經轉大:「是你提出來要把車禍案給撤了?」
我大吃一驚,轉頭看劉春,不知道他何時有過這般舉動,竟然事前都沒和我這個同難者商量一下。這時小宋在一旁小聲添油加醋:「剛才就是他,陪馮局來保釋鄭子良的!」
徐亮那時已經奮戰了幾個晝夜,剛剛和局長通了電話,正窩了一肚子火沒處發洩,這時聽得分明鄙意更起,再度指著劉春恨道:「叫人差點整死,還心甘情願包庇兇手縱容犯罪!我看折你幾條肋骨,還是太輕了!」
劉春愣了一下,冷笑反駁:「哥們你吃了幾年公安飯了,說話這樣沒水平!知不知道,就憑這句話,可以告你誹謗!」
徐亮也狠狠一笑,緩步上前左手搭上劉春肩膀:「呵呵,跟我稱兄論弟!真是嗑瓜籽都能嗑出個臭蟲來!你回去告訴鄭子良,你們做過什麼我都心裡有數!別以為有什麼靠山,我就不敢收拾你們這伙敗類!」
劉春掙了一下沒掙出去,惱怒道:「放手!」
我也覺得徐亮有些過火,急忙調解:「徐亮,快放開他!」
徐亮瞪視著慢慢鬆開手:「從公安局滾出去!別讓我再見到你們!」
劉春擺脫束縛,整整羽絨服居然慢條斯理道:「老兄,火氣不要這麼大,山不轉水轉,早晚……」
還等大家沒反應過來,徐亮已經一拳揮去,劉春還算機靈閃身躲過,但也狼狽地撞上牆去貼了個燒餅。我離得最近趕緊架住徐亮,徐亮氣壞了,指著劉春不說話光喘粗氣,牙把腮幫咬出幾道稜來。這時同事們也都上來拉他,都向劉春大喊你還不快走。徐亮看看左右,方意識到衝動,推開大傢伙轉身向辦公室走去,快進房的時候突然停步,一腳踢向半開的房門。
劉春並不以為忤,還提出要送我,我已經被徐亮的樣子震撼,語帶雙關丟了一句話:「劉春你走吧,我看我們是再坐不到同一輛車上了!」
說完我就進了刑警辦公室,那時我還不知道,我已是一語成箴。
辦公室裡,刑警們都那肅然而立,沉默理解地看著他們的隊長,徐亮桌上的東西全都掃落到地上,自己抱頭伏在空蕩蕩的辦公桌上許久許久
回家路上,徐亮已經平復。耐心聽我講罷白天之事,搖頭道:「沒事施慧,鄭子良已經叫我們拘了,我們立場已明!你的話不會打草驚蛇了。」
我已經覺出自己的多嘴和不智,這種寬容只能叫我更加慚愧,有了這一次教訓,我再不問與案情有關的事情,而是問他:「你今天怎麼發那麼大的火?不光是因為局長放了鄭子良吧?」
徐亮歎了口氣,解釋道:「隊裡兩個同事,幾天前在強尼酒吧偵查時,被人下了黑手,現在都在醫院,其中一個右眼失明。」
他說得極簡單,我卻聽出這其中的驚心動魄來,敏銳地察覺到在他們的偵查中,已經不單純是我們撞車案那樣簡單。
徐亮對我並不隱瞞,邊開車邊告訴我說:「我們已經有相當的把握,認定鄭子良涉案,只是一時還沒有找到更確鑿的證據。但他們居然猖狂到襲警的地步,這是公然向我們刑警發起挑戰。我知道今天拘了他,問不出什麼結果來,過二十四小時還得放了他。我是想表明一個態度,一個決心!我們刑警也不是吃素的,一定要查個水落石出,讓這群混帳王八蛋在省城無處循形!」
我已經聽明白再不多問,聯想起很多事來沉默半晌,輕輕歎道:「肖東琳有這樣一個手下,東辰豈不是也危險了。」
徐亮問我:「誰是肖東琳?」
我那時看著車窗外,大雪早停路燈昏暗,潔白的雪地經過車壓人踏,早已痕跡縱橫狼籍不堪,完全失卻了白天那份純淨無瑕的美感。我解釋道:「就是我剛才和你說過的,我的老戰友,東辰集團董事長!」
徐亮立刻用了指示的語氣:「要和他們完全脫離關係!施慧,記住我的話。我現在和他們勢不兩立,不想辦案時,再看見你和東辰有任何瓜葛!」
接著,他轉身看我聲音放輕:「我也再不想看到你受到任何傷害了!」
自從破獲那起出租車搶劫案,徐亮就義不容辭地開始了對我的關心和照顧,即便是在今天這種緊張壓抑的狀態下,他也沒忘記叮囑我這樣關心倍至話。他言行間流露出那種兄長般的呵護,一直令我深深感動。我們兩家那時住得非常接近,關係處得親如一家。在我的心目中,已經把他當成一位可信任可依賴的大哥。一想起今天他那個頂頭上司的德行,再想起肖東琳要找省廳的什麼關係,我能體會他做為一名基層刑警,辦案時的阻力和內心深處的壓抑。
我想輕鬆一下,就轉了個話題:「徐亮,聽說嫂子她們快回來了!」
徐亮驚訝地看了我一眼,突然一笑,神情中竟帶了羞澀:「啊,聽我媽說的?」
我也笑了:「不是,是剛才小宋說的。」
徐亮拍頭道:「對了,我都一周沒著家了。他們可能還不知道呢!不過那是春節前後的事,早著呢,我現在太忙,都顧不上了!」
我看著他不知怎麼就脫口而出:「徐亮,兒子都快回來了,你也悠著點!小宋她們老說你太玩命,一個人當好幾個人用。都叫我勸勸你,人是鐵打的也受不了呀!現在嫂子也快回來了,你真得注意休息,就算為了家人和孩子」
徐亮虎了臉打斷我:「打住!這可不像施慧說的話,你是當過特警的人,應該知道我們執行任務時,是不能有任何牽掛的!」
他慷慨激昂地說完,自己都笑了,他對待生死的態度,不知怎麼令我一下就想起了林知兵,想起我那些戰友們,想起我也曾經有過的出生入死的歲月。我突然動情:「徐亮,真不想看到你有什麼危險,尤其是想到你的父母和兒子」
徐亮大笑:「哎,你對我說這種話,簡直就是渙散刑警意志!我警告你,你要老是這種樣子,就別去我們支隊了!我看你已經徹底淪為老百姓,喪失一名特警的本色了!」
他調侃結束得意地看我,我那時已經熱淚盈眶,他終於發覺我的失態,將車速慢下來,拍拍我的肩膀安慰道:「別這樣啊,施慧!我不會有事的!啊!你別這樣」
他那時的樣子有點像哄孩子,叫我哭笑不得。可能就是從那時起,我已經預感到了危險降臨,只是還不及辨清它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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