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你鍾情 第三卷 第四十一章 高幹夫婦
    探視高煜那天正好趕上八一建軍節,中午,二獄為復轉軍人和武警現役官兵慶祝聚餐,把我也留下來。我和吳姐、張姐、胡獄的老伴坐了一桌,躲在一架屏風後面吃著聊著還算開心,這時監獄領導都笑著過來敬酒,個個端著貨真價實的白酒,走到我們這桌已經是最後,開玩笑地說可下輪到和女同志喝酒了。領導們也不拿我當外人,首先向我叫號,丁監獄長急忙幫我開脫說小施還得開車呢,於是他們興高采烈又就轉攻另外幾位大姐大嫂。

    混亂中,丁獄將我拉到一側,小聲道:「局裡有幾位領導過來了,我也特意叫了秦宇陪他們一起來過節。剛才,我把你的情況跟他簡單說了說,他,他說想見見你,你看……」

    我嚇了一跳,趕緊搖頭說不,丁監獄長歎了口氣:「這件事,我始終覺得有點對不住你們倆,你不想借這個機會和他把話說開嗎?」

    我堅決回答:「不想不想,丁獄謝謝你,我覺得沒這個必要了!」

    沒等宴會結束,我就借由告辭離席撤退。

    駕車從第二監獄前那片白樺林邊上急速駛過,出租車在太陽地裡呆了一上午,桑拿房般悶熱難當,空調還得一會兒才能上來。我開啟了窗子,任夏風吹亂頭髮,在風中不禁思及與秦宇那段無疾而終的短暫情緣。那時的我,當真是決心要把自己嫁給他的,而那時的他,一經發覺自己同省委副書記的兒子共求一女,表現出來的是那樣的自卑惶惑,甘心退讓,讓人未免有些瞧不起。

    僅僅才過半年多,竟然物是人非!而今獄中的高煜,憔悴而苦澀,消沉而陰鬱,與當年在我病房裡,他與秦宇握手時居高臨下的不凡氣度相比,已經是天差地別。這種對比不知為什麼,讓我有些心煩意亂,我將車速一再地加上去,風吹得我越發清醒些,我突然意識到這樣一個現實,過去我是在高煜面前有些潛在的自卑,現在換成秦宇了,我之所以逃之夭夭,很大程度是不知如何面對他。我再次體會到內心深處那份脆弱,自嘲地想既然生存在這個社會中,儘管對愛情已然心死,但終歸是不能免俗,也要為自己在別人心目中的形象處心積慮,我還沒有灑脫到拿得起來放得下的程度。

    車子駛入郊縣,紅燈停車,我關上車窗,隔了一層玻璃又見十字路口芸芸眾生,正為一已之願東奔西走。早知道這茫茫大千中,永遠再無法找到另一個林知兵了,他完美如玉消逝若風,得到他的感情我何其有幸,而失去他也並非我的不幸,也許正是生死離別,才讓我們的愛情未加任何雜質,在塵世中得以昇華永恆。我腦海中再次出現那美好的幻境,我們並肩奔跑在陽光中,氧氣充沛,沒有極限,我們什麼都不用說,只是迅疾地奔跑,道路無邊無際地在眼前鋪展開來,永無止境……

    有人敲車窗,我立馬回落紅塵,定睛一看竟然是打車回城的客人。一路上他目不轉睛地盯著計價器,心疼地看著價錢隨著公里數一個勁地上蹦,抱怨說要不是著急,哪能花這大頭錢打出租。我微笑著沒說什麼,心想這人和我以前倒有幾分想像。

    我這一下午都惦記著去高煜家完成他的托付,可進了城就忙開了活,乘客一位接著一位,這中間幾經他家附近,我都有心想把客人乾脆放下車,可我不敢,出租車拒載被顧客舉報是要罰款的。一路拉下去又忙了小半天。我一看天色已暗,都過了飯時了,就乾脆摘了出租標誌,直奔省委大院。

    兩周計程車開下來,我對省城的街巷路況都瞭然於心,他家住的大院,最近被省城人民戲稱紅色住宅區,之所以如此並非省委自許,純粹是因為附近正起一座新樓盤,開發商沿街竟然打出的這樣肉麻的廣告:「政治走廊一線,沿襲紅色血統,盡顯尊貴典雅。」

    省委大院並不像我想像般難進,我很容易就在門衛處打聽到他家的位置,輕而易舉把出租車開進去,三拐兩拐停在一群肅靜的二層小樓前。我受人之托,理直氣壯地連按幾下門鈴,開門的是個年輕保姆,聽我說明來意,一扭頭跑進去喊出一位保養得很好的中年婦女,與我個頭相仿,下巴高高揚起,看著我啟唇開腔,一口清脆的京片子字正腔圓:「就是你要找老高嗎?你是誰?」

    我看出她和高煜很相像,也想起她應該是位很有名的演員,忙道:「您是高煜的母親吧?我剛從二獄過來,受高煜之托,給他父親捎幾句話!」

    她皺了一下眉頭,漂亮的鳳目銳利地掃過我的紅色捷達車:「你認識高煜嗎?我怎麼沒見過你,貴姓?」

    我簡短答到:「姓施!」

    她眼睛一下睜大,又上下打量我:「你就是那個施……施慧?」

    我看名字都被人家叫出來了,只得微笑點頭,她還在看我,我叫她看得渾身不自在,就也看了看自己,我那天穿了一條磨白的牛仔褲,大夏天腳上是一雙旅遊鞋,因為足踝的再次手術,我基本上與涼鞋裙子斷絕了關係。我上身倒是穿了一件清爽的白色T恤,可半路上加油時開過前車蓋看過車況,沾了些油跡,這副模樣大概在這位高貴的夫人眼裡,顯得有些邋遢隨便。

    果然,她審視完畢再度高傲揚頭:「你有什麼事情,就對我說吧!」

    我有些不快,說了這麼半天居然連門都不讓我進去,就算是高級幹部家也沒有這麼個傲慢法呀,高幹夫人我也不是沒見過,當兵時比他們位置高的領導我都保護接觸過,都平易近人很有親和力的。我天不怕地不怕的勁兒一旦上來,就有些不管不顧的,乾脆伸脖往裡瞅著喊起來:「高書記在家嗎?我……」

    她惱怒地打斷我:「不行!他父親身體不好,不方便見客人!你快走吧!」

    竟然是在逐客了!她明明知道我從哪裡來,高煜的情況竟然一句不問就趕我走,我已經聽說高煜入獄後兩個月間,未曾得到過家中關懷,這下親見他母親的姿態,還是難以相信世界上會有如此絕情的父母大人。

    我生氣地大聲道:「阿姨,高煜是你們的兒子呀,連我們這樣的朋友還知道關心他一下……」言下之意是你們怎麼這麼冷漠。

    她驚愕,繼而冷笑,那笑容上我辨出了一點高煜的味道,她冷然道:「如果沒你們這些朋友,高煜還好一些!」

    我叫她說得眼冒金星,轉身要走,被一個高大的男人攔住了去路。

    高煜的父親那天是吃完晚飯趁了天黑出去遛彎才回家,對他的形象我並不陌生,他叫高元林,原是主管政法的省委副書記,在全省司法界曾是舉足輕重的大人物。我最近一次見到他是在去年秋季,他在司法廳機構改革大會上慷慨激昂地做動員講話,我當時剛從北京出差回來,兩眼一抹黑地坐在台下洗耳恭聽,卻不知道自己與這位書記之子已經有了些淵源。說來好笑,高煜那時已經緊鑼密鼓幫我運作,力求保住我的機關編製,而之前那次奇怪的坐飛機出差,也正是高煜的傑作。我想高煜做這些事,應該是背著他父親的,他很會運用父親的權勢。

    我和老高書記距離很近,那年他還不滿六十歲,雖然挺直的腰板還在顯示著高級領導的風度,但暗淡的眼神和驟然斑白起來的兩鬢,令他提前退居二線的強烈失意昭然若揭。我突然感到高煜的母親已經敵意地越過我,準備攔截這個見面。我正對她有氣,故意搶先高聲道:「高書記您好!我剛從高煜那裡來,他讓我給您捎句話!」

    高元林震了一下,眼神從徵詢一下子變成發怔,然後就搖搖晃晃地站在那裡,臉色開始發青,當我意識到大事不好的時候,這位在省城司法界叱吒風雲的老領導,在我眼前已經像折倒的大樹一樣癱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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