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良動念之間,一層縹緲的紅霧從腳下散出,托起身形輕飄飄地離地而起,眨眼之間來到了光芒之城的上空。
面前一堵殘破的城牆,無數啃咬的痕跡縱橫交錯,上面滿是爬蟲的屍體和吞吐的黏液。再往前方,城頭上,一具具的骨架橫七豎八地躺在地上。到處都是鮮血和散碎的衣衫,幾具屍體下依然有蠕動的痕跡。公孫良微一皺眉,伸手一指,一道紅芒離指而出,蓬的一下,屍體連同魔蟲一起被炸得了無蹤跡。
四週一片死寂,除了風微微吹過的聲音,再也感覺不到任何生命的氣息。公孫良痛苦地閉上了眼睛,他簡直不敢相信發生的一切。三天前,還是活躍的一群人,三天後居然成了地獄的鬼魂。面前的世界,簡直是一個活生生的魔獄!巨大的反差讓公孫良無所適從。
慈祥而可親的塔娜大嬸,執著、樂觀而行事詼諧的拉罕大叔,威嚴卻正直的哈米爾族長,總是給人微笑的虔誠的巴斯圖祭師,還有許許多多親切而質樸的鄉親,全部都拋棄了自己而去了另一個世界。就像一場大夢一樣,醒來之後發覺竟然是一場空。
公孫良痛苦地落在了城頭的一角,雙手抱住頭無奈地蹲了下去。十年了,光芒之城的一草一木,一花一葉,甚至一個牆角的小石子,他都萬分地熟悉。腦海裡,那些悠閒而充滿歡笑的身影,彷彿還與往日一樣在城裡來來去去。十年來,潛意識裡被他當作父母的拉罕和塔娜,居然一下子就生生地別去了!公孫良心裡感到被撕裂一樣地疼痛。
無力地靠在城牆邊,大滴大滴的淚落在胸前,由溫潤漸漸變得冰涼。公孫良茫然地望著天空,不知道自己以後該何去何從。回天闕山嗎?那些往日的音容笑貌閃過眼前,不能回去了。道不同,不能相往來啊,至少現在如果自己回尊義門的話,如果被人知道自己乃是修魔者,一定會圍攻上來的,徒給帝浪增添麻煩而已。
那麼,去佧先族的蒙塔部落嗎?想起那裡熱情好客的人們,公孫良心裡熱了起來。可是,已經這麼多年了,以自己現在的身份去,可能一樣會被信奉卡秋蓮的人們當做邪魔來對待的,別說吃馬肉了,不抓你去行火祭就不錯了。
那到底要去哪呢?難道要回家麼?對,回家!想起了母親,公孫良久違的思鄉之情一下子湧了上來。不知道母親現在怎麼樣了?反正自己現在無處可去,不如先回家看看,即使不能和母親說話,偷偷看看也是好的。
打定了主意,公孫良從城頭跳下,沿著熟悉的街道來到了拉罕的小屋裡。推門而入,在小隔壁間裡找到了自己的東西,收拾成一個小包裹,挎在身上。看了一眼生活了十年的地方,有些微的不捨,可是依然轉身走出了門。
腳下紅芒一閃,公孫良飛身上了半空,風漸漸猛烈了起來。忽然,公孫良感到胸口一涼,身體隨著一輕,好像什麼東西掉了下去。停住一看,不由得大驚失色!原來自己的胸口不知道何時起居然凹陷下了一大塊!小心翼翼地伸手摸了摸,觸手很硬,沒有什麼異常。正當公孫良疑惑的時候,忽然肩頭裂開,半個肩膀和身體分離掉了下去!
隨後,大腿,小退,腹部等等,全身的表面象卸下了層厚厚的鐵甲一樣,大塊大塊地掉落。風猛烈地吹來,感到一陣輕鬆和涼爽!新生的皮膚和肌肉閃著晶瑩的紅光,而公孫良的頭髮也赫然變成了鮮艷的紅色!原來那一陣在血煞中的感覺竟然是真的,身體竟然在這場戰鬥中重塑了!
公孫良這才想起自己一直沒有穿衣服,在一場大戰之後,衣服已經完全破碎,可是由於修煉魔功形成新的軀體,老軀體覆蓋在外面的關係,使得他忘記了這點。於是趕忙從小包裹裡拿出一套衣服來,這套衣服是塔娜在收谷節的時候趕了三個夜晚製成的,也許現在對於公孫良來說,這件衣服有這無與倫比的重要意義吧。換好了衣服,公孫良繼續飛行。
行了一段,忽然想起了什麼,轉回身又折了回來。離著光芒之城不遠,公孫良兩手掐動法訣,一團又一團的血煞湧出,將整個光芒城清理了一遍。隨後,一場莫明的大火沖天燒起,一個具有悠久歷史的古城就這樣,在一場浩劫過後湮滅了。
公孫良收斂了血煞,返身朝蒙塔部落飛去。因為他突然想到,既然光芒之城發生了這樣大的浩劫,那麼離這裡並不算太遠的佧先族是不是也遭受了攻擊?算起來佧先族與自己也算是有些淵源了,如果他們遭到不測,自己是一定要管上一管的,憑自己現在的修為,應該還是能夠幫上忙。所以公孫良急忙催動紅芒朝蒙塔部落趕去。
轉過一道黑暗的山壁,大片的陽光忽然照耀在臉上,公孫良一個眩暈,差點一個跟頭栽下去。十多年沒有見到陽光了,忽然有些不太適應。手搭涼棚,朝遠方看去。
草原一片碧綠,成群的獅馬和天絲羊在悠閒地吃草,廣袤的綠色中間有一兩個小湖在閃閃發光。一群孩子騎著小馬在一起追逐嬉戲,笑聲劃破了藍色的天空。遠處依然有幾個牧羊人在騎著駿馬往來穿梭。帳篷裡不時冒起炊煙,隱約可見有婦女和老人在做活。一切都顯得寧靜而溫馨。
公孫良凝定身形,注視了良久。終於,在一陣感慨和惆悵過後,轉身離開了這個令他無比懷念和嚮往的地方。
公孫良大致看了一下方向,直直地朝東北方飛行。因為當初還是孩子的時候,和太一真人宗道一走的是去往南疆的道路,那時候走的是由北朝南的直路。而現在自己是在西域,道路並不熟悉。好在自己現在修魔功力大進,不必受一些路途上的障礙困擾,相對來說還是很快的了。
高聳入雲的雪峰從腳下掠過,陽光的照射下,倒映出一片刺目的銀白。身邊不時有雪鷹尖鳴著飛過,雪白而寬大的羽翼伸展開來竟然有兩丈!低矮的丘陵被綠色的灌木覆蓋,不時飄過的湖泊裡有魚兒躍出水面。
一路上走走停停,累了就臨時找個地方,布下法陣開始打坐休息,餓了就摘些野果,好在這一片儘是山林,人跡罕至,裡面多得是各種野生的果樹,雖然酸甜苦辣各種味道都有,不算什麼美味,可是總算能夠果腹。
這一天,公孫良估計向北行得差不多了,折而向東繼續前行。果然,這樣走了三天之後,遠遠地望見了一條橫通東西的大河,穎祖河到了。熟悉的地形喚起了公孫良對往事的回憶,他彷彿看見了遠遠一個幼齡小童和一個白髮老人沿著山路迤儷行來。眼神一晃,才發現前路上依然空曠,哪裡有人來呢?
再往前行了一天,路上漸漸地行人多了起來,行腳的挑夫,推車的莽漢,走鏢的豪傑,形形色色的各種打扮的人陸續出現在眼前。公孫良找了個沒人的地方落下,慢慢地邁步前行。直到現在,公孫良才終於體會到什麼叫少小離家近鄉情怯。
離著遠的時候還沒什麼,只知道想著自己要回家,可是隨著離家越來越近,心裡卻莫明地多了一種恐慌。已經十多年過去了,不知道家鄉是不是還是原來的模樣,那些熟悉的人是不是依然和從前一樣?母親也許正在院子裡喂雞,或許在家門前和人拉家常吧?
想著走著,裂玉山的地貌已經映入眼簾,公孫良腳步漸漸加快了。終於,在黃昏時分,華燈初上的時刻,公孫良踏入了久違的玉仙鎮。
玉仙鎮依然像往常一樣熱鬧,甚至比公孫良的記憶中還要繁華了一些。各色的商販高聲吆喝叫賣著自己的貨物,茶樓酒肆燈火通明,正是一天當中生意最紅火的時段。山上回來樵夫和獵人,走南闖北的商人,行腳的僧侶,賣笑的姑娘等等等等都在夜色中各自品味著獨特的生活。
公孫良現在容貌大變,但是經過重塑的面貌卻和以前一樣俊逸清秀,甚至由於剛剛經歷的慘事,臉上表情有些沉重。可是在旁人看來,卻更增添了沉凝穩重的魅力。可是即使這樣,在玉仙鎮這個俊男美女如雲的地方,依然顯不出有如何特別。所以公孫良安靜地走在街上,不受任何打擾。
記憶中的玉仙鎮和眼前的景物漸漸重合了起來,公孫良無心他顧,急匆匆地朝後街的家裡走去。
院門依舊是原來的那個,只是微微有些破舊和傾斜,由於上面的油漆部分掉落而略顯斑駁。輕輕地推開虛掩的大門,公孫良有些感慨地緩步走在院子裡。貼著剪紙的窗欞,鑲嵌著低矮拉手的木門,角落裡盛開的紫仙花,這些萬分熟悉的景物勾起了他對往事的回憶。默默地站在院子裡,過了許久許久,公孫良彷彿想得癡了。
這時木門忽然打開,一個衣著樸素的老頭走了出來。見到公孫良站在院子裡,不由一愣,隨後道:「你是誰?怎麼站在這裡!」
公孫良也是一愣,道:「我,我是這家的人啊!」
那老頭眼睛一瞪,喝道:「胡說!這裡明明是我家!卻又什麼時候成了你的家了?趕快出去!別在這裡惹事!」說著就要上前來推公孫良。
公孫良輕輕閃身躲了過去,心裡詫異萬分,明明是自己的家,怎麼成了別人的地方了?莫非……公孫良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抬首要問那老者,忽然看見老者的臉有些熟悉,好似在哪裡見過一般。
正在這個時候,木門又一次打開了,一個和公孫良差不多大的年輕後生走了出來,邊走邊問道:「爹,你和誰說話呢?」
老者一回頭,道:「你來得正好,這個人無緣無故站在咱們家院子裡,趕也趕不走,非說這是他的家。哼,現在這年月,什麼怪事都有啊。你來說說他吧!」
那年輕後生走上前來,和公孫良一朝相,雙方都是一愣。那後生心想,看這公子的面相不像是無事生非的人啊,怎麼好端端地站在我家院子裡?公孫良恍惚了一下,驚疑不定地試探著叫了一聲:「小七?」
那後生和老者驚奇地望著公孫良,上下打量著他。後生道:「你是誰?怎麼,怎麼知道我的小名兒?」
「我……」公孫良話到嘴邊,不知為何,卻有些說不出來。
「啊!爹,你剛剛說他說這裡是他的家?」那後生忽然高聲問了一聲。
「是啊,唉,現在的世界什麼人都有啊,指鹿為馬的事情都見過了,可是就是沒見過強闖民宅還說成自己家的。」那老者很有些憤憤地道。
那後生卻沒顧得聽老者的牢騷,低頭想了一會兒,忽然抬頭仔細地打量公孫良,驚異地道:「莫非,莫非你是,小良?」
小良二字一經後生說出,公孫良的眼淚瞬間就流了下來,怎麼也抑制不住了。那後生驚慌失措,連忙安慰著他。等到情緒稍微穩定了一下,那後生小七道:「你真的是小良?」
「是啊,小七,難道你認不出我了麼?」語聲依然有些哽咽。
「你,你不是已經……」小七忽然停住了,後半句話嚥了回去。
公孫良也沒注意小七話語的反常,張口問道:「小七,我娘呢?她在屋裡嗎?」
那老者道:「你真的是小良?怎麼一點都沒了小時候的樣子啊。不過,我不管你是不是小良那孩子,如果你問的公孫家的,唉,房子都是我們家的了,你說,她怎麼會在屋裡呀。」言罷,老者唏噓不已。
「什麼?朱大伯,我娘,我娘難道……」公孫良有些不能置信地道。
「唉,你娘她,去年冬天就過世了。還是我和你小七他娘幫著埋的,就埋在後山。死的時候啊,小七她娘問她,小良這孩子到底在哪啊,要不要找人去叫他回來見上一面啊?她只擺了擺手,卻連話都說不出來啦!」朱大伯感慨萬千地道。
公孫良神情一陣恍惚,四周的景物忽然旋轉起來,彭的一聲,公孫良仰天摔倒在了地上。
不知道過了多久,朦朧中聽到有人呼喚自己的名字。睜開眼睛一看,原來自己躺在自家屋子裡的大床上,屋裡的擺設幾乎和記憶中一個模樣。床邊站滿了人,有年老的,有年紀輕的,男男女女幾乎有二十多人。
見到公孫良醒了,小七連忙過來扶他起來,道:「小良,你可醒了!嚇壞我了!要不要喝點水?」
公孫良點點頭,小七轉身接過別人遞過來的一碗水,咕嘟咕嘟灌了半碗,終於有了點精神。那些年老的人有些他已經認了出來,都是一些相識的老鄰居,年紀輕些的有些好像熟悉,可是大多已經認不出了。
小七見他的臉色已經猜出了八分,所以連忙將眾人介紹了一遍,那些年輕的居然都是小良小時候的玩伴,聽說小良回來了,都蜂擁著來看看。望著眾人熱切的目光,公孫良胸口悶得難受,再一次淚灑衣襟。經眾人勸說,又詳細地講述了事情經過,公孫良這才知道公孫大娘死的原因和經過。
原來,玉仙鎮自古以來一直太平,可是從去年秋天開始,不知道犯了哪門的忌諱,裂玉山一帶出了一件怪事。上山砍柴的樵夫,或者打獵的獵人經常失去了蹤跡,嚴重的時候連結伴同行的幾個人都會憑空不見。日子久了,整個山區的人都變得惶恐不安。有人傳言,說是後山裡生了妖物,大白天的就能生吞活人。
為此,鎮子上頗有人望的龍八太爺組織了一隊除妖團,專門獵殺傳說中的妖物。可是每次上山回來,野雞獐子什麼的獵物倒是打了不少,惟獨沒見半隻妖物。可能也是除妖團惹起了妖物的凶性,到了後來,事情越發地嚴重了。鎮子裡居然也連續有人失蹤了。而且後來有人在白天看到了妖物!說是漆黑的一團,具體的看不清楚。
這個時候,公孫大娘找到了龍八太爺,說她可以帶著鎮子上的除妖團除掉妖物。龍八太爺本不信,可是公孫大娘當著他的面輕輕鬆鬆連敗除妖團十八條好漢,龍八太爺不得不信了。於是,就拜祭了神靈,供奉了牲禮,開始全鎮動員殺妖除怪。
最後,終於在公孫大娘的帶領下,在後山的蒼甸子裡發現了那怪物。當時它正在吃著什麼東西。那一場大戰啊,後來能夠僥倖活著回來的人都隻字不提當時的情況,被人一問臉上就變得慘白。總之,自從那一戰之後,玉仙陣算是恢復了寧靜。那怪物雖然並沒有被殺死,可是據公孫大娘說,至少十年之內它休想出來禍害人間了。
但是公孫大娘也就是在那一戰中,受到了怪物的攻擊,回來之後就倒在了床上。龍八太爺和鎮子上的人感念她為家鄉除害的義舉,請遍了所有知名的神醫,可是無一例外,都治不好她的奇症。終於,在去年冬天一個漫天飄雪的黃昏,公孫大娘徹底地離開了。懷著崇敬的心情,鄉親們將遺體埋在後山,並且修了一座義士碑。
聽完了眾鄉親的述說,公孫良感到既開心又難過,開心的是自己爽朗豪放的娘親做出了這麼令人自豪的壯舉,傷心的是自己這一輩子再也見不到娘親了。公孫良忽然感覺老天對自己很不公,這些天接二連三地遇到不如意事,難道這就是對修魔者的懲罰嗎?——
新作盟推薦:《流氓龍將》類別:戰爭幻想|專欄作者:血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