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六章思辨真
真神神情凝重的點點頭:「好,何謂正,何謂邪,何謂道,何謂魔?這問題有定論嗎?你先說說,什麼是正道?」
葉昊天笑道:「那我就不客氣了。」隨即張口即來:「『天地與我並生,而萬物與我為一。』所以符合天道是正道,具體的做法是『為學日益,為道日損,損之又損,以至於無為。無為而無不為。』」
真神舒了一口氣,輕蔑的道:「還以為你有什麼高論,結果又是什麼老莊之言,人牙慧,連一點新意也沒有,還好意思拿出來賣弄。說什麼無為……如果只是無為,人何以為人?又何必降生於世?」
葉昊天微笑答道:「神君恐怕有些誤解。所謂的正道實際包括『為學』和『為道』兩個方面。『為學日益』說的是不斷的建功立業,自強不息,意氣風發,認真不苟,發憤圖強,兼善天下,關懷他人,系念民間疾苦,『天下興亡,匹夫有責』以及『立德,立功,立言』……『為道日損』則應該『挫銳解紛』,『和光同塵』,『谷神不死』,『復歸其根』,超越昇華,不為俗累。宛若大鵬神鳥,遣世獨立,飄然遠行,背雲氣,負蒼天,翱翔太虛。『為學』與『為道』是一個事物的兩個方面,它們是相輔相成的。正是因為『為道』的有所不為,才成全了『為學』的無不為,這就是『無為而無不為』,『無用而無不用』的真實含義。」
真神聽得吃驚:「你這觀點從哪裡找來的?在下通古曉今未聞此說!」
葉昊天「嘿嘿」一笑道:「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看得出看不出,全憑個人悟性。」
真神「哼」了一聲:「我們談的是正邪,這與魔道分歧有何關聯?」
葉昊天不緊不慢的道:「為學和為道是做人的根本,執其一則為正,兩者兼具則為聖人,兩者盡失則為魔。看看你們魔門,縱慾荒淫,自私貪婪,凶殘殺生,無父無母……」剛剛說到這裡。就被真神喝住。
真神不滿的道:「人是人他媽生的,妖也是妖他媽生的!你小子孤陋寡聞,哪曉得魔門的精髓?」
葉昊天呵呵笑道:「魔門也有精髓?願聞其詳。」
真神瞪了他一眼,神氣十足的道:「魔有五大特性,你聽說過嗎?」
葉昊天搖搖頭,一付側耳傾聽的樣子。
真神當即道:「條。縱慾之謂魔!」
葉昊天「撲哧」笑出聲來:「這不是跟我說的一個樣嗎?縱慾荒淫,不思進取,不但對世界無益,還傷了自己的身子,君不聞『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
真神哂笑道:「人活著就要享樂!看看道家的那些三清天神。清心寡慾,清靜無為,清,清,清,水清則無魚!人清就成了癡呆!再看看佛門那些菩薩,色即是空一群大老爺們搞得跟宮裡的太監差不多,難道那就是正道?還有個什麼學派,竟然說『存天理。滅人欲』,人欲滅盡,就是正道了嗎?」
葉昊天心道:「你是說儒家中的宋明理學呢?其實,朱熹主張的是明理見性,
說的是人若為自己的私慾所蒙蔽,就看不到自己的真實面貌,不能體悟到天地之理。這句話其實並不錯,只是被後人理解錯了。」
他明知道對方說得不對,可是卻不想反駁。因為他不喜歡「存天理。滅人欲」的提法。
真神瞥了他一眼,接著道:「人的慾望是不能壓抑的,與其壓也壓不住,何不率性而為,想幹什麼就幹什麼?」
葉昊天姑妄聽之,笑道:「你說得孔洞無道理,就怕走上另一個極端,如果編織袋欲不攝,自私貪婪沒有限度,就墮入魔道了。」
真神駁斥道:「什麼墮入魔道?身入魔門必然追求極端,這就是魔門的第二個特性『極端之謂魔』!要麼不做,做就做到極致。好也罷,壞也罷,都要做到頭,絕不首鼠兩端,模稜兩可。」
葉昊天朗聲道:「『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工,在止於至善。』如果魔門能將精力放在建功立業的大學問上,積極為民造福,做到極致又有什麼不好?可是事實呢?殺人盈野,血流成河,睚眥必報,斬人肉醬……」
聽見「斬人肉醬」四個字,真神的面色一下子陰沉下來,冷冷的道:「這就牽涉到魔的第三個特性,『殺生之謂魔』!」
葉昊天見他反應劇烈,自覺捉到了對方的軟肋,緊跟著問道:「上天有好生之德,魔門殺生可不是什麼光榮的事!」
真神冷哼一聲:「『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這可是太上老君自己的原話!『芻狗』,什麼是芻狗?就是用草札成的狗,用來祭神的,用完之後就扔掉。這句話是說,天地,聖人是無所謂仁慈的,聽任萬物和百姓自生自滅。天地都不仁,我們魔門又何需仁慈?」
葉昊天針鋒相對道:「那就縱情嗜殺,殺人盈野,血流成河?」
真神道:「這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順我者昌,逆我者亡。古今帝王,哪個不雙手沾滿了血腥?難道說他們都是大魔頭?」
葉昊天十分肯定的道:「是不是魔頭需要綜合評價。如果他登基之後有益於百姓,即使此前有些不良手段,還是可以原諒的。」
真神譏笑道:「殺人就是殺人,為惡就是為惡,做了婊子還要立牌坊?這就是你說的正道?果如此,焉知我坐上龍椅之後不能造福於天下蒼生乎?」
葉昊天搖搖頭:「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神君身入魔門,除非能出魔向道,或者達到神魔合一的境界,或許還有點指望。只是,憑著神君斬人肉醬的殘忍,不知有沒有出魔向道的機會。
真神聽他一再譏諷,再也」忍不住了,喝道:「你知道什麼!昔日之事深有玄機,你不知道就給我閉嘴!當初……當初……若不是我當機立斷,她焉有借玉還魂的道理?要不是我將其送至中土繁華地帶。她怎有溫養潛修的可能?幾時方可再生?修道之艱,退三進一,哪有一帆風順的好事?」
葉昊天大感驚奇:「這麼說來,你竟然是人好人了?」
真神怒視著他,哼道:「她跟我有什麼仇?有仇的是她老爹!老混蛋當著滿天下人的面笑話我『麻面滿天星』,是可忍熟不可忍?」
葉昊天「哈哈」笑道:「就為了那麼一句開玩笑的話,你就攪得滿天下雞犬不寧?這就是貴門睚眥必報的風格?真有個性!」
真神怒道:「你道每個人都是生在蜜罐子裡?你見過還有好些人生在兔子不拉屎的地方?吃也吃不飽,穿也穿不暖,不得不做了強盜!像我這樣生來跛足滿臉瘢痕的人,自幼受盡了白眼,為了出人頭地,四處求師無門。吃盡了苦楚,好不容易東偷西摸長了點學問,實指望天魁天下一展鴻圖,卻沒想到還要受人侮辱!你可知道,別人嘴上不說。心裡都在笑我殘廢!他們不記得我的才能,只記得我是個瘸子!那種始終被人用異樣的眼光看著的滋味能好受嗎?你不知道,你根本難以理解,那一刻,就是我對出『獨腳跳龍門』的那一刻,我心裡想的是什麼?我想的是玉帝坐著的龍椅!對,那就是我要跳的龍門!等我入主凌霄寶殿,看誰還敢笑話我?」
葉昊天聽得搖頭歎息,沒想到真神還有這等辛酸的往事。他略微沉默了片刻。然後
替對方說道:「你身為天奎星君,位高權重,坐鎮一方,於是便積極培植自己的勢力,認白帝為義父,甚至處心積慮的接近雲華夫人……你的手段好高明啊!若不是碰到大魔頭伊布谷,說不定你的詭計已經得逞了!」
提起雲華夫人,真神的面色變得一片通紅,神情莫名其妙的激動起來,大聲道:「胡說,初識小雲之時,我根本就不知道她是玉帝老頭的女兒!」
葉昊天眼看對方快被自己氣糊塗了,連忙接著挖苦:「你自號大魁夫子,文章才智天下,若說被一個女子瞞住,鬼才信呢?」
真神面色鐵青,雙目放出咄咄精光,彷彿要準備動手了一般。
葉昊天心中有些不安,嘴上卻毫不服軟,繼續諷刺道:「好,就算你當時不知道。見到伊布谷時還不知道?知道了就將深受著自己的姑娘剁為肉醬?厲害!果然厲害,不愧是冠絕天下的魔尊!」
真神牙關咬得咯咯作響,大喝道:「我已經說過了,那純粹是權宜之計!要不是我表演賣力,雲兒的元神如何才能逃出來?你當伊布谷是那麼好相與的?」說到這裡,他忽然仰天長歎:「魔門雖然嗜殺,但也敢恨敢愛,只是曲高和寡,無人理解,無由背負罵名而已!」
葉昊天看著他滿臉淒愴的表情,心中忽然有些同情,覺得魔門也不是沒有值得溝通理解之處。
真神搖頭歎息了一會兒,最後終於回過神來,往下接著闡述魔門的神髓:「魔的第四個特性:變異之謂魔。你知道什麼是變異?知道我為何棄神從魔選擇了魔門?」
葉昊天搖搖頭,語氣誠懇的道:「還請神君明示。」
真神看他叫得親切,不覺多看了他兩眼,然後放緩了語氣道:「人活於世,就要走出一條尋常的路。要想出人頭地,始終跟在屁股後肯定是不行的,必須窮極於創新。魔門的創新沒有任何的顧慮,信馬由韁,任意炎之,所以其結果自然不循常態,這就是變異。雖然變異的結果十有八九不能令人滿意,可是只要有一分成功的希望,我們也毫不猶豫的去做。」
葉昊天若有所思,感覺從這段話裡很受啟發。於是點了點頭。
真神見對方終於認可自己的說法,不禁有些高興,接著道:「舉個具體的例子,我
如果老老實實的去做什麼天魁星君,一輩子也別想超越玉帝修行千萬年的功力。所以不得不獨闢蹊徑,棄道從魔。其結果就是在短短的時間裡成為冠絕天下的高手。這就是我們魔門的理念,要想成功,必須進入癡迷的境界,所謂『不瘋魔,不成角兒』,我勸你啊。還是入我魔門算了!」
這次葉昊天卻沒再點頭,而是反駁道:「做人還是要有原則的。創新固然可貴,也要遵循一定的規矩,不然結果難以控制。比方說有一百個人去練某種新的功法,結果九十九個人走火入魔,只有一個人煉成了絕世高手。這種功法到底該不該煉?我看是不能練的。神君智慧過人,方能成就魔功,正是那百分之一的人選,至於別的修魔者,大都在功力未成的時候被人剿滅了!」
真神並沒有否定他說的話,略微沉思了片刻。開口說道:「上次你曾提到神魔合一的功夫。老實說,我現在大宇宙!每個人受修魔就修對神魔合一很感興趣。將來等我推翻了玉帝佛祖的統治,就去建立一個神魔合一的魔,愛修神就修神,自由自在,無拘無束,多好啊!」
葉昊天還是不同意:「道不同難以並立,除非你能平衡各方的權益,建立一個互相制約,規章完善的體系。否則將很難成功。倒是神君自己,你若能再度出魔入道,完成由道入魔,由魔還道的一個輪迴,必將在宇宙之間留下一個千古傳頌的神話!」
真神雙目神采奕奕,大笑道:「好!一俟我坐上龍椅,這就棄魔向道!這回你該拜我為師了吧?」
葉昊天微微一笑:「我先預祝神君完成魔道輪迴的壯舉。不過,神君能否如願入主凌霄寶殿,我卻不太看好。這些還是後話,我們現在繼續談魔道,請神君接著說。」
真神「嘿嘿」笑著收回神往的思緒,說道:「魔的第五條特性,淒美之謂魔。魔門不求永恆,只求璀璨絢麗的那一刻。比如曇花一現,美麗的色彩令人回味無窮,三月不知肉味,匆匆逝去卻又讓人無限惋惜,甚至心中淒苦,這就是淒美的魔力。」
葉昊天翹起大指讚道:「好,神君此說甚為高明,原來魔門還有這麼多值得學習的所在。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在下受教了!」
真神也對他的反應很滿意,大聲道:「只要你入了魔門,我立你為二世魔君!將來必定得傳大寶,你看如何?」
葉昊天低頭沉思了片刻,看上去在想對方的條件,其實卻在思考如何才能反敗為勝。
真神一直在熱切的瞧著他,希望他能答應。不知為何,他忽然覺得自己先前所招的幾個弟子都是廢物。
葉昊天想了好大一會兒才抬起頭來緩緩說道:「感謝神君盛情。不過,關於邪正之辯在下還想再說幾句。神君有所不知,在下既曾身入道門,被封為二品上仙,又曾偶入佛門,被封為昊梵廣天佛,可以說對佛道兩家都稍有涉獵。然而我真正感興趣的卻不在此,而是一個在天界默默無聞的流派,名之為『儒家』。」
真神輕『喔』了一聲:「說說看,儒家有什麼高論?」
葉昊天侃侃而談道:「儒家的基礎之一叫做『中庸』。『不偏不謂中,不易之謂庸,中者,天下之正道,庸者,天下之定理。』」
真神眉毛一掀:「這個觀點跟魔門剛好相反嘛!我不怎麼看好!如果一味中庸,自
然缺乏創新,少了剛猛之道,那可不行,中庸的觀點純粹是害人的嘛!」
葉昊天微笑道:「神君聽我解釋。所謂不偏,究竟什麼叫不偏?跟什麼相比才算不偏?關於這一點,可謂從說紛紜,偏頗甚多。在下以為,評價偏與不偏只有一個標準,這個標準就是天道,也就是事物內在的本質,事物發展的內在規律!任何事物都有規律(看起來有一點像我們上的馬克思主義哲學裡面的觀點啊)比如修煉一種功法,如果找到了正確的途徑,不但修得迅速,還不容易出偏差;如果不辨真偽,不假思索,任意妄為,胡亂修煉,就容易一事無成,甚至走火入魔。」
真神皺著眉頭捉摸了一陣:「那麼『不易之謂庸』何解?滄海桑田,世事變遷,如果『不易』豈不就容易落伍了嗎?」
葉昊天進一步解釋道:「其實這句話跟『不偏之謂中』的意思一樣。所謂『不易』,說的是我們要認準一個方向,不能隨意變更,無論遇到多大的困難也要堅持下去。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這就是『不易』。然而我們堅持的東西究竟是什麼呢?可以這麼說,我們要堅持的不是我們的主觀猜想,也不是聖人先賢的隻言片語,更不是皇帝甚至玉帝這樣權威人物的政令或者金口玉言,而是事物本身的內在規律。當然了,要想做到完全的不偏不易很困難,但是只要遵循中庸的思路,努力控制自己別走得太遠,就不會出大亂子。」
真神抬頭望天思考了很久,最後忽然笑道:「你說的思路思想跟魔門的神髓有很大不同,但也有些相通的地方。比如說不畏權勢,不拘世俗,這些都是統一的。再說,天機變化,玄之又玄,萬事有正就有反,下面是天道,反面就不是天道?人間正道是滄桑,魔道就不是滄桑了嗎?誰能說魔門的行徑就完全沒有道理?哈哈,不說這些了,只要你不聽玉帝老兒的話,我就喜歡!痛快!今天真是痛快!這場辯論我們沒有勝敗,算作平局結束!」
葉昊天聞言一呆:「平局怎麼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