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馬很神秘,但現在沒有時間去追究他的來去。楊帆頓了一下轉身就走,車子停在黑貓和趙建國合體的小胡同邊上。小馬從車裡走出來點了根煙,跟他揮手:「嗨,哥們,用我陪你一起去嗎?」
這個時候那有時間跟他胡扯,楊帆頭也沒回順著巷子向前跑,沒多遠前面就是一家很大的醫院。夜太深了,深的連值班的老頭都已經睡著。見到這間醫院楊帆心中很是憤怒,趙建國就是因為沒有錢被扔到了醫院後門,到現在都沒有人發現他失蹤,這裡還是救死扶傷的醫院嗎?還是吃人不吐骨頭的怪獸?
推開醫院大鐵門走進去,裡面很空蕩,吊燈映照著整個醫院蒼白而又寂靜。偶爾幾聲病人傳來的咳嗽聲才給這裡帶來一絲生氣。
他憑著記憶向後門走,一路走過去,看到牆上掛著的幾面先進單位的匾額,看到開著門值班醫生房間裡面掛著妙手回春一類的紅幅。這些歌功頌德的東西看在他的眼中是那麼的諷刺,刺得人心裡發疼。
快步走到後門,門被從裡面插死。他扒開插銷推開門,一股寒風迎面而來,竟然下雪了。
他小心的走出去抽出一直別在後腰的裁紙刀,轉身從斜坡跳下去,接著他就看到了趙建國。
雖然之前在趙建國的身體裡已經見到過這一幕,可親眼看到還是讓他感覺到了震撼和悲涼,這裡已經不是人間而是地獄。
眼前的趙建國斜靠在牆角,頭低低垂著,風吹動他滿頭白髮亂糟糟的像個鳥窩,身上原本筆挺的西裝像是一塊被了千萬遍的抹布,上衣被解開露出胸膛,肚子上的白紗布已經看不出是什麼顏色,血跡已經乾涸凍結,大腿上還有兩隻耗子在啃著他的身體,他全身已經僵硬,好在這是冬天,否則身體早就腐爛。
看到趙建國這副模樣,楊帆的手開始顫抖,這是一個淒慘而又悲涼的老人,自己真的就能下去手斷絕他這最後一線生機嗎?人之所以被稱為萬物之靈是因為有感情,有思想,有悲憫,有仁慈,可在這個地方他卻什麼都看不到。
猶豫不決的他靠近趙建國身邊趕走他身上的耗子,伸手去摸他的脈搏,雖有還有跳動但卻微弱的幾乎感覺不到,全身更是早都僵硬,從他摔落到角落裡到現在已經超過了二十四小時,在這寒冷的冬季一個受傷的人還有脈搏這本身就是一個奇跡。
楊帆有些不甘心又仔細檢查了一下,發現他現在只有進的氣卻沒有出的氣了,心臟跳動的極其微弱,已經撐不到天亮了。
他站在趙建國面前,手中握著裁紙刀卻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他仰頭看天,雪花飄飄灑灑的落下,彷彿要蓋住人世間一切醜惡的東西。
這時候不能再猶豫了,靈虛和丁羽都還在夢中不能再拖下去,他舉起刀對準趙建國的身體卻發現自己手在發抖,無論如何也刺不下這一刀。
他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手雙手握住裁紙刀,慢慢向趙建國心臟捅去,可刀尖到了他身前卻情不自禁的停頓住。趙建國沒有做錯什麼?憑什麼他努力的想活下去卻活不下去,而那些什麼都不缺的人卻想死?這個世界還有公平嗎?還有天理嗎?
就在他不知所措的時候,突然身邊傳來一聲歎息,他悚然一驚扭頭向聲音傳來的方向沉聲問:「是誰?」
「還是動手吧,你這樣做沒有錯,就算你不殺了他,他這個樣子還能活多久?就算勉強活下來那也是生不如死。如果你夠仁慈就給他一個了斷吧。」說著話一個人影閃現出來,楊帆定睛一看,不是別人正是那個神秘的出租車司機小馬。
「是你,你來幹什麼?」楊帆厲聲問。
小馬摸了摸鼻子:「我當然要跟著你,要不你賴了我車錢怎麼辦?不過你放心,你做的事我會當沒看見,你繼續,繼續。」
現在的出租車司機就怕遇見搶劫的,要是一般人見到他手中拿著刀子對準趙建國的心臟恐怕早就落荒而逃了,但這個小馬卻絲毫沒有要走的意思,而是興致勃勃的等著看戲,這實在是太不正常了,難道所有的人都瘋了嗎?
楊帆有點拿不準他來這的目的,可他說是怕自己賴掉車錢才跟來看看,這個理由是在太蹩腳了,但你卻說不出什麼來,因為你根本就沒給他錢,他盯著你那也是天經地義的事。
楊帆不敢相信他,沉聲道:「你去車裡等我,辦完事回去我自然會給你錢。」
「我就在這等著吧,沒準還能拉個大活呢。」小馬悠悠說著朝他笑笑,臉上兩個酒窩圓圓的,一副人畜無害的樣子。
他不走楊帆也無可奈何,他握緊了手中的裁紙刀回過頭看著眼前的趙建國。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他知道不能再拖下去了,可手心卻像灌了鉛一樣,怎麼也抬不起來。他愣愣的看著悲涼的趙建國,腦海中湧現無數個念頭,他不知道此時此刻是該一刀瞭解了老人的痛苦?還是該衝進醫院找人來搶救他?
此時的楊帆感覺比趙建國還要痛苦,額頭已經沁出細小的汗珠,手哆嗦著卻無論如何都刺不出這一刀,就在他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的時候,離他只有十米遠的小馬突然歎息一聲:「如果是我,我會刺出這一刀,難道你還想讓他在這冰冷的地方繼續生存下去嗎?結束他的痛苦吧,他會感激你的。」
「他是一個人,他不是禽獸,我也是人,我也不是禽獸,這一刀你讓我如何刺下去?」掙扎中的楊帆聽到小馬的話再也忍耐不住,把心中的憋屈猛然喊了出來。
「在這個世界上,人和禽獸還有區別嗎?」小馬冷冷的回了一句:「他現在這個樣子,你認為他還有活下去的心思嗎?就算活下去了,你能知道他會是什麼下場嗎?你不知道我來告訴你,他會躺在床上不能動,他需要別人的伺候,可你認為會有人來伺候這樣一個沒錢沒勢的老頭子嗎?何況他的心已經死了,苟延殘喘下去只會令他更痛苦。你要是仁慈就結束這一切吧,你還在猶豫什麼?」
小馬的喊聲很大,彷彿在教訓一個不聽話的小弟弟。楊帆被他說的心頭怒火爆起,卻無法反駁。因為他說的全都是事實,趙建國已經是生不如死,於其這樣活下去不如痛快的死去,何況他現在已經成了一隻黑貓,一隻要報仇能傷害別人的黑貓,自己的憐憫只會給別人帶來不幸。
想到這裡他再也忍耐不住,猛然大喊了一聲「啊!」使足了力氣向趙建國的心臟刺去。裁紙刀刺穿趙建國的肌膚直插進他的心臟,楊帆快速抽出刀,他不希望這個老人承受更大的痛苦。
刀一抽出鮮血如一朵淒艷的鮮花噴射而出,但是趙建國並沒有斷氣,這一刀彷彿驚醒了他,他竟然晃動了一下腦袋。
楊帆悲傷的看著他,看著他的頭一點點抬起,這一刻趙建國突然緩慢的睜開眼睛,當他看清楚是楊帆的時候,嘴角抽搐了一下,彷彿是在對他笑,但他實在是沒有了力氣,看了看他喘息著微弱的對他道:「是…你,是…你,你…你終於還是找到了我,咳咳…」
「對不起!」楊帆在他面前低下了從未曾低下的頭顱。
「不…不…我應該謝謝你,謝謝你幫我解脫。那只黑貓不是我,它是我的恨,我死了也就都結束了,謝謝你…謝謝你…」趙建國說著話,不停的咳嗽著,大口大口的鮮血從他口中不斷咳出來。這一刻他的眼睛竟然是無比的明亮。
「你還有什麼未了的心願嗎?」楊帆低聲問。
趙建國勉強苦笑一下:「如果…如果有下輩子我不想再做人了,我好累,好累…年輕人你告訴我,我是一個壞人嗎?我是一個壞人嗎?我是一個……」他不停的問著,聲音卻越來越低,越來越低…然後頭向右邊一歪,寂然不動。
漫天的雪花飄然落下,一片片落下他和趙建國的身上,楊帆呆立不動,眼睛紅紅的看著他的屍體,沉聲道:「在我心裡,你不是一個壞人,你是一個好人!」
看到這一切的小馬突然歎息一聲:「塵歸塵,土歸土,讓這一切都隨風去吧。」
看著趙建國被雪花一點點掩蓋住,楊帆轉頭看了一眼小馬:「他死了,我不能讓他繼續躺在這冰冷骯髒的地方,你幫我一把,把他抬到你的車上。」
小馬搖搖頭:「不在這裡又能去那?你有能力說清楚這一切嗎?還是讓有能力的人來解決這些事吧,我相信你一定認識有能力的人。」說完他從懷裡掏出一個細細的鐵鏈,鐵鏈在漫天的雪花下竟然發出淡淡的銀光。
小馬將手中一米左右長的鐵鏈凌空揮舞了一下,令人驚奇的一幕出現,從趙建國的身體裡突然出現一個淡淡的人影,人影跟著鐵鏈向小馬走了過去。小馬再也不理楊帆轉身就走,而趙建國淡淡的人影也跟著他向遠方走去。
楊帆大吃一驚,大聲問:「你到底是什麼人?」
「我叫小馬,牛頭馬面的馬。」小馬淡淡回了一句,卻是頭也沒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