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人心浮動,坊間紛紛傳言,恐怕這大宋朝就要到此為止了。
百姓們這樣想也很正常,自唐末以來,諸侯林立,你方唱罷我登場,國號是走馬燈一般地換,現在已經亡國的蜀、唐、漢主這些國家哪個不是傳了二世三世四五十年,宋國雖然統一了中原,可是真論起來,國祚也不過才十幾年的光景,還遠未達到天下歸心的地步。
結果先是幽州大敗,三十萬大軍落花流水,緊接著西夏《討趙炅令》,岐王趙德芳就是苦主,趙光義的所作所為一旦大白於天下,豈有不失人心的道理?趙光義還沒想好如何應對這場危機,就在十萬大軍的營盤之中被人摘了腦袋,太子匆忙繼位。
趙元佐朝令夕改、優柔寡斷,似乎因為父皇暴斃刺激的有些不正常的消息,業已在汴梁城傳開了。別看深宮九重天,其實皇宮大內那點事兒,很少有不透風的牆,大宋皇室一向比較親民,宮禁也不及其他王朝森嚴,這點事兒就更加瞞不住京城百姓了。
攤上這麼一個官家,大遼虎狼頃刻南下,隴右關中盡入西夏,巴蜀義軍又起,江南騷動不止,不要說尋常百姓,就算是滿朝公卿也是人心惶惶。
舞綽在宋國退兵的同時,就迅擬定了反擊計劃,仗著士氣正銳,就地整合救援南京的各路兵馬,反守為攻己如今風雨飄零的大宋國面臨的就是國內不穩、人心思變、兩面用兵,皆為強敵的局面。
對於軍國大事,趙光義算是個軍事理論家,遠不及其兄多矣,不過真要與他論起軍事來,他也能說的頭頭是道,而太子元佐則於軍事一竅不通,三綱五常、孝梯仁義那一套,總不能拿來打仗吧?幸好他雖能力不足,精神狀態也極不穩定,但是朝中文有張泊、武有羅克敵,趙元佐是個沒有主意的,一切依從二人主意,倒也暫時擺佈的開。
張泊和羅克敵這兩個人,一個不修私德,刻薄寡恩,一個心懷不軌,早有反了他老子的心思,就這麼兩個人,就是他老爹留給他的文武班底。不過論才幹,這兩個人確實沒得說,眼下這場面,不管他們私心裡怎麼想,都得打起精神先御外虜,真讓契丹人放馬中原,那可不是鬧著玩的。
有鑒於此,張、羅二人精誠合作,經過一番討論,上奏皇帝允准,分別以李繼隆、劉廷讓、田重進為滄州、瀛州、定州都部署,防禦三關。本來在此之前,李繼隆臨危受命,獨領邊軍,不過這一遭不比出征,而是防禦,這樣的話各主要關隘必須得有自己的主將,能隨時根據敵我情形做出決定,讓李繼隆總攬軍權是會誤事的,倒不是有心分他的兵權。
初期交戰,雙方各有勝負,宋軍雖士氣不高,畢竟綺仗地利,所以遼軍沒有佔到太多便宜,戰報軍情傳至東京,邸報行天下,百姓漸漸安心,覺得雖然宋軍吃了敗仗,但是遼人似乎也沒有想像的那般可怕。
但是遼軍的總指揮是耶律休哥是一個真正的統帥,而眼下還沒有人能認識到他的不俗,宋國自我檢討此番北伐失敗的原因,雖然明面上不說,但是暗地裡都傾向於認為先帝用兵失誤,以致鑄成大敗,耶律休哥此勝還是運氣的成份大一些。
其實眼下這種僵持局面根本就走出自耶律休哥的安排,他根本不在乎這些小勝小敗,他的目標是宋軍主力,他想要的是破關挺進中原,而這並不是一蹴而就的事,他在等待機會,也在創造機會。這個機會,終於被他等到了。
雙方僵持不幾日後,田重進站穩了腳跟,便開始試探性地展開反擊,田重進兵出歧溝關,連敗幾路遼軍,甚至一度收復了涿州。田重進並非冒進,主動出擊是朝廷的意思,官面上的說法是要禦敵於國門之外,真正原因卻是因為眼下軍心、民心皆不可用,宋國急需一場大勝來挽回這一切。
田重進的勝利傳回開封,整個開封城就像過年一般「口亂許久的人心終於有些安定下來。趙元佐喜出望外,馬上下旨,令劉廷讓、李繼隆,三軍盡出,收復失地。張泊、羅克敵聞言急急勸阻,認為應穩中求勝,積小勝為大勝,趙元佐卻是迫不及待,他做事雖然優柔寡斷,可是一旦認準了一個道理的時候,卻又偏執之極,九牛也拉不得他回頭。
聖旨頒下,勒令一直按兵不動,固守阻敵的劉廷讓和李繼隆立即兵,擴大戰果,務必一戰奪回此次因北伐失敗而丟棄的領土。劉廷讓和李繼隆接了聖旨,只得依命從事,不過二人都是老誠持重的將領,一番計議下,決定盡量穩妥行事,以劉廷讓部為先鋒,李繼隆部為後軍,前後照應,進行反撲。
其實依著李繼隆的意思,眼下還是求穩最為妥當,可是眼下宋國的困難不僅僅是北國一面,承受的壓力也不僅僅是軍事方面,一場大勝,尤其是收復因北伐敗退而淪落北國領土的大勝,對宋國來說實在是太重要了,其意義決不僅僅是一場戰爭上的勝利。而且聖上如此急促,心底裡未必就沒有想為先帝挽回顏面的意思。他是一個食君俸祿的將領,又是當今聖上的舅舅,於公於私,都沒有唱反調的道理,所以也只能全力配合。
耶律休哥一直把主力埋伏起來,不與宋軍做任何接觸,他們都是騎兵,來去如飛,機動力強,宋軍的斥候很難接觸他們,從而打探到有用的情報,而且遼軍旗幟番號又比較混亂,遠看目測更難察其詳情,所以始終不知道遼軍隱藏了一支絕對主力。
劉廷讓部先行北進,其先鋒是平州團練使賀令圖,這位將軍是將門世家,蔭補為官,並沒有什麼作戰經驗,他從未和遼人打過仗,倒有一種初生牛特不畏虎的氣概,率本部兵馬攻至河北河間的君子館,恰恰遭遇了耶律休哥的本部兵馬,甫一交戰,遼軍便不支而退。緊接著,耶律休哥遣使來說,畏於宋軍強大,有意投降。
耶律休哥隨便派了個人去,只是調侃賀令圖罷了,他也知道宋軍不可能上當,只不過能拖一時是一時,哪怕讓宋軍將領核計核計呢,他的真正目的是誘引劉廷讓的主力部隊進入他的包圍圈,眼前這支人馬對他來說實在是太瘦了,這隻小綿羊還不夠他塞牙縫的。
然而令人不敢置信的一幕出現了,賀令圖居然信以為真,不但信以為真,而且還興致勃勃,只帶了幾十個親兵就跑到耶律休哥的大營來受降了。
高梁河一戰殺退宋國三十萬大軍,趕得趙光義逃之天天的遼國大於越耶律休哥隨口這麼一說,他居然就真的相信人家畏了他的兵威了。
耶律休哥正在中軍大帳與麾下諸將策劃圍殲宋軍的計劃,聽到親兵傳報之後把他嚇了一跳,他沒想到,宋國的一個將軍,居然……竟然……怎麼可能就這麼傻?
耶律休哥直到這時還不相信親兵的傳報,他親自跑出大帳,看到騎在馬上,得意洋洋的賀令圖,再聽他親口報出了自己的身份,耶律休哥才知道不是那親兵吃飽了撐的跟他這位大於越開玩笑,耶律休哥哭笑不得,馬上叫人把這位天真兒童給吊起來,瞧著他那副德性,耶律休哥又好氣又好笑,倒是沒叫人揍他一頓。
不過這位先鋒官既然自己送上門來,耶律休哥便也不跟他客氣了,直接令人包圍賀令圖的先鋒部隊,把他們一口吃掉,耶律休哥本來是想用這支宋軍做誘餌的,這一動手,主將賀令圖不在,上下無人指揮,一個也沒跑掉,結果先鋒的作用全失,自率大隊人馬行於其後的劉廷讓對此全然不知。
結果劉廷讓一頭鑽進了耶律休哥的包圍圈,十餘萬大軍把劉廷讓的三萬人馬圍的水洩不通。劉廷讓布環陣拚死抵抗,宋軍步兵天下無敵,正面交鋒打陣地戰,威風八面,竟然始終不曾突破劉廷讓的防禦陣線。
劉廷讓又使人突圍,急報李繼隆,自後趕來的李繼隆得知消息不禁大戰一驚,那報信的副將桑敬渾身浴血,讓人扶著沙啞著嗓子道:「大人,劉將軍正率軍苦戰,耽擱久了,恐怕就要全軍覆沒,還請援軍啊!」
李繼隆麾下眾將紅了眼睛,紛紛摩拳擦掌地請戰,李繼隆徐徐踱步,良久良久,扭頭問道:「遼軍,有多少人?」
桑敬道:「以末將看來,至少不下十萬人,劉將軍已若撐一晝夜,再也耽擱不得了。」
李繼隆雙眼微微瞇起,緩緩搖頭道:「你既看到了十萬人,那麼他手中就絕不只十萬人。十萬鐵騎,在一馬平川的土地上,攻打倉促趕至無險可守的三萬步卒,居然堅持了一晝夜而不敗?來……來……」
雜戰急了,雙目盡赤,怒吼道:「李繼隆,你是什麼意思,莫非膽怯未戰麼?「
李繼隆麾下親兵按刀而近,喝道:「大膽,你說甚麼?「
李繼隆一擺手,制止了手下的妄動,仰長歎道:「我們中計了,往赴救援,不過是飛蛾撲火,去多少,就會扔進去多少,我們本應該據關死守的,根本就不該主動出兵,根本就不該主動出兵啊……」
他霍地回身,厲聲喝道:「傳令三軍,後陣變前陣,立異退兵!」
「不能啊!李將軍,不能啊!」桑戰聲淚俱下:「劉大人身陷重圍,苦苦支撐,三萬兄弟正翹盼著咱們去救命吶,李將軍,不能掇啊!」
李繼隆臉色鐵青,頰肉猛地抽搐了幾下,眼見友軍被圍,卻要棄之而逃,他也一樣心如刀割,可是他知道,這時候絕不是感情用事的時候,他大聲喝道:「沒有聽到本帥的將領嗎?立即撤退!「
他大步騰騰走出幾步,沉聲喝道:「此時撤兵,恐也已遲了,不能御原路返回,就近撤往樂壽,或可據城池之險,保全我們這支軍隊,」
他沉痛地道:「我們……我們再也禁不起又一次失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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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繼隆退兵了?」
正躊躇滿志地等著李繼隆自投羅網的耶律休哥聞訊怔了半天才猛地反應過來:「蕭撻烈、耶律擅,立即率你們的伏兵追擊李繼隆,務必要把他絆住,待本於越解決了劉廷讓,馬上揮師
掩殺過去。」
他急急走向地圖,問道:「李繼隆向什麼方向退卻?」
那探馬稟道:「看其方向,該是退往宋軍掌握著的樂壽。」
耶律休哥一怔,臉上激動的神色漸漸平靜下來,他的手指在地圖上反覆地捺了幾下,似乎要把標注著樂壽位置的部分戳一個窟窿。
蕭撻烈迫不及待地道:「大於越,我們是否立即上路。
耶律休哥苦笑一聲,搖了搖頭:「不用追了,追不上了。李繼隆,好一個李繼隆!」
他的目光轉向丘陵下仍佈陣死守的劉廷讓部,目光又漸轉冷酷:「這只餌,已經沒什麼用了,吃掉它!「
君子館一戰,劉廷讓在部將拚死護衛下殺出重圍,只率數十輕騎逃回宋境,數萬大軍盡歿於此,消息傳回東京汴梁,趙元佐如五雷轟頂,呆呆地坐在御座上,任臣子們說些什麼,只是一言不。到後來卻突然跳起,下詔不惜一切代價,全面動反攻,被張泊和羅克敵等人勸止。
此後,耶律休哥趁大勝再度包圍涿州,苦戰幾晝夜,涿州城破,城中宋軍被迫歸降,被耶律休哥收編整合為七營兵馬,分散編入遼軍隊伍,一同南向,一路攻克祁州、新安、小狼山砦,又佔了易州。消息傳到汴梁,趙元佐大駭,又要下詔命令各關隘守軍堅壁清野,不許出戰。
羅克敵以為,敵勢強大,不與硬戰是應該的,但是具體情形還娓依據前敵情形由邊關主帥自行決斷,朝廷通令各戰區不分敵情強弱一概不得出戰與先前要求他們務須全體主動出戰是一樣不合時宜的,惹得趙元佐大雷霆,好在程羽、賈琰、宋琪等趙光義寵信的老臣子們也覺得羅克敵所言有理,紛紛出言應和,這才沒有治他的罪,不過還是依著他的意思,向邊關眾將下達了詔書。
出了午門,自有小校牽來戰馬,羅克敵翻身上馬,卻是仰天長歎,宋國到了眼下這種局面,他覺得也未嘗就不可收拾,可是這個皇帝……朝令夕改,喜怒無常,情緒多變的就像娃兒的臉,說哭就哭說笑就笑,明明不懂軍事,偏偏喜歡插上一手,而且固執起來根本不聽任何人的意見,皇帝是一國腦,行事豈能如此輕率任性?
前後兩道詔書,僅僅隔數日,居然判若兩人,僅此一點,就足以消磨了邊關將士的勇氣,他羅克敵又有何力量可以回天?趙光義他本就不想保,趙光義得位不正,他的兒子繼承大統的合法性自然也大成問題,可是眼下這宋國江山就掌握在這個神志已經有些不清醒的年輕天子手中,他可以不在乎趙光義父子兩代君王,可這漢人江山豈容契丹蠻夷之人荼毒踐踏,身為樞密院事,如今大宋軍隊的主事人,他該如何是好?
「羅大人……」
後邊又有一馬輕馳而來,看馬上人的冠帶也是一員武將,一見羅克敵佇馬怔,那人勒馬見禮。
羅克敵一扭頭,認得是殿前司都虞侯狸沐絲,便怏怏地還了一禮:「翟大人。」
這翟沐絲四旬上下,原是禁軍中一個中級將領,以前與晉王趙光義的關係不遠不近,比起當時許多不與親王往來的高級將領,總是要近的多。趙光義將老臣清洗一空,他也是從中得蓋,陞遷上來的將領,此人平時話語不多,穩重老成,羅克敵對他也算比較敬重。
「大人可是為邊關戰事愁?」
羅克敵澀然一笑:「何止邊關?關中那邊,如今陳兵潢關,不進不退,不知是何意圖,巴蜀反旗高熾,江南蠢蠢欲動,京城人心不安,唉!如此情形,羅某有心無力啊。」
翟沐絲微笑道:「大人武勇,下官是曉得的,不過這軍國大事,竟是我朝立國以來從未有過的嚴峻,也真難為了大人,其實……大人在這廂獨自愁又有何用,何不向人討教一番呢?」
羅克敵道:「討教,本官能向何人討教呢?」
翠沐絲掩唇輕咳一聲,說道:「大人如今執掌國家兵事,但是論官職,還只是樞密院事,上邊還有樞密使、樞密副使,兩位大人因病請旨在家歇養,照理說呢,是不該去打擾的,可是值此國家危難時刻,我們這些做臣子的,哪還能只顧一己安危,曹、潘兩位大人一生身經百戰,歷練經驗總是有的,或許……能給大人您出出主意?」
「哦?」羅克敵目光微微一閃,露出沉思之色,翟虞侯微微一笑,拱手道:「下官告辭……「
「求教於曹彬、潘美?恐怕是曹潘見召,著他傳話吧……,這兩位早已辭了朝堂,在家賦閒的老將軍,要我前去,到底想幹什麼呢?「
羅克敵沉思有頃,本想回家向自己老子討教一番的,這時想來倒是真的有些意動了,~~}手打!〕自己老爹看人望政,那都是准的,可軍事上……他畢竟是一介文人,或許曹彬、潘美這兩位開國名將真的有回天妙計?
羅克敵驅馬向前走了幾步,忽又勒住韁繩,猛地一撥馬頭,向扈兵喝道:「走,去曹樞密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