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任蘆州知府張繼祖今日到任了。
花了一整天的時間,與程德玄交接了案殊文卷,點收了團練士兵的花名冊,當然,這團練士兵都是那些剛剛由農民轉為士兵的身份公開的官兵。又簽收了知府大人的官印,如今已是蘆嶺州正式的第二任父母官了。
張繼祖對目前的處境還算滿意,這從他一張笑得天官賜福般的胖臉上煎看得出來。他因為貪弊一案被監察御使彈劾,眼看就要致仕回家吃自己了,雖經皇弟趙光義從中翰旋,暫時未予處置,卻也就那麼閒置著沒了下文。
以他自己估計,就算不會讓他致仕回家,一個貶官流放的結局也是免不了的,因此他被派到這西北苦寒之地當知府,心中雖然不情不願,較之先前的預期卻又強了幾分,再者這也未必就不是一個東山再起的機會,所以便打點行裝前來赴任了。
待他到了這裡,看到蘆州城門那巍峨高大的城門,城內寬廣平坦的大道,以及那座倚山而建氣派非凡的府衙,遠遠不是他想像中那種破落戶兒似的模樣,便覺有些高興起來。再等到蘆州文武官吏,各司屬員,以及士伸商賈們雪片兒似的遞來請柬,邀請府台大人赴宴的時候,那種重掌權柄的感覺更讓張知府心懷大暢%宴會就設在離府衙不遠的蘆州商會裡二這商會是前任知府楊浩搞出來的新鮮玩意兒,許多並不涉及律法的問題和矛盾,統由商會來自行協調解決,這樣也可以加強商賈們的交流溝通,使他們互相監督,更加自律。當然,楊浩設置這商會,一方面固然是注意到了它的積極作用,此外也未嘗沒有進一步架空程德玄,防止他下絆子扯後腿的意思二商賈們有錢,這商會建得比那知府衙門也差不了多少,氣勢同樣恢宏,豪華尤有勝之。唐焰焰的舅父李玉昌就是蘆州商會的第一任會長,今晚的盛宴就是李會長牽頭舉行的,邀請來的陪客也是五花八門,不止有各行各業的頭面人物,蘆州官吏大多也趕來湊趣,舉目望去,不曾到會的大梭只有木,柯兩位團練使,和下轄的指揮使,指揮,都頭,也就是說,唯有軍方旗幟鮮明,一個捧場的都沒有。
張知府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文人,他看不起武將,也不覺得武將有甚麼重要,而此來蘆州,他也早知這團練使的兵權,是不可能落到他的手中的,肆後朝廷必然還有旨意另作安排,所以這件事並沒有影響他的興致。
宴會的酒席非常幸盛,這對張知府來說多少又是一個意外之喜,想不到新設不到一年的蘆嶺州竟有這般規模氣象,他來之前,在京城許多官吏口口相傳的印象中,這蘆嶺州還是一片不毛之地,許多百姓都過著茹毛飲血,原始野人一般的生活呢。
真不知前任楊浩出於什麼考慮,這樣卓著的政績竟然不曾向朝廷上表稟明,如今看來,有必要重新評估一下這裡的情況了。而這政績,當然只能算在他張繼祖的頭上二不過目前還得等等,過個一年半載,就向朝廷上表,說明在他治理之下蘆州的展情形,請求取消免稅惠民之策,提前向朝廷繳納稅賦,這樣的政績,在官家心中豈能沒有一席之地?
張知府心裡打薦如意算盤,再加上眾人諛詞如潮,馬屁連天,更是聽的他眉開眼笑。程德玄本想與他同進同退已示親密,也可彰顯兩人之間不同尋常的關係,在蘆州官吏和商賈們面前重新樹立一下自己的形象,可是那些商賈官吏們就像見了一塊臭肉的蛆,圍著張知府嚶嚶不停,張知府似乎也頗為享受這種感覺,飄飄然的早把他拋到了九宵雲外。好在林朋羽,秦江,盧雨軒,席初雲等幾個老家伏見風使舵的本事也不差,眼見靠山楊浩已被調去京城,張知府身旁又圍滿了阿諛奉承的商賈,便滿臉堆笑地圍到他身旁來,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親近之意十分明顯。程德玄臉上帶著矜持的笑意,心中卻十分清醒,這幾個老鬼毫無節氣,雖然其行可鄙,可是他們畢竟掌握著蘆州太多的事情,若不通過他們,自己有許多事一時都無法瞭解明白,他們既有心攀附一個新枝兒,自己又有借助他們之處,以往的過節自然不便追究,這點胸襟氣魄他還是有的。
然而這些人如果是有意惺惺作態,今時不同往日,本官還不能慢慢擺佈你們麼,新官上任三把火,只是這三把火不是由張繼祖來燒,而是由他來掌控。不過,林朋羽等人看來卻也不像是別具機心,那木老兒,柯團練一眾武人便不曾趕來拍新上官的馬屁。范思棋那個書獃子雖然來了,也冷著一張面孔,對張繼祖毫無親近之意。兩相比較,這幾個人見風轉舵,也未嘗沒有可能。
程德玄正自思忖著,就聽門口漫唱一聲:「唐姑娘到!」
司儀高聲唱禮,喧囂的場面頓時一靜,就見一位姑娘如風擺楊柳,花枝裊娜地走了進來。一條桃紅色的繡花比甲,系一條細細的藕色帶子,打一個合歡結,更加淡染出少女腰肢的纖細,身段的婀娜,肩披一條雪白的披風,更加令人驚艷二尤其是那少女進門來,由侍婢解去披風,輕抬尖尖玉手,漫弄鬢旁玉珠,眼波盈盈一轉間,嬌關的容顏更是風情萬種,張知府一見,頓時酥了半邊身子。今天的驚喜實在是一浪高過一浪,想不到…想不到在這窮荒僻壤,竟有這樣的絕代佳人。
「呵呵,府尊大人,這位是老夫的外甥女兒,聽聞大人趕到蘆州,特來為大人接風洗塵。焰焰,來見過張大人。」李玉昌微笑起身,向他介紹道。
「啊,啊啊好,好好…」張繼祖又驚又喜,連忙站起身來,挺著那顫巍巍的大肚皮主動迎了上去二「焰焰?該是眼前這位姑娘的芳名吧?還真是…還真是艷如烈焰,人還來接近了去,便像雪獅子遇火,整個一人感覺都要化了。
張知府滿眼驚艷地看著那凌波微步地走來的仙子,兩隻眼睛裡突然也像燃起了兩團熊熊燃燒的火苗。
「民女唐焰焰,見過張大人,相賀來遲,還樹大人恕罪。」、唐焰焰嫣然一笑,輕輕福了一禮,張知府連忙伸手去扶,兩隻眼睛笑的連縫都看不見了:「不怪不怪,姑娘前來相賀,本官不勝之喜,來來來,快請入席。」張知府的手還未挨得實誠,唐焰焰嬌軀一挺,已然盈盈站了起來,張知府的手只挨著她一片衣角,連忙故作從容地收回手,變扶為請,邀她同席,一派彬彬有禮的君子形象。
「謝大人。」唐焰焰向他抿嘴嫣然,淺淺一笑,便款擺騁婷地向席間行去,宛若一位仙子飄然而過,只留下一抹品質極高,青草味道的留香沁入張知府鼻端,望著姑娘裊娜的背影,由不得他倚念叢生,連忙快步追著「神仙姐姐」去了二他是個讀書人,中國自古就是農耕社會,農耕社會的傳統文化是農耕課讀,詩禮傳家。沒有哪個讀書人正花前月下吟詩賦對的,突然之間就漏*點四溢,扔下筆墨紙硯躍馬提劍去浪跡天涯的或者急吼吼地搭,艘船去海外冒險的。
所以西方的男人往往幻想一騎一劍,遠離城堡,斬巨龍,救公主,而在中國的傳統文化氛圍熏陶下的讀書人卻喜歡書生公子有難,突然就有一位比花花解語,比玉玉生香的千金小姐又或花妖狐精趕來相助,先贈以金錢,再贈以嬌軀,無怨無悔地伴在他的身邊。
一曲「天仙配」唱出了多少中國男人的夢想啊。
所以西方人有嚴重的公主情結,而我央央大國的秀才公子們,骨子裡則永遠有一種神仙姐姐情結,這種逆來順受的小受情結可是他們樂此不疲的偉大夢想。如今五十郎當歲的張繼祖大人就被年方二八的「神仙姐姐,,給迷住了。一見之下立即驚為天人,馬上匍匐在她的石槽裙下。他久在中原,對西北完全談不上瞭解,更不知道富可敵國的秦王折唐四大家,只從李玉昌的介紹中得知唐姑娘也是商賈人家。他是讀書人,正宗的兩榜進士出身,是有功名的官身,若是要討一個商賈之女為妾,對那商賈人家來說,乃是一道攀附高門由商入宦的難得途徑,萬無不允之理。
這樣一想,張大人不免心猿意馬起來,身旁那位「粉嫩嫩嬌滴滴嫵媚可人柔情似水,,的唐大姑娘,在他眼中看來,也已是早晚必可納入自家房中的一個尤物,麗人當前,秀色可餐,自然是老懷大暢。
瞧他那副色授魂消的無恥模樣,程德玄不禁暗自鄙視。不過想起程羽的密信中,早對這張繼祖的品性為人有所介紹,此番暗中運作,遣了這個與趙光義並與密切關係,同時庸碎無為,膽小謹慎卻又好色貪財的混帳官兒來,本來就是為了方便讓他掌握蘆州大權打算,程德玄又不怒反喜,若是真派一個幹吏來,就算敬畏趙光義權勢,恐怕也不甘心大權旁落,做一個牽線木偶任他擺佈吧。
佳人到來,活色生香,這飲宴似乎也更加的有滋有味了。張知府的興致明顯更高了,高談闊論,笑聲不斷,還與一些官吏士子吟詩賦對起來,那杯中的美酒,只要唐大姑娘眼波如水,向他盈盈一轉,也是極豪爽地杯來酒干,毫不遲疑。
煎在這時,一個獰眉厲目,頭頂剩光,肩披小樓,耳墜金環的漢子大步走進廳來,司儀上前欲攔,還未問他身份,這人使勁一推,就將那司儀摔了個仰八岔,哎喲痛呼不已。那漢子四下一掃,大聲咆哮道:「哪個是蘆州知府?」張繼祖被這聲音嚇了一跳,閃目望去,見這人穿著一襲羊皮袍子,腰間掛著一柄沉重的彎刀,睥睨四顧,飛揚跋扈,不由吃驚道:
「這……這蠻人是誰」李玉昌忙附耳說道:「大人,此人是黨項羌人,野離氏部族的少族長。叫做小野可兒,今日本未請他,卻不知他來做甚…,他還沒有說完,…小野可兒已龍騰虎步地向這一桌走來,一個商賈見勢不妙,放下酒杯便逃離了座位,…小野可兒把腳往那人空出的墩上一踩「啪」地一拍桌子,瞪起大眼吼道:「你!就是新任的蘆州知府?」
「啊,,正是本官,不知小,…小野少族長,,張繼祖雖長得其貌不揚,體態癡肥,卻是一個不折不扣的讀書人,眼見小野可兒蠻橫的樣子,心中不覺有些膽怯,他早聽說這些西北蠻人不識教化,不知王法,一個個都是殺人不眨眼的野蠻人,可他身為蘆州知府,又不能臨陣退縮,只著硬著頭皮站起。
「著哇!可算逮著你了!」…小野可兒怪叫一聲,一把揪住了他的衣襟,另一隻手順手拿起一個雞腿,甩開腮幫子大吃大嚼,然後把那咬了半截的雞腿往張知府鼻子底下一杵,含糊不清地道:「我的族人在風雪中捱餓受凍,你們倒在這裡花天酒地。我到蘆州好幾天了,你們,直推諉搪塞,說什麼楊知府卸任,新知府未到。如今你既到了還有何話說,總該給我一個交待了吧?」張繼祖自覺被他揪住衣領,有失官威體面,想要拿開他的手,看看他腰間的刀卻又不敢,只好苦著臉道:「小野少族長,你說的倒底是什麼事啊?本官聽的一頭霧水,你總要說個明白,本府才好為你做主啊。」哼!」…小野可兒氣吼吼地道:「你蘆州前任知府楊浩,花言巧語地說要與我野利氏修睦友好,誑我爹爹請來橫山諸部頭人共攘盛舉二現在好啦,他拍拍屁股到開封府享清福去啦,那些承諾誰來執行,橫山諸部頭人相信我爹的信譽,我爹是做了保人的,如今橫山諸部頭人都把皮毛山貨堆到了我野離氏部落,我野離氏部落皮貨堆積如山,可那東西卻不當吃的,如今粟米顆粒全無,又換不來銀錢買米,你讓我爹如何對諸部頭人交待。」小野可兒一頭罵,一頭卻不耽誤吃,那隻雞腿三口兩口吃完,把骨頭往桌上一丟,順手在張繼祖上好的蜀錦袍子上擦了擦,又抓起壺酒來,一邊喝一邊說:「你既是蘆州知府,我只找你算帳。告訴你,老子今天是先禮後兵,你若不給我一個滿意的答覆,明天,我野離氏就傾全族勇士,匯合橫山諸部,千軍萬馬,踏平了你蘆嶺州,砍了你的狗頭,老子敢造夏州李光睿的反,難不成就不敢造那遠在天邊的趙匡胤的反」
「少族長息怒,少族長息怒。」張繼祖連連擺手,滿頭的汗都要下來了二他才剛剛到任啊,楊浩旁的不曾上奏,可是他與橫山諸羌友好,許多部族來投的消息卻是呈報上京了。他赴任時,官家還特意提及楊浩的這件大功,言下十分滿意,還囑他再接再勵,攏住橫山諸羌,分化夏州各部,便是大功一件二要是野離氏反了,橫山諸羌反了,他的項上人頭只怕也要反了。
張繼祖惱恨不已,倉惶四顧道:「誰人負責與…與野離氏及橫山諸部交易往來,快快上前答話!」
林朋羽搶步上前,長揖一禮道:「回稟府台大人,這事兒,本來是由前任知府親手接洽的,老朽只是從旁協助打理過。」
「原來如此。」張繼祖轉向小野可兒,滿臉笑容道:「少族長,你也聽到了。此事原系前任楊知府親自操持,他卸任赴京,走的匆忙,所以這事兒一時不及交待,這才耽擱了下來。本府今日剛剛赴任,許多事情還不甚瞭解。不過你放心,蘆州與周圍友好部族之間的買賣交易,會一如既往,一如既往的。此事,本府會委派專人…」
他一眼瞧見程德玄,頓時如見救星:「只委派程判官全權負責,。
「放屁!」!小野可兒冷笑,一指林朋羽道:「原采既是由他負責,今日你又指派一個,你們一朝天子一朝臣的狗屁勾當不干咱家的事,可我野離氏族人卻是一天也等不得了,等到他們交接清楚,又要耗到哪年哪月?你們中原的官兒,慣會推諉搪塞,彼此扯皮,老子才不上這個當。這老頭兒以前既然是管著這事兒的,那就還要他與我野離氏部落接洽,如果耽擱的久了,我野離氏就傾全族勇士,匯合橫山諸部,千軍萬馬,踏平了你蘆嶺州,砍了你的狗頭,老子敢造夏州李光睿的反,難不成煎,」
「停停停,好好好,此事仍由林主薄負責便是,本府明日煎親自過問此事,盡快恢復貿易,與羌人諸部友好,是本官一貫的宗旨,還請小,野少族長回復令尊大人和橫山諸部頭人,本府對他們毫無惡意。」
小野可兒戲已做足,把酒壺重重一頓,睨了一旁面噙冷笑卻不一言的程德玄一眼,頓冷笑:「好,希望你言而有信,告辭了!」說罷大搖大擺,滿臉傲氣地離去。
張繼祖鬆鬆衣領,脹紅的胖臉一下子變得鐵青,怒氣勃然地道:
「這些未開化的蠻夷之輩,不知王法,不通禮儀,不成體統,真是真是不知所謂!」一眾官吏連忙上前奉迎解勸,給他搭梯子下台。三全秦江冷眼旁觀,向盧雨軒問道:「你看這位張知府怎樣?」
話盧雨軒未及答話,退到他們身旁的林朋羽已低聲接口道:「好色,無能,毫無膽略氣魄。」
席初雲撚鬚說道:「那不正方便我們行事?」
林朋羽幾人不禁相視一笑。秦江又追問了一句:「謀沫兒什麼時候能趕回來?」
林朋羽微笑道:「快了,也就這幾天而已。」
效淤或容刻刻刻容或或演或刻或刻刻或或或或或刻或或或因為小野可兒這個插曲,張知府的酒興大減,他忽然現,原來蘆州也不是歌舞昇平之地,那些強藩地主,未開化的蠻夷是真的存在的,這個官兒未必如他想像的那麼好當。
酒宴匆匆散了,程德玄本還有許多話想與這位新任知府說,可是看他大著舌頭,一臉醉醺醺的模樣,此時根本議不得事,只得搖頭苦笑,拱手告辭,張知府笑容可掬,反客為主地把客人們送出門去,又親自把唐大姑娘送到山腳下,這才讓家人扶著,深一腳淺一腳地回了知府衙門。這個家人是他的本家侄兒,名叫張安,讀書不成,便跟在他的身邊做個接答應酬的心腹人,將來熟諳官場中事後,能提攜他做個吏目便是一生的前程了。
一俟到了後宅,張知府踉蹌的腳步便穩重了許多,眼神也恢復了幾分清明。他在榻上坐定,張安俯身給叔父脫靴子,同時埋怨道:「前任知府留下的爛攤子,倒讓叔父去給他揩屁股。那些官兒們只知道拍馬奉迎,真見了那蠻橫粗野的人時,一個個比誰溜的都快,叔父今日剛剛赴任,便在那蠻夷面前丟了好大一個臉面…」
「嘿嘿,這臉面丟得好,丟得好啊二」
張知府打個酒嗝,臉上帶著神秘的笑容,往被褥上一靠,本來欲言又止的模樣,可是酒後畢竟有些興奮難奈,再加上眼前的是本家侄兒,心腹中的心腹,便推心置腹地道:「小安吶,你坐下,二叔有些話兒跟你嘮嘮。」
「是。」張安給他搭上一條毯子,又端過一杯茶來,這才挨著紋邊坐了下來。
張繼祖喝了口茶,笑瞇瞇地道:「咱們叔侄不是外人,叔就跟你直說了吧。這蘆嶺州是什麼地方?叔送的那點禮,當今的皇弟真的看得進眼去?他為什麼保舉我上這兒來啦,你知道麼?嘿嘿,小安吶,要是這些事兒弄不明白,那這官兒,絕對是做不明白的。」
張安才十六七歲年紀,哪聽得出其中的玄機,他不解其意,眨眨眼道:「二叔,侄兒還不大明白,您的意思是說?」張繼祖掀開茶蓋,吹吹茶沫兒,又喝了口茶,耐心地教導道:「…」安吶,你二叔不是個有野心的人,就想做個太平官兒。現如今起相公和南衙那位皇弟明爭暗鬥的有多厲害,你一點風聲都沒聽到,南衙那一位,怎麼會相中蘆州泣麼大點的地方?他那是往地方上伸手,築自己的根基呢。
要說呢,我要是攀上了這棵大樹,往近裡說,朝裡有人好做官。往遠裡說,一旦他能坐上皇位,那你叔就有從龍之功,這前程還用愁麼?
可話說回來了,這皇位就指定是他的麼?未必呀自唐末以來,這天下換的實在是太快了,無能之主一旦上位,頃刻間就要江山易主,所以成君王者,選擇儲君多重才幹而輕血緣。朱溫有六個親生兒子,皇位卻傳給了養子。後唐明宗有三個親生兒子,也把皇位傳給了養子;徐溫的親兒子也不少,同樣把江山傳給了養子二此外,兄終弟及,捨皇嫡子而立年長的庶子為君的帝王也不在少數,目的為何?就因為這些養子,庶子,無論功業,才幹,經險,閱歷,較之他們的親生兒子要強上一籌,他們不希望自己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再被他人奪去。
今上的皇子年幼,南衙那位皇弟的確是最有希望成為儲君的。可是官家春秋鼎盛啊,再活個三五十年是不成問題的,到那時候皇子該多大啦?南衙那位皇弟還會是最有希望接掌大位的人麼?
官家雖是兄弟情深,卻始終縱容趙開;公與他爭權制衡,未嘗沒有這方面的考慮。你二叔一旦站錯了隊,要風光是很快,要垮台,也不過是眨眼之間的事。所以啊,我這個官還是糊塗一點好,我哪邊都不靠,你說我無能,我就是無能。你說我糊塗,我就是糊塗。我要是不方…
能,不糊塗,南衙那位皇弟還不會舉薦我來呢。」
他冷笑一聲,把茶水一口吞下,洋洋得意地道:「今天這接風宴,你看著是一團和氣,哼當哼,其實是暗流湧動啊。楊浩的舊屬跟程德玄正在別著勁兒吶,楊浩是走啦,可是天知道趙相公會不會橫插一腳進來。
再說那程德玄,看著只單槍匹馬,人單勢孤,可他背後還有一位當今皇弟呢,兩下裡鬥將起來,還說不定鹿死誰手,我往那暴風眼裡湊什麼熱鬧?你二叔可是糊塗人,我不伸手,就這麼趴著,程德玄要是掌了大權,二叔我就做個安份守己的傀儡官兒,他後面那位一旦上位,我無功還有勞呢。要是他垮了,也沒關係,這裡邊沒我什麼事兒…………」
張繼祖嘿嘿地笑了起來,他推開侄兒遞來的續滿水的茶杯,粗短的脖子向前一神,雙手緩緩擺動,做出烏龜戈,水的動作來,自鳴得意地道:「這為官之道啊,先得求穩,急燥不得。你得像只千年老龜,沉得了氣,穩穩的趴在那兒,看準了機會再狠叼一口,這才能穩穩立於不敗之地。
說著,他萬分景仰的拱了拱手:「當朝羅公,歷唐晉漢周宋五朝而不倒,人稱政壇不老松,正是你二叔我最為崇仰的榜樣,你看羅公,他是倒向起相公了,還是倒向當今皇弟了?都沒有。誰在那個九五至尊的寶座上坐著,他就倒向誰,雖說這麼做不會大紅大紫,卻是穩穩當當,八風不動,這才是永保長春的官場之術啊。」
程德玄看過了程羽送來的密信,只道張繼祖這隻老烏龜已對趙光義的用意心領神會,此番到來必會對他言聽計從,任他擺佈。林朋羽等人今日設宴款待,又以唐焰焰,小野可兒連番探試,就是想知道這位新任知府的為人秉性,品格脾氣,以便有所把握,對疽下藥。兩下裡暗下金鉤,都想試試這頭瓷鰲的稱頭,怎知道他卻是一隻成了精的老王八,打的竟是坐山觀虎鬥的主意。
張繼祖剛說到這兒,就聽一個家人走進房裡,揖禮說道:「老爺,唐姑娘送來四位侍女,說老爺剛剛到了蘆州,起居多有不便,所以遣來四名侍女,暫時照顧老爺的起居。」
「哦?」張繼祖一聽喜上眉梢,剛要答應下來,轉念一想,又咳了一聲,撫著鬍鬚義正辭嚴地道:「請那四位姑娘回去吧,就說本官十年寒窗,這點苦楚還是受得了的。再者說,既為蘆州牧守,接受百姓饋贈,未免不妥。代本官謝過唐姑娘的關意,就說…改日本官設宴,回請李員外與唐姑娘。」
那家人答應一聲退了下去,張安道:「二叔,你來時,說這裡是一片不毛之地,還不知道要在什麼窩棚裡署衙辦公,管理一群不開化的野人,所以一個女眷也不曾帶來,如今唐姑娘既主動送來幾個婢女侍奉,何不答應下來?」
「真是蠢材!」張繼祖冷哼一聲道:「唐姑娘若真有誠意,豈會因我回拒便就此罷了?她是一定會再把那幾個侍婢送回來的。可你二叔這麼一拒,唐姑娘方知我為官清廉,品性高潔呀。」
他撫弄著鬍鬚,笑吟吟地道:「對了,你明日幫二叔去打聽打聽,那位唐姑娘到底是個什麼人家,家世如何,年方幾何,可曾許配了人家」
張安一聽默然不語:「我這二叔胃口不小啊,我聽人說送來四個婢子侍候,就覺心滿意足了。我二叔卻連那送禮的人都想一口吞了下去。這為官之道,看來我還真該繼續學習啊」
張繼祖吩咐已畢,擺手道:「去吧去吧,二叔身子乏了,若是唐姑娘再遣那幾個侍婢來,你客氣一下,然後盡皆付在外宅侍候飲食,待客奉茶就好。一定要向她們說明,這內宅可是一步也不許她們踏進來,你二叔可是一個不好女色的正人君子。」
張安心領神會,連忙答應一聲,吹熄了燈,躡手躡腳地退了出去。
燈光一滅,月光透窗而入,經那窗棍濤了一層,卻尤顯清明。
「今晚的月亮,一定又大又圓。」
張犬人想著,微笑著鑽進了被窩,做起了紅袖侍酒,美人添香的春秋大夢。
權柄,就讓那兩起子人去爭吧,不為是為,不爭是爭,老夫只是按兵不動,若能討唐焰焰那樣的美嬌娘來暖被窩,那才是正經同一輪月下,丁玉落正撲在楊浩懷裡,哭得天崩地裂。
楊浩僵硬著身子,攤開雙手,任由她趴在胸口,眼淚濡濕了自己的胸襟。
他還是頭一次見到丁玉落這般軟弱,哭得稀哩嘩啦。是啊,說到底她才是個十八歲的姑娘,經歷過多少風雨,歷練過多少坎珂?以前她所表現出來的強勢,除了她堅強的個性,還因為她背後有父兄的支撐,可是現在她還有什麼?
楊浩心裡一酸,張開的雙手慢慢環住了她衣帶漸寬的嬌軀,在她背上輕輕拍著,緩聲安慰:「不要哭了,丁家的事我都已經知道了,今晚特意來看你,就是想幫你。」
「嗯…,丁玉落繼續哭,繼續把鼻涕眼淚塗到楊浩的胸口%在楊浩面前,她偽裝出來的所有堅強都化作了烏有,像個受人欺負的可憐無助的小妹子終於見到了能為她撐腰的大哥。事實也是如此,在她心中,楊浩早已成了丁庭「丁承宗之外她可以信任,可以依賴的唯一一個男人。
「二哥,我爹他,他已經死了。」
只…我知道。」
「大哥他他一直人事不省,延請了多少名醫,都看不出個名堂。」
「我知道,。」
「二哥,你不知道這些日子裡都生了什麼事,我從來也沒想到,承業他他竟然那麼混蛋,祖宗基業全都要被他敗光了,我眼睜睜地看著,卻毫無辦法。丁家煎這麼完了,要不是…要不是大哥還要我照顧,我真想死了算了。」
「我知」」楊浩嗔責道:「我一直以為,你堅強獨立,是個非凡的女子,你怎麼能有這樣自暴自棄的想法?你不記得我對你說過的話了,但有一線希望,就絕不放棄,只有活著,才有希望。」我我,丁玉落像個做錯事的孩子,輕輕低下頭去,卻仍絕望地道:「還能有什麼希望呢,哪怕是你回來了,可是承業才是丁家名正言順的主人,他的一舉一動,就連我都沒有辦法干涉「你沒有那個權力,我也沒有,但是有一個人有。」
「誰?」丁玉落猛地抬起頭來,眼中放出了希望的光。
「你大哥,丁承宗。」
丁玉落的眼神又迅趨於黯淡,慘笑道:「大哥他他人事不知,已是一個廢人了」
楊浩的眼睛閃爍著難言的光彩,一字一頓地道:「也許…我有辦、法讓他醒過來!」
或淤刻刻刻刻刻或刻淡或刻或哀或效或刻刻容刻或或刻或刻或樓刻演或「嚓,嚓!」火石點燃了一盞油燈,光明立即灑滿了整個房間。
房間裡有股淡淡的藥味,但是非常乾淨,看得出灑掃收拾的非常用心。丁承宗雙目峒著躺在床上,就像正在安靜地睡著。他臉頰削瘦蒼白,正是一個壯年的人,卻因肌肉鬆馳,顯出了幾分老態。
丁玉落看著他,幽幽地道:「每天,我都要給大哥翻身,活絡血脈,防止他生了褥瘡,還要下人勤給他更衣,沐浴,大哥每天都只是這樣任人擺佈,沒有一占意識二哥,你真能讓他醒過來?」
楊浩目光閃動著道:「我得了一種奇藥,是否對症下藥,只有用過了才能知道。如果這藥真的有效,那就證明了我心中的一個猜疑,那時,我們或許就能揭開一個謎團,現在一切言之尚早。」丁玉落大惑不解道:「謎團,什麼謎團?」
楊浩知道丁承業再如何不肖,在丁玉落眼中都是她的兄弟,真相未明,沒有掌握證據之前不想多說,便搖頭道:「現在還只是一個沒有依據的猜想,不說也罷。」
他握住丁承宗軟弱無力的手腕,探了探他的脈搏,回問道:「對了,你身邊這些人可不可靠?如今我到了這裡的消息還不能洩露出去。」
「可靠。」丁玉落肯定地道:「丁家如今是樹倒糊標散,她們都是自願隨在我身邊的,若非一腔忠義,她們早就各奔前程去了,誰還會留在我的身邊。不管是小清,…小源,還是前院的幾名長上,都是絕對信得過的。承業要遷往開封,他們卻是俱都願意與我留守這座莊院的人。」
楊浩吁了口氣道:「那就好,我要用藥,需要五天時間,這時不便露了形蹤,你這些貼身的人靠過住才好。」他輕輕一擊掌,窗外立即傳來穆羽的聲音道:「大人,有何吩咐。」
「犬人?你你現在做了官?」丁玉落驚奇地問。
楊浩不答,沉聲道:「把丁大小姐身邊的人送進來,不要難為她們。」
片刻功夫,兩個蒙面負刀的大漢把小青,…小源兩個姑娘送進了房來,…小青還是昏迷不醒,小源兩隻眼睛睜得老大,含著驚恐之意,因為被人帶進房來,她還道那男人終於起了歹心,對她欲行不軌。待見自家小姐,她先是一喜,隨即卻想到自家小姐必也已被人控制,又露出焦灼之意來。
那大漢因為恐她叫嚷起來,還是捂著她的嘴巴的,想要喊叫卻是不能。
丁玉落急步迎上前去,驚訝地說道:「小源,…小青怎麼了?」
楊浩道:「…小源,你不要叫喊,他們不是壞人,方才只是一場誤會罷了。」
小源眼珠一轉,看清了楊浩模樣,頓時瞪大了雙眼,那大漢適時鬆開了手,…小源指著楊浩,顫聲道:「你你,」
楊浩笑了笑,用以前在丁府時對內院上房丫頭的稱呼口氣說道:
「小源姐姐真是好膽識,…小青素來膽大都駭昏了,你倒渾若無事二,小源又驚又嚇,心裡那根弦始終緊緊地繃著,口鼻被那大漢掩住,呼吸又覺不暢,此時終於放下心來,卻覺眼冒金花,耳鼓哦嗚,她的小嘴一張一合,跟撈出水的小金魚兒似的急喘幾下,便白眼一翻,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