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看我,把我的手拉過去。然後,我感覺到,那樣一雙柔軟的,溫暖的手掌覆蓋著我的。我的心臟一瞬間劇烈地跳動起來,可是,很快地,就安靜了。我坐在他的身邊,我的手放在他的手裡,我認真地凝視著他的側臉,突然就想掉下眼淚來。我變成了一個安靜的姑娘,在他面前,真正的,安靜的姑娘。我想起這三年多來,在QQ上,MS上,還有電話裡,我曾經是多麼聒噪的一個姑娘。我把所有的事情都講給他,他只是聽著,笑,或者對我說,好的。像安撫一個孩子一樣地對我說,好的。我不知道為什麼,我是那樣一個驕傲而倔強的姑娘。愛笑,並且混跡在很多的小圈子裡。只是,有著深深的防備,任性地不洩露任何感情。而在他面前,我只是一個心無芥蒂的小孩子。我把所有的願望都告訴他,滔滔不絕地說下去。然後他說,好的。他說,好的,我就真的覺得,一切都是好的,我就真的,一件一件都實現了。我看著他,我想,他真的是一個儲藏了我所有秘密的男人。從來沒有,再也不會有,像他一樣的第二個人。那時我十六歲,像一隻找不到太陽的葵花,神情安詳而落寞。我有著很多希望,很多很多的,單純美好的希望,然後,輕易地湮沒在龐大而惡毒的現實中。沒有人知道我想要什麼。我看到,我的身邊,那麼多的人,我們朝著與他完全不相同的方向,轟轟烈烈地,追趕著理想而去。我站在那裡,我那樣無措,不知道自己的那些希望,是不是只是一堆滑稽的碎片。直到我遠離那個年齡多年,身邊的人們真的已經到達了我們曾經祈盼的彼岸時,所有的人都回過頭來靜靜地觀望。曾經那樣驕傲得讓我不敢正視的男孩子評價所有的人,他說他們只是omme,只有我,他用了一個詞,叫做ue,就是獨一無二的。這是一個我喜歡的詞。我最喜歡的三個詞叫做differet,speial,還有uique.這是我的英文老師告訴我的。當我在被數理化漫無邊際的題目淹沒的時候,我在我的身邊那麼多理科人才天才甚至奇才面前顯得那麼力不從心的時候,我多麼慶幸,有一個欣賞並且寵愛著我的英文老師,告訴我說,我送給你三個詞,differet,speial,uique.我希望你沿著這樣的方向,一直走下去。獨一無二。在我固執地堅守著我自己的方向多年以後,我終於得到了這樣的評價。可是,在我的十六歲,十七歲,十八歲,十九歲,在我的那些因為茫然和惶惑而常常哭泣的年紀裡,只有他相信,我是獨一無二的。2002年2月我要到上海去參加比賽。我要到這樣一座,我幻想了多年的,從來沒有接近過的城市。臨走的那個晚上我們在網上聊天。他還有論文沒有做完,我還有剩下的兩門期末考試,可是,我們坐在那裡,心無旁騖地聊了將近三個小時。我給他講我幻想中的上海,我給他講我有多麼激動,晚上一定是合不上眼睛的。他聽著,發過來一個又一個笑臉。我知道,他一定是在笑著的,真正的,充滿信任地笑著。我要走了,我說,你還有什麼話要對我說嗎。他說,好好地去欣賞你愛的那個城市。還有,我有一種預感,你一定會成功的。你是一個獨一無二的女孩子。我那樣滿足地帶著這一句話到上海去。然後,我就真的成功了。這些話,也許他已經不記得了。但是我記得,一直記得,每走一步,都異常堅定。因為他那樣相信我,因為我也那樣相信他。我坐在他的宿舍裡,回想起這些。我們的每一次談話,每一封信和EMIL,每一通電話,我都記得。現在,我長成了一個20歲的姑娘,神情安然,不再無措地哭泣,有希望,並且一直有著希望。所有的歲月都那樣平和地走過了。我看著這個男人,陪我走過了這所有的歲月,儲藏著我的秘密。比我大六歲,在讀博士。臉和手指都是蒼白的,頭髮整齊地垂下來,衣服疊得一絲不苟,用的香水是GUI的EVY,不愛說話,眼睛裡有一種乾淨的憂傷。我在那一刻想,時間就這樣停住吧。再也再也不要流動。他帶我去吃徽菜,吃火鍋;我陪他去看牙醫,買衣服;我聽他講他的家,他的哥哥姐姐,他的外甥女,他的小時候;他聽我抱怨這座簡陋得可怕,簡直不像省會的H城;他向我炫耀聞名遐邇的徽商文化,我向他炫耀更加聞名遐邇的晉商文化,然後我們開始為各自家鄉的光輝歷史爭執不已;他送我回賓館時買了一隻大菠蘿給我,在他走後的半小時我便把整只都吞了下去,然後牙齒狠命地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