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上的人貼著馬背而馳。
馬背上,在陽光下閃著熠熠厲芒。
馬沖向橋頭。
待沖近時才看清楚馬上的人揮舞著巨斧。巨斧在午陽下,像一朵旋轉的銀花,激蕩的風聲直欲絞碎人的聽覺。
馬蹄急雷也似的在橋墩彈響。
馬已飛躍上拱橋。
飛舞的巨斧電般劈向冷血。
冷血仍立於橋中央,背向來馬,屹立未動。
陡然間,鳥籠飛起。
鳥籠後打出一道鏡光。
同時間,冷血的劍出鞘。
他的手也乍起一道奪目的白光。
鳥籠落地。
烈馬已奔過橋心,馳離了拱橋。
馬再騁馳約莫十來丈,“砰”地馬上的人摔卞。
血迅速的染紅了泥沙地。
途人驚叫,掩面而走。
拱橋上,鳥籠裂開。
鳥飛去。
拱橋上的人仍凝立著。
鳥籠不在了,鳥籠後的人本來戴著竹簍,現在竹簍裂開,露出一頭白發。
白發人冷冷地道:“你進步了,我看錯了。”回頭就走。
陽光下,白發閃亮著幾點血珠。
唐肯、高風亮、丁裳衣等為這一場決戰而像被拉滿的弩,繃緊得無可渲洩;唐肯第一個忍不住問道:“他看錯什麼?”
冷血望著聶千愁自發蕭蕭遠去的背影。
“他看錯了,三年前,我的劍,只攻不守,只殺人不留命;”他道,“沒料到我三年後,用一劍引開他第一口葫蘆的攻擊,反擊在馬上狙殺者的身上。”
“所以,是聶千愁殺了易映溪。”
倒在血泊中的是易映溪。
“你勝了!”唐肯喜悅地叫道。
血堅決地,“他始終只發出第一只葫蘆,還有兩只,才是他的殺手銅。”
高風亮看了這一場決斗,只覺得自己過去意興風發的決斗全像小孩子玩泥沙一般不著邊際,有些頹懊的道:“那麼,他為何不一並出手呢?”
“等更好的機會;”冷血雙目仍望在聶千愁消失了的地方:“他一擊不中,氣勢已弱,且受了傷;他要等更好的時機。”
丁裳衣問得更直接:“他不出手,為何你也不出手?”
冷血苦笑道:“那是因為我既無把握,同時也不想殺他。”他頓了頓,接道:“我只希望他不要殺你們。”
只聽街道上一陣吆喝聲,冷血道:“我們快離開此地,免惹麻煩。”
四人翻身上馬,疾馳而去。
橋上只剩下一只裂竹簍、一個破鳥籠。
衙差和巡捕不久聚集在橋上。
又過了很久,衙差們都讓出一條路來。
有三頂轎子,在一匹馬的引領之下,到了橋上。
馬上的是魯問張。
他下了馬,親自掀簾,三個一老、一中、一少的人緩步走了出來。
魯問張的神態甚是恭謹,連一慣喜用梳子理胡子也不敢拿在手上。
那鶉衣老人拾起了鳥籠、端詳著。
那錦衣中年也撿起了竹簍,察看著。
老人抬頭,跟中年人交換了一眼。
老人道:“是他?”
中年人道:“是他。”
白衣青年卻負手看堤柳,神態悠閒、不理橋上的事,仿佛心寄燕子穿剪翩翩。
那些小市鎮的衙役都不知道他們三人是誰,有的在喁喁細語。
“這三個家伙是誰呀?”
“我怎麼知道呢?”
“我看他們來頭不小!”
“怎麼說?”
“連魯大人也親自為他們領路掀簾子,難道官位還小得了麼!”
“這也是。”
“不管他們什麼來路,看來都不順眼。”
“你少嚼舌了,這三頂轎子可都是從李大人府抬出來的,這三個人,得罪一根頭發都活不命長呢!”
“嘿,我就看他們不順眼,裝模作樣的,尤其那年少的,邪裡邪氣——”
說這句話的衙役原本是這一帶的地保,向來只有他威風的份兒,而今看到別人踩在他的地盤上,眼裡可沒瞧見他、不免要嘀咕幾句,沒料雖是低聲說話,說到這一句的時候,那青年忽回過身來,向他一笑。
這衙役呆了呆,便沒再說下去。
當天回家,這位衙役正在洗澡的時候,忽然大叫一聲,自拔舌根而死。血,把木盆裡的水染成膠紅。
跨過不老溪,沿岸直上,已是申未時分,山邊天易暗,馬也疲了,人也累了。
溪旁卻有一些茶棚,結搭著那些於草柴枝,丁裳衣忽然問:“要不要浸溫泉?”
眾人一愣。
唐肯問:“溫泉——?”
丁裳衣笑嘻嘻的道:“有溫泉,我一聞就知道。”她的笑靨變成了緬懷:“當年,我和關大哥,千山萬水去遍,什麼地方也跑過,有什麼還不曉得的?”
冷血道:“好,”忽又道:“只是——”要是幾個男子泡溫泉倒無妨,現刻卻有一個女子,似應有避忌。
丁裳衣笑了:“怎麼男子漢大丈夫,比女孩子還作態!”說罷用手一指,只見那河床邊有幾個小潭,氤氳著霧氣,壁上鋪滿了翠綠的青苔,映著潭水一照,更是深碧沁人。
丁裳衣:“那就是溫泉,要浸,去浸,不浸,拉倒。”說著打開小包袱,取出一枝香點燃,然後插在一處石上,眾人都覺納悶,只聽丁裳衣低聲稟道:“大哥,我知道,你沒忘記我,我也永遠不忘記你。你在生的時候,到處拈花惹草,我也沒為你守什麼,你死了,我還活著,在沒為你報得大仇前,我一定不會尋死的,你放心好了。”
說罷,拜了三拜,竟脫掉衣服,走向溫泉。
丁裳衣脫去衣服的時候,二點也沒有忸怩作態,就像卸下頭巾,取下簪釵一般自然。
她用右手卸除左襖,這剛解衣的時候,腰帶已經除掉了,衣衽松軟地露出了一截肩膊,像塗上一層玉脂般的乳峰,溫柔得像坐在火爐旁邊望出窗外的雪峰,有一種寂寞的意思。
真正映著這恫體的卻不是火光,而是水色,那幽異的綠意,映得她豐滿的臉上有翠玉雕般的聖潔。
她在卸除左膊的衣衫,冷血只覺腦門轟地一聲,不敢再看下去。
當她卸掉上身的衣衫,酥胸嫩乳陳現之時,高風亮也別過頭去。
只有唐肯眼睜睜的看著。
他心裡想:什麼,她竟敢……又想:非禮勿視。我怎能看下去……可是又想到:丁姊也不怕人看,只要心無雜念,怕什麼看?隨後又想:自己整個身於熱烘烘的,連褲子也繃緊起來,這不是有雜念是什麼!想到這裡,真恨不得打死自己,但又想,有邪念又怎樣?這是正常的呀!這麼美麗的胴體,又不是在偷偷窺視,明明想看,為啥這般虛偽,假裝不看?!
一剎那間,他的念頭千轉百轉,但眼睛還是睜得大大的,望著丁裳衣的洞體。
她那白如豐脂般潔白的肌膚,白裡透著紅潤,只一瞥間,她已浸在溫泉裡,讓暖水擁浸到她的胸前。
她用手束起了後發,閉著雙眸,她提起來的手勢使得她腋下的雪肌,比溫泉的煙霧還柔,那一雙**更像精致的瓷碗的弧度一般勻美,也似白卵一般吹彈得破。
丁裳衣忽睜開眼眸,笑道:“我是江湖兒女,從不顧慮這些,你們可以說我不知廉恥,也可罵我傷風敗俗,但誰洗澡都是脫光的,也沒什麼值得羞赦的事!”
丁裳衣徑自舀水沖洗,十分陶然的樣子。
這些人裡,冷血武功要算最高,但他的心裡像有個小孩在胸臆間狂擂,可能是因為他那一股力,那一道勁,是任何人所永遠不能比擬的,只是他那更深沉的俠氣,比男性的威力與魅力更深刻。
他突然除掉衣服,像野獸回到原始森林裡一般自然,有力而強勁地躍入另一潭中。
浸在溫泉裡,熱氣蒸騰,他似駕御在熱流中,全身感到舒泰。
丁裳衣向冷血笑道:“你這叫強忍,不是定力,這樣子禁欲法,對你不是件好事。”
冷血冷不防一個女子竟會劈面跟他提性欲的事情,呆了呆,許是因為地底熱泉湧侵,臉都紅了。
高風亮長吸一口氣,哈哈一笑,向唐肯道:“這樣子的袒裸相對,我既不是君子,定力也不夠,恕我不想出丑。還是你去洗吧!”
唐肯鼓起大眼,道:“我……”
丁裳衣笑了。她以肘部斜倚在長有青苔的巖石上,身上冷瓷似的白,櫻唇鮮艷的紅,令人耽心她如柔脂的玉臂怎得住這豐滿的身姿。
“怎麼你們男兒家那麼羅嗦……”
唐肯怪叫一聲,連人帶衣服躍入潭中。
高風亮不覺莞爾,“你這算什麼,投水自殺?……”
丁裳衣笑加了一句:“飛蛾撲火。”
唐肯濕淋淋的再浮了上來,臉上的須虯更加黑亮,發上還滴著水,隔著水霧看丁裳衣,那動人的身姿似只投影在水裡,也會變成風情;就算在水裡看見,也要化成欲望。
冷血浸在水裡,忽然像回到了孩提,用著水面,濺起水花,好高興的樣子,平日充滿殺氣的臉上竟洋溢著一片童真。
丁裳衣笑道:“你們男子,大多顧忌……不痛不快的,真是自欺欺人。”
高風亮在岸上笑道:“丁姑娘,其實我們男人不好做,女子沒有的問題,我們都有了。要想做就去做,痛痛快快,那只有罔視道德禮教,但道德禮教存在又是必須的,必需的,若要反其道而行,那又無異於禽獸了……”
丁裳衣笑道:“你說的是實話,但是做法很矛盾。”
高風亮苦笑道:“丁姑娘,我要是你,長得這般誘人,就不敢在男人面前——”
丁裳衣笑道說:“有什麼禁忌的?難道留來裹在衣服裡,到老太婆死去時才給仵工看麼?”
高風亮一時無辭以對。
丁裳衣又道:“其實在野地山谷裡,浸在溫泉中泡泡,是一大樂事,拋開一切俗文,這樣赤裸裸的,不也是件自然的事嗎……?”
高風亮苦笑道,“我就怕——”
驀地寒鴉掠起。
巖層上空蹲了一個人。
這黑影的姿勢,是隨時躍撲擊下。
高風亮語言陡止,冷血也覺得頂上一黯,巖上有人!
但是他已脫了衣服,浸在潭裡!
敵人就在他的頭上。
敵人發出一聲急嘯,灰發一閃,斜掠越過澤水,撲向高風亮。
忽嘩啦一聲,水花四濺,冷血自水中拔起,水光中,鏡芒一閃,自下刺向來人腹腔!
那人大吃一驚,沒料冷血竟帶劍下水,匆忙間一擊震碎腰畔第二口葫蘆,剎那間,噴出大量煙霧,罩向冷血。冷血一個翻身,左手夾住唐肯右手扶著丁裳衣,掠出溪潭,落在口定目呆的高風亮身邊,疾喝:“快閉氣!”
俟煙霧散後,冷血、丁裳衣已穿上衣服,跟高風亮、唐肯已騎上了馬,躍到巖上俯瞰下來。
冷血手中還持著劍。
劍鋒處有幾滴將凝未凝的血跡,冷血將劍一抖,血珠飄落,滴入潭中。
輕輕地“篤、篤”的響。
唐肯在晚風中冷得發抖,牙齒得得作響,問:“他呢?”
冷血沉聲道:“走了。”
丁裳衣沒看清楚,交手的剎那太快了,而那人所踞處正是背向夕陽:“是聶千愁?”
冷血道:“現在近暮,他正灰發。”
丁裳衣問:“你傷了他?”
冷血頜首道:“他沒料到我連浸在水裡,脫去衣服,也沒有擱下劍。”
丁裳衣睞了他一眼,笑道:“誰料到你連洗澡也帶劍的。”
高風亮微喟道:“這煞星……走了就好了……”
冷血道:“不。”
他接道:“他仍會在前面。”
他望著斜升的彎月,道:“我己破了他兩口葫蘆,下一次出手,他的目標是我。”
唐肯望望冷血,又望望丁裳衣,再望望月亮,晚風徐來,忍不住又打了一個噴嚏,騎下的馬也受到驚嚇,嘶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