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渡宇駕著電單車,通過自動張開的矮鐵閘,停在姬翠別緻的平房外。
姬翠開門迎迓,像一個心焦的艷妻,見到久未出歸的丈夫,熱情地挽起凌渡宇的臂膀,邊行邊笑道:「龍鷹」真準時!你的額頭發生了什麼意外,為什麼要包紮著呢?」
門內是個分內外兩進的廳子,呈長方形。一方裝有落地玻璃,窗外是花園,佈置古色古香。在壁上的仿古宮燈發出柔和的光線,深綠色的地毯,法式的壁櫥和傢俱,營造出一種浪漫旖旎的氣氛。
這時音響系統正播放著悠揚的爵士樂,更添迷人情調。
凌渡宇在靠近落地大窗一邊的沙發坐下,接過姬翠姬翠奉上的白酒,微笑道:「還不是拜你的好拍檔龐度所賜?!不過他也不會好受,至少不能像小弟般來赴你這大美人的約會。」
姬翠微一愕然,才在他側面的單人沙發坐下,托著堪稱上帝傑作的完美俏臉想了想,淡然笑道:「現在播放的是挪威爵士樂大師葛巴瑞克的經典作品,我最愛的就是他那種極度內斂後再綻放出來的熱情。把一段接一段迂迴迷人的古調,娓娓道出,彷彿引領著你進入一個孤獨神秘且與世隔絕的天地裡。渡宇你有這種感受嗎?」
她的笑容,像陽光透過烏雲般驅走了她的一貫的冷漠,熾熱得若如一團烈火。令人感到她重門深鎖的心靈深處,注滿了某種動人的真情。只要她肯開啟,就會像清流甘泉般傾瀉而出。
凌渡宇暗呼厲害,難怪馬奇曼晚節不保,迎上她那對含情脈脈的澄澄藍眸了,漫不經意道:「博士是否討厭人類呢?」
這句話奇峰突出,目的是要試控姬翠會否也像龐度般從夢境裡得到「啟示」。
姬翠容色不動,但美眸裡卻閃過震駭的神色,深深瞧了凌渡宇半晌後,吁出一口氣道:「閣下對人類的犯罪行為有什麼看法呢?」
凌渡宇道:「博士是這方面的專家,我怎敢班門弄斧。」
姬翠肅容道:「面對人類複雜的行為,誰可真正稱得上是專家?我只是比較肯在這方面下功夫吧!」
頓了頓又道:「你認為禽獸會犯罪嗎?這當然是指人類眼中的罪行而言!」
凌渡宇搖頭道:「動物是被本能操縱,強者為王,一切都出乎天然,怎也難與人類五花八門的犯罪心態扯上關係。」
姬翠點頭道:「動物到達某一年歲,便會完全成熟;可是有些人類終其一生,其心態都只是尚未成熟的稚兒。據我估計,人類至少要長到二百歲,心智及情緒各方面才能完全成熟。只從這點看,人類本身便存在著數之不盡的問題。」
凌渡宇同意道:「問題可能出在人類存在著『自這』這意識上,對動物來說,根本沒有私隱的問題;但對人來說,侵犯私隱已可被視為一種罪行。當行己主義發展到極端的情況,便可漠視其他人的苦難,甚至把自己的快樂建築在別人的痛苦上,成為唯一有計劃地殘害同類的可怕生物。」
接著微笑道:「博士是否知道,龐度已擁有不需幻石,仍可吸取月能的本領呢?」
姬翠難以掩飾地嬌軀一顫,眼睛射出揉合了憤怒、嫉忌、怨恨的複雜神色。
凌渡宇知道擊中了她的要害,皺眉續道:「他失去幻石後,博士不是與他重修舊好了嗎?為何他卻似是完全不聽博士調度呢?」
姬翠咬牙切齒道:「我要宰了他。「
凌渡宇舒服地挨在沙發裡,好整以暇道:「那晚在沙漠裡,博士不是說過身負神聖的使命嗎?可否清楚點作個解釋?」
姬翠迅速回復平靜,歎了一口氣道:「這正是我今晚邀你來此的原因,就是向你道出詳細的情況,希望能得到你的合作。」
凌渡宇失笑道:「但我怎能信任你呢?」
姬翠聳肩道:「你自己下判斷吧!只要你肯合作,不但可以殺掉龐度,甚至可以根絕月魔這禍患。否則單憑你自己的力量,最終只會給龐度殺死,在這之前你將連他的影子都摸不到。」
凌渡宇道:「你不是一直維護龐度的嗎?」
姬翠美目射出深深的恨意,沉聲道:「那是以前的事了,今晚我請你來,已立下決心把一切坦誠相告。至於你是否相信,便是閣下的事。「
凌渡宇道:「我在洗耳恭聽。」
姬翠有點像不知從何說起的樣子,好一會後,露出回憶的神情,櫻唇輕吐道:「我第一次見到龐度是十五年前的一個夏天,那時我尚在那魯大學攻讀博士課程,到路易市一座著名的精神病院實習。」
凌渡宇道:「你是否也在那裡認識馬奇曼呢?」
姬翠點頭應是,道:「馬奇曼那時已是行內響噹噹的大師級人物,卻很歡喜我,還請我作他的助手。否則我根本無法接近被關在高度設防精神病的龐度,那時他是院內最令人驚懼的犯人。而馬奇曼是院方請來對他作精神分析的專家,好向法庭作報告。」
凌渡宇開始有點相信她的誠意,同時隱隱猜到馬奇曼、龐度和姬翠間有微妙的三角關係,因而種下龐度對馬奇曼的仇恨,最後演變至龐度肢解馬奇曼愛妻的慘劇。
姬翠秀眸現出淒迷之色緩緩道:「那天龐度穿上了特別限制他活動的囚衣,被綁在椅上。可是當他的眼朝我瞧來時,我卻直覺感到沒有人可以把他真的縛著,他的眼神有種能操縱別人的魔力。那天晚上我作了個夢,夢到給他強暴,那是個既可怕又令人難忘的經驗。」
凌渡宇沉聲道:「你有把這夢境告訴馬奇曼嗎?」
姬翠搖頭歎道:「這種事怎說得出口,只會令人以為我有變態的傾向。而最令人難堪的是在那個夢裡,我一直都有被人在旁窺視的奇怪感覺。」
又低聲道:「自從作了那個夢後,我發覺自己再難以一種醫生與病人間的超然和隔離的態度對待龐度。所以我設法去認識他的一切,包括他寫在書本上的批注,從此對他的事像著了魔般沉迷,更以此寫了為我帶來極高聲譽和評價的論文。」
凌渡宇道:「那真要找來拜讀哩!」
姬翠道:「你若想在其中找到有關龐度的事,保證會令你失望。」
凌渡宇道:「那是否你助他逃走呢?」
姬翠狡猾地道:「你自己猜吧?」
凌渡宇微笑道:「不要讓我懷疑你的誠意好嗎?是否自那晚後,你便不斷作夢,且從其中接觸到給你神聖使命的真神呢?」
姬翠劇震道:「你怎會知道此事?「
凌渡宇若無其事,毫不在意地攤手道:「此事容後再說,你究竟想我和你在哪方面合作呢?」
他知道自己愈表現得不在乎,姬翠愈要弄清楚他為何會知悉「真神」的存在。
在歷史上,人從夢裡得到神的啟示的故事,從未停止過。
果然,姬翠神色變得無比凝重,瞪了他好一會後,沉聲道:「是否龐度告訴你的?」
凌渡宇微笑道:「便當是這樣吧!」
姬翠拿他沒法,氣鼓鼓地過了片刻,吁出一口如蘭的香氣,道:「你對夢境有什麼認識呢?」
凌渡宇有點摸不著頭腦道:「你今趟找我來,不是想合作做夢吧?」
姬翠「噗哧」嬌笑道:「不要耍把戲了,你是想用蠱惑方法套取我的口風。對嗎?」
凌渡宇故作驚奇道:「你不是說會坦誠相告嗎?我為何要費力套你的口風?你該自動自覺說出來才是,否則何來合作的誠意,而我也是該回家睡覺去也。」
姬翠立時變得處在下風,微慍道:「我正要告訴你,你卻只顧插科打渾,擾亂我的說話。」
凌渡宇心中好笑,知道自己奇兵突出的說話,已成功亂了這智慧過人的美女的心神,見好便收地道:「好吧:言歸正事,對我來說,人的夢境可以分很多層次。基本上,夢是一種純精神性的活動……」
說到這裡,他忽然停下。
這並非因他遣詞用字出現困難,而是想到與此無關的另一個問題。
假設馬奇曼一直和姬翠保持接觸,照道理該知藏有「夢囈資料」的硬碟失竊一事,那自不應因凌渡宇提到「真神」而震驚。
這是否表示兩人間再沒有聯繫。
又或馬奇曼對姬翠有所隱瞞。
姬翠的聲音鑽進他耳內道:「為何不說下去?像傻了的樣子。」
凌渡宇胡謅道:「因為我想到一個有關夢的重要問題,嘿!不過卻不易表達出來。」
姬翠唇角現出一絲冷笑,顯是看破了他只是砌詞搪塞。
凌渡宇看在眼內,從容微笑道:「你和馬奇曼是否在那時發現了龐度的驚人秘密呢?」
姬翠木無表情地瞧著他道:「你確有很豐富的想像力和聯相力。」
接著蹩起秀眉,苦笑道:「在別人眼中他是個不折不扣的殺人狂魔和瘋子,但在我和馬奇曼的眼內,他卻代表著人類的未來。這樣說,你應對整件事多了點理解。」
凌渡宇淡然道:「是否他能通過做夢接觸到上帝或真神呢?」
姬翠望住落地窗外的星空,漫不經意地道:「或者該說他接觸到的是另外一個真神。」
凌渡宇不能掩飾地露出震驚的神情,愕然瞧著她有如刀削的側臉輪廓。
這句話無論任何人聽到,都絕不會因而比他受到更深刻的衝擊。
只有他才準確把握到姬翠的意思。凌渡宇對「神」的觀念,與其他相信神存在的人,有一個基本的差異——就是透過自身真實的經驗而形成,而其他人則只是對某種思想的信奉(事見拙作(上帝之謎))。那近似心理學大師榮格所提出「集體意識」的理論:在某一精神層次,人類的潛意識像水點般匯聚成生命的大海而這奇妙的生命汪洋平時只處於我們的思想之外,只是在最深的夢裡,我們才能踏足禁地,接觸到這超越時空的玄秘力量。
我們每一個人都是這生命汪洋的部分,是其中一個小滴。
它為了經驗這個宇宙,不住釋放出生命的水滴,讓他們得到生命基因的烙印,成為個別獨立的生命,成為你和我,到死後重歸於它。
榮格稱這作「集體意識」。
當我們在夢裡接觸到它時,由於那超越了人類自身的經驗,所以我們並不可以直接瞭解它或明白它。只能通過象徵,又或含義深遠的景況,把那接觸「翻譯」成我們能明白的東西。
例如變成了血的大海、金色的雨,諸如此類。
但現在姬翠指的顯然非是這作為生命之母的「神」而是另外一個可與這生命之母匹敵的獨立力量。
在某一程度來說,月魔因成功叛離了這生命之母的控制。所以也成為個別有自主能力的「神」,不再受到生和死的控制。只不過暫時從這場獨立的戰爭敗下陣來,消沉不起。
姬翠目射奇光,輕輕道:「你明白嗎?」
凌渡宇不由自主地喘了兩口氣,道:「它究竟是什麼東西?為的又是什麼?」
姬翠緩緩道:「它是一股無形無像,但又龐大無匹的力量;能往來於不同時空和宇宙,是一種純精神的生命體,亦只能從最高的精神層次影響我們。」
頓了頓續道:「龐度雖是別人眼中的瘋子,但他異於常人的腦袋,卻能輕易接觸到這我姑且稱之為『別神』的力量;亦從它那裡得到了啟示,使自己能超越常人。」
即使以凌渡宇的識見和豐富的想像力,亦感到姬翠的話玄奧難解。
姬翠平靜地道:『別神』不住作永無休止的旅程,在廣闊無限的宇宙搜尋其他的生命力,兼收並蓄,好增強自身的經驗和力量。終於有一天,在以千萬計的年月前,神來到了地球,發現了生命之母,又或『正神』的存在,從此便展開了兼併的鬥爭,做出連它也夢想不到的事。」
凌渡宇對她說的話頗感難以消化,愕然道:「你所指的神聖任命,就是助紂為虐地去幫助它完成這侵略的夢想嗎?」
姬翠淡然道:「恰恰相反,我是要阻止它。」
凌渡宇冷笑道:「你當我是三歲稚兒嗎?你和龐度根本是一丘之貉,行為充滿邪惡的味道,那兩個連續殺手的情況便是明證。」
姬翠站了起來,坐到他腳前,探手摟緊他雙腿,俏臉貼在他大腿上,輕輕歎息道:「在人類的角度來看,『別神』是一種有高度侵略性的邪惡生命體。它鬥爭的方式亦是與別不氖就是要從一個精神的層次,把『正神』釋放出來的生命變成與它同一性質的生命。當它能以此方式成功把正神改造成『正神』便會自然而然地與它結成一體。唉!換一句話兌,我們心中邪惡的念頭,全是因它而來。在我們的心裡,正與邪的鬥爭角力從不間斷。它就像一頭寄生在我們心靈大每內的邪獸,不斷尋找吞食我們的機會。也使人類水無寧日,而我們則蒙在鼓裡,完全不知大禍臨頭。」
凌渡宇沉吟片晌,道:「這和月魔又有什麼關係呢?」
姬翠道:「月魔正是它一手培殖出來的叛徒,有著與它相同的邪惡本質。可是連『別神』都意想不到的是,月魔竟指改變生命的形式,超脫了生和死的枷鎖。成為能獨立於正別』兩神之外的生命體,遂遭到被毀滅的命運。」
凌渡宇心中一動趁機問道:「幻石究竟是否月魔遣下的種子?」
姬翠仰起如花俏臉,緩緩點頭道:「你真是厲害得教我吃驚,幻石不但是月魔留下的唯一種子,還包含著月魔能超脫生死的驚天秘密。我們生命的基因組合,等若一個程式,而這程式內有個奇異的生命密碼鎖。不但限制了我們的精神力量,使我們不能把生命無窮無盡地潛力發揮,還使我們難逃生老病死的法規。而月魔正是通過在夢裡與別神的接觸,悟破了這秘密,在腦神經裡經進化演生出幻石這奇異的解碼程式,脫離了密碼鎖的控制。」
凌渡宇皺眉道:「那『別神』豈非作繭自縛嗎?為何會這麼愚蠢?」
姬翠道:「『別神』思考的方式與我們或月魔均截然有異,也給予我們有可乘之機。龐度的不正常,卻使他擁有類似月魔能在夢裡與『別神』直接接觸的異力。人為什麼要睡覺,那不單是肉體需要休息,精神也要從『正神』處得到補給。『別神』要影響我們,也必須從這時刻入手。龐度可說是能偷看藏在『別神』處那本有關生命奧秘的天書的異能人。但亦使他被同化為無比邪惡的生物,也是從『別神』處得悉關於幻石的秘密。」
凌渡宇深深瞧進的美眸裡,沉聲道:「你沒有被同化嗎?」
姬翠苦笑道:「我只是被龐度同化,只望能從這場神與神間的鬥爭裡,得到最大的益處。這鬥爭裡善與惡並不重要,最高目的是要參透幻石的秘密,使自己成為超人類,這樣說你明白嗎?」
凌渡宇道:「但為何要殺死所有知道幻石秘密的人呢?若你們取得幻石,再找個地方躲起來研究不死之道,我能奈你們什麼何?」
姬翠長身而起,坐入他懷裡,柔聲道:「我們不是要殺死所有知道幻石秘密的人,只是要殺死你,因為你是擁有異力的人。『別神』可輕而易舉接觸到你,並向你作出啟示,那我們就會非常危險了。」
凌渡宇不解道:「既是如此,為何你又與龐度生出問題?」
姬翠雙目閃過殺機,狠狠道:「因為他想撇下所有人,獨享幻石的秘密。那時他將成為地球上最有力量的人,可以為所欲為。「
凌渡宇道:「那馬奇曼和你又是怎樣的關係?」
姬翠不屑道:「什麼馬奇曼、阿力柏加,都只是微不足道的枝節。現在最緊要的事,就是如何合作去發掘幻石的秘密。你擁有幻石,我則是龐度外唯一知道如何利用幻石而又不受魔種影響操縱的人。只要我們願意,我們將會進化為前所未有的超人類。」
凌渡宇還有一連串的問題沒有答案,更猜到姬翠可能隱瞞著一些關鍵的事實。
不過若說姬翠這提議沒有吸引力,則只是自欺欺人。
自古以來,修仙成佛便一直是人類一個苦苦追尋的夢想。
而現在機會出現在眼前,試問誰不心動。
假設有幻石在手、而幻石又不是貫滿月魔的邪惡,那可能有完全不同的情況。
凌渡宇苦笑道:「我怎知你不是奉了龐度之命來哄我?」
姬翠吻上他的嘴唇,丁香待吐,銷魂感覺剛生之際,兩人同時劇震。
一股陰寒無比的感覺,侵進兩人的神經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