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吏小卒掀起了棕灰的氈帳闈簾,一個女子飄然走了進來。
那女子一襲黑白交錯的花格道袍,金冠束髮流雲飛袖,素面朝天不施脂粉,卻仍然難掩她一副傾城傾國的絕世容顏。相反,這一身素淨的打扮更讓她有了一股超凡脫塵的不俗氣度,彷彿神仙中人。
李的眼睛頓時瞇起,方才細細打量了這名女子一眼,就差點跳了起來。
「是……你!」
頡干迦斯頓時愕然:「怎麼,少將軍早就認識我女兒?」
女子也睜著大大的眼睛,疑惑的看著李:「將軍何時認得貧道?」
李已然彈坐了起來,快步上前幾步,單膝一跪就拜倒下去:「末將李,拜見文安公主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呀!你當真認得我!」道姑頓時愕然,一臉變得菲紅,神情舉指也有些失措了。
這下換作是頡干迦斯呆愣住了。他看了看跪倒在地的李,又看了看那個和自己相處了兩年、掌上明珠一般的義女,嘴巴張得老大幾乎都能吞進一個拳頭了。
「你叫她……文安公主?」頡干迦斯完全呆住了,喃喃的吐出了幾個字來。
道姑輕閉起眼睛來,悠悠的歎了一口氣:「往事不可追,不可憶。義父大人,我現在只是你的義女,一個方外修道的道姑——道號夢詞。李將軍,你也請起來吧。在下既已出家,也就遠離了塵事的身份。你不必對我行如此大禮了。」
李只好站了起來,垂手立於一旁,不敢再直眼看這名道姑。
誰能想到,眼前這個一身素袍容顏傾城的道姑。居然是幾年前離京出走的文安公主——太上皇最喜歡的小女兒、當今陛下最叨念的妹子!
文安出奇地冷靜。冷靜得不像是這麼年輕的女子。她緩步走到頡干迦斯身邊,輕輕拽了一下他的袖子,柔聲說道:「義父,請坐下來吧。請原諒女兒瞞了你這麼久……其實,我也不是有意的。既然我已經出家,就沒理由再記得以前的身份。只是義父對我恩同再造,我無法拒絕義父的美意,才做了你的義女。現在,我只記得我是道姑夢詞,是回鶻大相、我的救命恩人的的義女。其他地。都與我無關了。」
李有點聽不下去了,拱手一拜,說道:「公主何出此言?太上皇與聖上都對你無比思念。你身上既然流著和陛下一樣的血,就永遠都是大唐皇室的公主。」
文安微微一笑,站起身來走到李身邊,輕輕點了點頭,讚賞的道:「前些日子,我曾在道觀裡聽說,有一員大唐的猛將,單槍匹馬打敗了叛亂的次相。那個人。就是你李嗎?大唐萬人敵李良器的兒子?」
「正是區區在下。」李謙恭有禮的答道。
文安展顏一笑,露出了潔白如貝的皓齒:「我好像記得,當年還是年幼的時候。見過李將軍一面。將軍何以在數年之後還記得我地樣子?這幾年來,我們的變化都應該挺大的。」
李如實答道:「實不相瞞,末將都不太記得是什麼時候見過公主了。若不是我師弟每天都拿著你地畫像在我眼前晃來晃去,我恐怕真的認不出公主殿下了。」
「你師弟?拿著我的畫像?這怎麼可能呢!」文安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吃吃的笑道,「我都離開中原四五上了。何曾有人替我畫像?再說了。你師弟又是誰呀?我連你都不太認識,又如何會認得你的師弟?」
李微微苦笑,說道:「這世上有那樣一種人。一但鍾情的人或是東西。就會一世不忘。公主殿下或許已經忘了他。可是他這麼多年來,從來就沒有忘過你。他甚至拿著你兒時地畫像。在不斷地猜測、揣摹你現在的樣子,然後用筆畫下來。每隔幾天,就會畫一副新的。你或許想不到吧?他那樣一個並不太聰明地人,學起畫來卻是有著驚人地毅力。現在他畫出的畫像,居然和你現在地樣子出入不大。所以,末將一見了公主,馬上就認了出來。」
文安神情微變,略有點緊張的追問道:「你師弟……姓什麼?」
李微微一笑:「房。」
「房慈!!」文安失聲叫了出來,然後馬上掩上了自己的嘴。
「正是房慈。」李淡然說道,「貞觀名相房玄齡之後,陛下親收的弟子,我父親的入室門生,七年前與你在長安漢王府分別的那個傻小子。那個還欠你七隻紙鶴的傻小子。」
「天哪……真的是他!」文安的全身都發抖了,眼睛瞪得許大,神情十分的激動。
「是他。你沒有聽錯。」李淡然一笑,悠悠說道,「想不到吧?七年沒見,他仍然將你記在心裡。每逢想你的時候,他就會折七隻紙鶴,會畫上一副你的畫像。我不知道他現在已經折了多少紙鶴了,反正很多很多,塞滿了他住的房間,而且從來不丟一隻。他說,終有一天,他要當著你的面,將這些紙鶴懸掛在長安大慈恩寺的那顆大槐樹上。風起的時候,和你一起去看它們飛舞。他為你畫像洗筆用的水池,已經被染成了漆黑色。甚至連裡面的水草,也變成了黑草。」天哪……三清道尊,他瘋了麼?他真的瘋了麼?!」文安掩著嘴,有些語無倫次了。身體也在不斷的發抖。
「一年前,房慈聽到有傳聞說,曾在北方草原見過你。」李依舊平靜的說道,「從那以後,他就做夢都想著北上草原,尋找你的蹤跡。但他是一個本份的人,沒有皇命允許,他不敢造次。所以,只好將這份心思一直深深的埋藏在心中。前不久。他得知了末將有可能被欽點為先鋒出征北上的消息。於是跪在我的面前,肯求我托父親說情,讓他也能北上草原。」
「你是說,他也會要北上草原?」文安地語調都有些變了,眼睛瞪得許大,已然有了一些濕潤。
「是的。已經來了。」李轉過頭來,定定的看著文安,「再過幾天,他就能出現在你的面前。」
「這……」文安頓時惶然。她如同見鬼了一樣的看著李,然後又看向頡干迦斯。一步步的後退。
「公主,你怎麼了?」李大惑不解,「你應該見見他!」
「不!我不要見他!」文安飛快的後退,腳步都有些趔趄,「我不要見他!不要告訴他我在這裡!」說罷,她居然拔腿就跑,逃一般的離開了氈帳。
「公主!」李在後面大聲呼喊,頡干迦斯一晃身擋到了李面前:「將軍稍安勿躁!」
李回過神來,收斂了心神抱歉的笑道:「大相見笑,末將失禮了。」
頡干迦斯擺了擺手示意李不必在意。然後說道:「說來,都是老夫失禮了。和她相處了這麼久,居然不知道她是大唐的公主!如今。還在這裡亂點鴛鴦譜,要將她許配給你……咳,我可真是糊塗啊!聽你們這麼說,夢詞……哦文安公主,彷彿早有了心上之人?」
李苦笑地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她和我那師弟,只是兒時的夥伴。我那師弟為人單純鍾情。對她思念成狂。我不知道文安公主是什麼心思。」
頡干迦斯笑了一笑。說道:「她雖然不是我的女兒,但我瞭解她。能讓她如此神色大變的人,定然不是普通人。在她心中也定然佔據了十分重要的地位。兩年前。我在陰山一帶狩獵,剛好看到她孤身一人行走在山道上。正被野狼襲擊,命在旦夕。於是,我出手救了她。老夫生有七子卻沒有女兒,一見她就非常的喜歡。於是,我提出收她為義女。她為報恩,也就同意了。從此一直生活在烏德犍山腳下我專門為她修的一所道觀裡,名叫夢詞庵。這兩年來,她還收了幾名回鶻的女子為弟子,收納在庵上靜修。一直以來,除了我這個義父,別的外人她都不見,活得就像天上出塵的仙女。老夫這個做父親地,始終希望女兒能有一個歸宿。曾多次提起過給她許門親事,她都一直拒絕。後來拗不過老夫煩了,她就說了三個條件:一是非唐人不嫁;二是非年齡相當、初婚大娶不嫁;三是非蓋世英雄正人君子不嫁。老夫一直苦苦為她尋覓良君,不得其人。至到見了將軍,才發現將軍與他登對。沒有想到……哎,個中還有這樣的隱情。這難道就蒼天的捉弄嗎?」
李聽完後,心下釋然,微微笑道:「大相,這不是蒼天地捉弄,而是注定的姻緣。大相有所不知。末將的二師弟房慈,武藝人才絲毫不輸給在下。只不過他為人低調冷靜與世無爭,所以才一直默默無名。更何況,文安公主與房慈本就兩情相悅。大相,這難道不是上蒼注定的姻緣嗎?如果大相能促成這棕婚事,定能讓大唐皇帝龍顏大悅。因為據我所知,陛下十分喜歡這個堂妹。當年她離京出走,著實讓陛下傷心了許多時。這幾年來,陛下也曾托人打探她的消息,也一直未果。試想,大相若能讓她還俗,還讓她嫁予意中好郎君,豈不是一棕美事?」「真的?」頡干迦斯大喜,頓時目露精光地拍著拳頭,說道,「好、好!」
李在一旁暗笑:你也正愁沒有好東西進獻皇帝去討好他、表忠心吧?行,給你一個機會成人之美,大家都有好處。
離開頡干迦斯地氈帳後,李心情大好。一路閒庭信步,幾乎就要哼著小曲兒了。快到驛館時,突然一瞥眼看到某個暗處,正有一人在悄悄朝自己招手。
「綠城?」李疑惑了一下,走了過來。
綠城還是那個老樣子,上前拉著李的衣角就將他拖到了淨處,細聲問道:「你剛剛去見頡干迦斯了?」
「嗯。」
「幹什麼?」
「公事。」
「除此之外呢?」綠城笑得很狡黠。
李笑了一笑:「沒別的什麼了。」
「你別騙我啦!我都看到夢詞進了頡干迦斯地氈帳!」綠城輕輕拽了一下李地袖角,「怎麼樣,漂亮吧?喜歡上了吧?」
李面色一凜,正色說道:「何出此言,李是那種人嗎?再說了,你應該知道她真實的身份吧?!」
綠城撇了撇嘴,雙手交叉在胸前有些傲慢地說道:「如果說草原上有一個人知道她真實的身份,那個人肯定就是我。」
「為什麼?」李疑惑的追問。想起昨天晚上這丫頭說的話來,也不難想像他肯定是知道夢詞就是文安公主。
「因為……」綠城神秘一笑,「你猜啊!」
李的腦瓜子飛快的轉了轉,心中一亮,笑道:「你都認識我這個無名小卒,認識文安公主也就不足為奇了。想必,數年前你肯定是去過長安,見過不少人吧?」
「哼,算你有一點小聰明。」綠城滿不在乎的說道,「我別的本事沒有,看人記人的本事,超乎常人。只要是見過一眼、聽過一遍名字的,都能記得。當我在夢詞庵第一眼見到她的時候,我就認出她來了。從此以後,還和她成了最好的朋友。所以呀,那天晚上我才對你說,這個女人你是一定不能娶的。」
李裝傻,打破砂鍋問到底:「這又是為什麼?」
「你是真傻還是假笨?」綠城有些惱怒的急道,「很簡單嘛!她曾是大唐的公主,既然已經離京出走了,又怎麼會再回中原嫁人?到時候面對舊人舊事,豈不是無盡的難堪?再說了,就算嫁,也不能嫁你。她心中自有思念之人,你就是再英俊再神武,她也是看不上你的。她的心呀,都被那個傻小子填滿了,再也容納不下任何人。」
「誰呀?」李傻笑的追問。
「笨死了!」綠城一咬嘴唇,恨恨的道,「你仔細回味一下她的道號,不就明白了!」
「夢詞?……夢詞?」李反覆的叨念,突然心中一念:夢——慈那意思是她做夢都想著我那大情聖師弟房慈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