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露出了微笑:「這很好。」
不料陸贄馬上話鋒一轉:「但是話說回來,敢與不敢是一回事,能不能稱職,則是另外一回事。」
「你沒有信心?」李世民有些疑惑。他相信自己的眼光,陸贄應該完全能夠勝任諫議大夫一職。
「有些事情,也不是全憑信心就能辦到的。」陸贄不卑不亢的徐徐說道,「比如說,我想要太陽從西邊升起。就算我再有信心,但這件事情永遠也無法辦到。」
李世民恍然明白,點點頭說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怕……我根本就聽不進你的勸諫,對麼?」
陸贄微微一笑:「太子殿下固然是聰明過人,不必微臣再作詳述了。」
李世民也笑了一笑,說道:「你的擔心很有道理,沒有人會喜歡聽逆耳之言。但是,我會最大程度的做到廣納諫言,從善如流。兼聽則明麼!遙想當年,魏征等人面對太宗皇帝時,甚至直逆龍鱗的怒罵駁斥,太宗皇帝也從來沒有為難過魏征什麼,相反還冷靜客觀的對待他們的勸諫。我一直以太宗皇帝為榜樣,也希望能做到他那個樣子。勸不勸諫,如何來勸,是你該考慮的問題。如果我當真是一個昏庸殘暴之人,你隨時可以閉上金口。」太子殿下說得很好,但願今後能夠言行一致。」陸贄並沒有表現出太多的興奮和讚許,淡淡說道,「既然太子貴言已出,微臣自當效命出任諫議大夫一職。不過……不知道太子殿下,能否聽納微臣的第一條勸諫。」
李世民心念微微一動:「講。」
陸贄拱手抱拳,正色說道:「請太子殿下終此一生,也要善待皇帝和賢王。」
李世民呵呵笑了起來:「這條勸諫,我不能答應你。」
「什麼?」陸贄愕然一驚。
「因為。就算是你不上這條勸諫,我也會這樣做。」李世民說道,「所以,這或許算不上是一條勸諫。因為我還沒有做錯事情,今後也不會做錯這件事情。你這條勸諫,無效。」
陸贄暗自吁了一口氣,拱手拜了幾拜:「既然如此。微臣再無話可說。多謝太子殿下器重提拔,微臣誠惶誠恐,願意接受你任何的諫議大夫一職。」
「很好。」李世民滿意的點點頭,說道,「三省六部中。門下省的職責十分重要。門下省的最高職官侍中,暫時不會任命任何人來擔任,而是由左、右諫議大夫,主理門下省的所有政務。你地同僚,也就是另外一名諫議大夫。是跟隨我從西川一起入京的名仕薛存誠。此人天生狂傲敢做敢為,為人卻是才學橫溢而且十分的正直剛毅。相信你和他一起共事,會相處得比較喻快。我也希望你們二人。都能成為魏征第二,履行好這個諫議大夫的職責。」
「薛存誠……」陸贄輕輕吟哦了一聲,拱手拜道,「微臣領命。」
「與此同時,你仍然是大唐的宰相。」李世民說道,「左諫議大夫,同中書門下平章事。你有什麼意見麼?」
「沒有……」陸贄眨了幾下眼睛,再一次細細的打量了一陣這位太子爺。心中感覺甚是複雜。
「既然如此,敬輿就請先退下吧。」李世民面帶微笑。陸贄拱手拜了一拜,抬眼看了一眼,退了出去。
李世民輕輕的吁了一口氣:陸贄這個人,地確是值得我去爭取的。除了才智和能力。他的身上有一股少見的渾然天成的正氣,和仕大夫地死節精神。如果他和薛存誠能夠認真的履行職責在我身邊監督勸諫。我肯定會少走許多的彎路,少犯許多的錯。魏征啊魏征,多希望我這一世,仍然能有像你一樣的明鏡在我身邊,匡正我地言行舉措……
辦完皇宮裡的事情,李世民帶著野詩良輔和飛龍騎,來到了朱雀門邊。渾等人的辦事效率很高。朱雀門前地殘局,已經被收拾乾淨。參預鬧事的豪門仕紳,要麼被殺,要麼被生擒。每一戶人家的家裡,都被鐵甲包圍。長安城中開始了戒嚴,百姓們噤若寒蟬,都不敢出門。整座巨大的池城顯得有些風聲鶴唳死氣沉沉。
李世民喚來了李懷光、渾和高固,略略詢問了一下當時的情況,做到了心裡有數。參預鬧事的仕紳,共有三百多位。已有二百餘人被誅殺,餘下一些在刀劍之下撿了一條小命,但不是被傷就是被生擒,現已集中關押。那些嘍囉打手,則是沒幾個留得了性命,幾乎全部葬生於刀劍之下。
李世民把臉一沉:「還關著幹什麼?殺!」
這下連李懷光也惶然吃驚了,低聲道:「殿下……殺雞儆猴,這樣已經足矣……」
「你錯了。」李世民正色說道,「我並不是殺雞儆猴,而是嚴明國法國紀,重振皇威。這些人都敢衝撞皇城毆打官員踐踏律法了,還有什麼是不敢做的?我若不殺之,他們還以為我有意姑息退讓。再說了,同樣是參預鬧事,何以有些人被殺,有些人卻留下了性命?不論官職大小身份高低,一視同仁同罪,絕不偏袒任何一人。所以——全部格殺,一人不留!」
三將齊齊抱拳應諾:「是李世民再度下令:「那些鬧事豪紳的家院,即刻全部查封,任何人不得自由出入。我會派御史前來詳細調查取證,按律給予判罰。他們那些家屬宗族犯有同罪地,一概嚴懲。若有人敢胡來衝撞官軍,殺無赦!」
「是!」
野詩良輔在一旁連連輪著眼睛,低聲嘟嚷道:「不知道的,還以為太子爺又上戰場了哩……」
此言一出,眾人都看向了野詩良輔。野詩良輔愕然一愣,摀住了自己的嘴巴,連連搖頭。
「行了,都各自辦自己的事情去吧。朱雀門這麼一鬧。長安城中很長一段時間內估計都難得太平。那些豪紳們在長安根深蒂固人緣極廣,指不定還有什麼動亂發生。到時候,你們只管鎮壓,一律以判國罪論處。」李世民說道,「野詩良輔,我們回宮。」
「是」野詩良輔調轉了馬頭,帶領飛龍騎護送太子回宮。李懷光、渾、高固三人面面相覷。各自在心中想道:這還是我們認識的那個漢王麼?原來,他也有這麼心狠手辣地時候啊……
回到東宮,李世民準備去麗正殿會見崇文館的那些學士。每天這時候,都是固定地太子與學士一起交流學習地時間。可剛剛經過明德殿時,一名東宮侍衛急忙迎了上來告訴李世民。李泌和李勉,已經在殿中等候多時了。
李世民心中暗自一笑:我幹出了這樣驚天動地的大事,兩個老頭子肯定是坐不住,要來教訓一頓的……
果然,兩個老頭子的臉色都不是太好看。他們都是典型的仁人君子。一向反對殺伐的。李勉說道:「太子殿下今日的行為……可能過激了一點。其實,事情或許還可以通過其他地辦法來解決的。這樣在長安城中釀出血案,畢竟不是什麼好事啊。鮮血冤魂會衝突皇氣不說。長安的數百萬仕人百姓,從此也會在心中留下陰影。太子的形象,也會發生一些質變
李世民並不還嘴,拱起手來謙恭的回道:「玄卿公教訓得是……學生知道錯了。」
李泌眉頭微皺,淡然說道:「老夫對太子地行為,不作太過評價。不過正如玄卿公所說,這一次的確是極端了一點。今後,這樣的事情最好是少發生、或者是不發生。畢竟都是大唐的骨肉同胞。一家人有什麼事情是不能和平解決的呢?不過話說回來。過程雖然慘烈了一點,但畢竟已然發生,指責與後悔沒太大地意義。為今之際,最重要的不是眼睜睜的看著朱雀門那灘血……而是,重振朝綱!」
李世民心中一亮:還是李泌這個老鬼目光遠大冷靜睿智。他地想法。總是與我不謀而合啊!
「太師說得有理。學生正在琢磨著……要重組三省六部。」李世民說完這句觀察了一下二老的神色,發現他們並沒有表現出過多的驚訝。自己反倒是感覺有點奇怪了:莫非……他們兩個也和我想得一樣?
李勉呵呵一笑,說道:「看來,天下高見,多不謀而合啊。老道友也跟我叨嘮了有些日子了,想勸殿下趁這個機會重建大唐的三省六部,讓這些部門真正的肩負起大唐朝廷的各項職責來。」
李泌撫髯微笑:「看來對於這件事情,我們兩個老鬼還有些多慮了。太子殿下必然已是成竹在胸。如果三省六部能夠順利的組建起來並發揮職能,大唐的朝廷就會重煥青春,蒸蒸日上。大唐想要回復往日地盛世氣象,也就不難指望了。」
「是啊、是啊……」李勉看起來也頗為欣慰。
李世民拱手拜道:「學生也還只有了一些初步的構想。真正辦起事情來,還很棘手,有些力不從心。所以,還要請二位老師多多指點。」
「呵呵呵!」李泌突然放聲大笑起來,李世民自然是愕然不解。
李勉微笑說道:「老道友……痼疾又犯了。」「痼疾?」李世民愕然一驚,「玄卿公,你的意思是說,太師又要歸隱?」
「正是。」李泌認真的看著李世民,說道,「重組三省六部,這是個精細活,我這個老朽離朝多年,對朝中人物也不熟悉,幫不了你什麼了。只要淮西和河北兵退,三省六部組建完畢,長安城內的局勢變得明朗安寧,太子殿下就可以安然登基隆登九鼎了。這三件事情,對太子殿下來說,都不難辦,不會有什麼麻煩。既然如此,貧道又何苦再賴在這裡吃閒飯呢?不如歸入青山白雲間,與野鶴靈猿為伍,安度晚年。相信殿下也是通情達理之人,不會像你地父皇那樣強留於我吧?」
「這……」李泌又要隱退了,這一點李世民還當真是有些始料不及。看來他也是看到現在局勢明朗只是時間的問題了,又要激流湧退。原本李世民地確是打算讓他出任中書令宰相一職的,沒有想到,他又要離開。
看著太子有些無奈的樣子,李勉呵呵的笑了一笑,說道:「太子殿下,老道友終究跟我們不同。人各有志,強求不來的。如果能夠勸服於他,我也早就勸了。所以,太子殿下不如做個大方人,就放這個老道士回他的道觀去吧。」
李世民無奈的歎了一口氣:「那也只能歎我福薄,留不得太師了……只不過,太師可不要一去就無音信哪!時時稍人帶封信回來點撥一下學生,或有時間也要來長安看看。」
「嗯,好說,好說。」李泌撫著亮白的鬍鬚,微笑說道:「臨走之時,貧道有幾句話想贈給太子。不知道太子殿下,願意聽一聽麼?」
李世民拱手一拜:「學生洗耳恭聽!」
「太子殿下的文韜武略和胸懷膽魄,已然是出類拔粹古今罕有。但是,往往聖君與暴君的區別,只在一線之間。歷史上有才能的皇帝並不在少數,可真正成為聖君的,卻是寥寥無幾。終其原因,就是因為越到後來,他們越好大喜功在乎虛榮,或是麻木懈怠放鬆了對自己的要求,在名利與懶惰中當中迷失了自己的本性。」李泌悠然的說道,「所以,我想勸殿下一句:察納雅言,與人為善。忠言往往逆耳,但只要殿下能夠永遠做到兼聽納諫,就會成為一代聖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