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幾天。離李世民率軍開抵劍閣,已逾半月,馬燧的大軍駐紮在城關以北六十里以外,仍然是沒有絲毫的動靜。杜黃裳從成都押送了一批糧草過來,順道將內地的一些情況匯報給了漢王。由於之前上達了死命令,現在西川境內各地的官將沒一個敢懈怠,都在全力保證後方的安寧。這半個月來,西川境內的治安極好,作奸犯科的人比平常還要少了一批。農桑畜牧的事情也沒有耽擱下來。
李世民暗自舒心。同時心中想到,押運糧草,本來不是杜黃裳該做的事情。可這次他是自行請纓前來,莫非還有別的事情?來得也正好,我還正有事要問你。
二人聚到了一起,幾乎是不約而同的說起了同一個話題:馬燧。
李世民回憶起之前在長安的時候,曾與馬燧見過幾次面,但對此人不甚瞭解。唯一知道是,他曾率領神策軍在河北平叛,立來赫赫戰功。幾場巨大的勝利,打得河北叛王田悅丟盔棄甲,聲名大震。李世民還隱約記得,李晟等人在他面前也多次提起此人。說他的勇猛不在渾之下,智謀也未必會輸給李晟。而且由於他的一個侄女嫁給了太子李誦,跟皇帝、太子的關係也十分的密切,深受器重。從某種意義上講,他已經超過了三大元帥,躍居大唐第一將的地位。現如今,馬燧就統領京畿兵馬,負責整個帝都的安危。若不是深受皇帝信任的大將軍,怎麼可能受此重用?
「遵素,你在長安的日子久,想必對馬燧此為極為熟悉?」李世民說道,「不如跟我說說,馬燧其人如何?」
「卑職此來。專為馬燧。」杜黃裳也不嗦,單刀直入的說道。
李世民心中一醒神:「此人如何?」
杜黃裳說道:「卑職在長安時,與馬燧也有些私交,對他略微瞭解一些。此人是難得的將帥之才,若說起帶兵打仗的能力,絕不輸與渾、李懷光,甚至不在李晟之下。馬燧年近六旬。老而持重,為人處事十分地老練穩妥。此人,堪稱殿下的對手!」
「嗯……」李世民點了點頭,「你接著說。」
杜黃裳思索了一番,說道:「馬燧的一個侄女嫁給了太子李誦。頗受寵愛。因此,馬燧與太子的關係也極為密切。卑職瞭解到,由於漢王威名太盛影響到了太子的地位,馬燧私底下對漢王也是頗為忌憚和反感的。但此人最大的特點,就是公私分明、恩怨分明。雖然他對漢王殿下有些反感。但卑職也曾在酒後,親耳聽到他說出讚揚漢王殿下地話來。他說殿下胸懷經天緯地之才,只是有些生不逢時。」
李世民挑起嘴角笑了一笑:「此人倒也還有些意思。」
「要說公私分明。職還真是挺佩服馬燧為人。」杜黃裳說道,「他馬家有許多的子侄,都想通過他的路子走上仕途攀得高位。但馬燧寧願舉薦素不相識的有能之人,也不給無能的族人子侄開方便之門。而且在公事上,就算是親朋友好友,他也從不刻意討好;就算是有仇隙地人,也從不刻意刁難,總是秉公而辦。不將私人的感情攙雜進去。也正因如此,朝中人物都對他很是敬佩。但馬燧還有一個特點:驕傲,就跟三國時關雲長一樣。他從不欺凌弱小,專門找強者的麻煩,誰也不服。漢王名傳天下威風蓋世。馬燧心中早就想著要與漢王一爭高低,比個長短了。這一次朝廷讓他領兵而來。正中他下懷。」
李世民呵呵的笑了起來:「你這麼一說,我倒覺得這個馬燧有幾分可愛,是個人物了。朝廷裡難得再有他這樣的人才,皇帝也真是八輩子修來地福氣。」
杜黃裳微微怔了一怔:「漢王似乎……對此人有些不以為意?」
「沒有。不管對手是誰,我都會足夠的重視。」李世民笑了一笑,說道,「我從來就沒有輕敵的習慣。更何況,來將還是名傳天下地馬燧。」
杜黃裳這才略作放心的點了點頭,說道:「如果漢王能夠擊敗馬燧,朝廷之上肯定一片震驚。如果連馬燧都拿殿下沒奈何,那皇帝就真的再派不出人來了。」
李世民呵呵一笑,說道:「你的意思是,催促我早早與馬燧較個高低是麼?」
杜黃裳疑惑道:「漢王莫非不是這樣想的?這場戰事遷延得越久,對我西川越為不利。西面還有吐蕃人虎視眈眈。照此消耗下去,西川遲早被掏成空殼子,被這兩路人馬推倒。」
李世民說道:「這種事情,是急不得的。你注意到眼下局勢了沒有?三方勢力彼此仇視,都在等待時機。我西川面臨吐蕃和朝廷兩路人馬的夾攻,其他兩路又何嘗不是?馬燧他就能高枕無憂嗎?他如果莽撞與我開戰,赤松德贊就會有機可趁,襲取我後方,或是直接叩關攻打鳳翔一帶威脅長安去。不管吐蕃人是佔領了西川還是突破了西線,馬燧都是吃罪不起的。同樣地,赤松德贊提一支軍旅孤軍深入到了大金川,他的邊防線同樣脆弱,也擔心著鳳翔那邊發力攻打他羌水一帶,或是馬燧改道西進,對他形成合圍。現在的戰局,是一個僵持的平衡狀態。誰也沒有膽量率先打破這個平衡,不然就有可能糟殃。我想,赤松德贊和馬燧肯定也是明白這個道理的,這才各自按兵不動。他們兩方,可不是盟軍,而是各懷換胎前來地。他們都不想讓對方佔了便宜,於是,就都在等。」
杜黃裳恍然大悟,連連道:「漢王殿下果然是眼光獨到,洞悉天機。可是……就這樣僵持下去,也不是辦法啊?畢竟我西川是主戰場。長此以往,人心惶惶民心凋敝是必然的。一直耗下去,也是我西川所蒙受地災害最大。」
李世民長哼了一聲。說道:「所以我在離開成都之前,才頌下嚴令讓各州縣維持地方治安,保證農牧生產。我們自己不能被嚇壞了陣角,亂了方寸。其實單從軍事力量上講,我西川足以能力與其中的任何一支力量抗衡而不落下風。可是……同時兩線開戰,的確是吃緊了一點。當務之急,我不能遂了他們的心願。他們想打。我就要想盡辦法,讓這仗打不起來。這才是上上之策。所以現在,我只會竭盡的維護這個平衡,不會去主動挑起戰事。」
杜黃裳緩緩的點了點頭,心中若有所思。半晌後。他恍然一醒神,說道:「剛剛殿下地話,倒是讓卑職茅塞頓開,想到了一件事情!」
「什麼?」
「當前,西川、朝廷、吐蕃的情況。與東漢末年的魏、蜀、吳的情況,倒是有那麼幾分相似。」杜黃裳說道,「三方勢利。各相並存和制衡。除非像魏晉那樣到了最後有絕對優勢,誰也不敢大舉攻伐。諸葛亮六出岐山、姜維九伐中原,均是寸功未建。可是,如果要擺脫己國的危機,最好的辦法,則是聯合另一國,合力對抗第三國。三國之時,合縱連橫和盟邦交的事情。屢見不鮮。魏蜀吳之間地和戰關係,幾經變換,直接影響到了各自的命運。」
李世民也是一醒神:「你的意思是……讓我聯合一方,去共同對付另一方?」
「是。卑職正是想到了這一點,但並沒有成熟的方略。」杜黃裳說道。「讓殿下去聯合赤松德贊,這顯然是不行的。這樣一來。殿下就會變成臭句昭著地賣國賊了!唯有可行的,就是……聯合馬燧!」
「聯合馬燧?」李世民心頭一震,雙眉緊鎖的搖了搖頭,「這可行麼?你剛剛也說過了,馬燧一直以來就對我抱有成見,而且他與太子、皇帝的關係非比尋常。這一次他背負皇命專程前來征討於我,又怎麼可能與我和解,一起對付赤松德贊?」
「卑職也正是有這樣的疑慮……看來,這也只能是一個想法,無法付諸實施了。」杜黃裳不無遺憾地搖了搖頭。
「慢著!」李世民突然提高了一下聲音,倒是將杜黃裳嚇了一跳。
「你剛才曾說……馬燧歷來公事公辦,決不摻雜私人感情?」李世民目露神光,炯炯有神的盯著杜黃裳。
杜黃裳愕然愣道:「絕大多數時候,是這樣的……」
李世民雙眉緊鎖地思索起來,緩緩踱了幾下步子,說道:「你再跟我說說,馬燧的為人如何?尤其是在忠誠方面。」
「絕對一等一的忠臣良將。」杜黃裳連聲讚道,「此人心中,從來只裝著朝廷,只念著皇帝。要讓他做出背反朝廷和皇帝的事情來,幾乎是不可能!」
「忠臣麼?好!」李世民心中一喜,臉上就露出了微笑來。
杜黃裳惶然道:「殿下,你想幹什麼?」
李世民牽動嘴角,臉上的笑意變得自信而有些高深莫測:「本王決定,去見一見馬燧!」
「什麼?!」杜黃裳驚駭得幾乎從座位上跳了起來,「這可如何使得?陣前對戰、生死宿敵。殿下去見馬燧,不等於是送羊入虎口麼?」
「未必!」李世民臉上的笑意越發的濃了,徐徐說道,「如你所說,馬燧是一個有古人名仕之風、有大將胸懷風度的人。像他那樣驕傲地人,絕不會貪圖這種小便宜,順勢將我拿下去請功的。他心中所想的,是要與我決策疆場分個高低。而且,越是光明磊落的忠臣,就越會不齒做出這樣的事情。我去見他,大義凜然決不瑟縮。他也只能以禮相待,不敢生出別地心思。否則,他馬燧的一世威名,很有可能就要毀得一乾二淨了。」
「可、可是!……」杜黃裳仍然大不放心,惶恐不安地說道,「這樣,是不是太冒險了一點?漢王萬金之軀,涉險親入敵營,萬一有個什麼閃失……要不這樣吧!卑職在長安時,曾與馬燧有過一些私交。就讓卑職先去見見他,也好為殿下探探路?」
「不必了,遵素。」李世民微笑的看著杜黃裳,說道,「你不遠千里捨生忘死來給我報信,已是我的恩人和貴客。眼下,卻成了朝廷的罪人。馬燧不會為難我,倒是有可能將你綁了送回長安。再說了,我去見馬燧,先要體現出一點誠意才是。畢竟此行前去,不是宣戰,而是商談大事。如果運氣好的話,也許正的如你所說,能將他拉籠到我這一方來。縱然失敗,也顯得我李誼磊落大方。」
杜黃裳心中一陣惶然,連連道:「都怪罪臣該死!沒來由的提起這種事情,讓漢王去涉險……」
「不怪你。本王要感謝你,都還來不及。」李世民呵呵的笑道,「想那馬燧的軍營,也不比赤松德讚的毳帳凶險。赤松德贊邀我前去敘話我尚且來去自如,更何況是去我大唐的軍隊中走一趟?遵素,你可真是本王、是西川的一員福將。這一次如果沒有你,事情還真不知道會演變成什麼樣子。這樣吧,我們現在開始做準備,去神策軍軍營中見他馬燧。在這之前,你先給我詳細的說說,你所瞭解的馬燧,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
杜黃裳擦了擦額頭的冷汗,拱手應道:「是……」
李世民卻是哈哈的大笑:「別緊張,放心!我肯定不會有事的。你細想慢說,我要先對這個馬燧,有個比較深入的瞭解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