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我出仕,到西川節度做官?」薛存誠居然嗤笑起來,「殿下,你不是在開玩笑吧?我一個在山裡中教書的窮酸,能做什麼官?你還是別請高明吧!」
在李世民與武元衡表明來意後,薛存誠不出所料的擺起了譜來。
對於這一點,李世民倒是一點也不感覺到意外。本來,像薛存誠這樣憤世嫉俗的人,都下定決心到山野來教書了,自然是對官場或是朝廷失望了。再加上這樣的人,多半都是死腦筋臭脾氣,才不會對誰卑躬屈膝感恩戴德。
李世民倒也不著急,淡然說道:「那資明是打算,在這鄉野中當一輩子的教書先生了?」
「有什麼不好麼?」薛存誠比武元衡還要年輕,卻絲毫沒有武元衡的那種儒雅與矜持,頗為輕狂的說道,「啟蒙幼童開化民智,在我看來,比呆在烏煙瘴氣的官場上苟且偷生要強多了。百丈這地方,雖然十分的窮苦,可是百姓們都很老實敦厚。民生淳樸,讓人心底十分的踏實。我又何必再置身於爾虞我詐的官場,去幹那些勾心鬥角的無聊事情呢?」
李世民心中不悅,微瞇了一下眼睛看著薛存誠,說道:「國難當頭,正當用人之際。你捨棄為萬民造福的機會,躲到這個窮鄉僻壤來教化十餘名幼童,不是棄大取小麼?」薛存誠哈哈的大笑起來:「漢王殿下,你可真是太抬舉薛某了。在下腹內草莽名不見經傳,不過是個混跡於仕途的俗吏罷了。厭倦了做官,於是躲起來做些營生,苟求一日三餐。什麼為萬民造福,在下可是萬萬承受不起。伯蒼兄倒是有這樣的大才,在下麼……呵呵,身無長物胸無點墨。能教幼童認識幾個字倒還勉強勝任。其他的事情,就是交到我手中,也是會辦砸吧。漢王殿下屈尊前來,怕是要失望了。還是早早請回吧,在下也就不留殿下用餐了。窮苦寒室,拿不出什麼像樣的飯菜來。」
那幾個侍衛頓時大怒,險些上前將薛存誠給綁了。武元衡卻只是在一旁獨自微笑。也不搭言。
李世民心中也有了幾股怒氣,但好歹按捺了下來,緩緩的吁了一口氣,說道:「資明,我仰慕你的才華人品。才在這炎夏酷暑之中,跋山涉水前來相邀。資明一定要相信本王地誠意。現今西川蒙難,民生凋敝百廢待舉,正需要像資明這樣正直不阿、敢說敢言的人,站出來做出一番事業和貢獻。你這樣故作矯情輕狂的極力推辭。無非就是信不過我。可你有沒有想過,哪怕我是一個昏庸的節度使,你又怎麼能義氣用氣躲起來苟活一生呢?你飽讀詩書腹內的才學。都是用來矯情做作的嗎?你身上還有一個仕人應有的情操與德性麼?國家蒙難百姓難安。真正地國仕,就算明知不可為也要為之,嘔心瀝血的為國操勞。遠的不說,眼前就有武伯蒼在此。你自相比對,你這樣的輕狂據傲,莫非就真的有意思麼?」
薛存誠微微一愣,隨即哈哈大笑起來:「漢王殿下,看來你也不過如此麼!這麼容易就生氣了。在下也不是什麼好脾氣。雖然手無縛雞之力身邊也沒有一兵半卒,這一張嘴罵起人來卻是不輸任何人。所謂唇槍舌劍,漢王還是不要自討沒趣了,早早回去吧。伯蒼兄,我今日也不留你了。改日。我們兄弟再敘。」說罷就起了身,做出了一副要送客地模樣。
「放肆!」李世民帶來的幾個侍衛。都是與他一起出身入死的鐵血十三,此時再也忍捺不住了,上前就要將他拿下。
「住手!」李世民也站起身來,冷笑的看著薛存誠,說道,「伯蒼多次提起,說薛資明是何等的聰明、正直。今日看來,不過是一個迂腐無能智術短淺地庸俗之人。本王還真是有些後悔,浪費了寶貴的時間跑到雅州百丈來,尋訪你這個無知的山野匹夫。你這樣地人物,我西川治下隨手也能抓一大把。就算你勉強答應出仕了,也不過是個庸官俗吏,要你何用?還會污了武伯蒼的英名。伯蒼,我們走。犯不著在這個迂腐這裡浪費時間!」
武元衡依舊是面帶微笑,也不多說話,給薛存誠略施了一禮:「資明兄,咱們後會有期,告辭!」
一行人就要轉身走了。薛存誠卻是氣得一臉通紅,幾乎是跳腳叫道:「站住、你們站住!」
李世民心中發笑,表情卻是十分嚴肅的轉過身來,說道:「作什麼?如此無禮的對本王大呼小叫,若不是看在伯蒼的情面上,先治你的罪再說!」
「漢王!」薛存誠氣鼓鼓的就像個孩童,心急口快的說道,「你剛才說,在下這樣地人,在西川隨手就能抓一大把,不過是個庸官俗吏。那我可要發問了,西川節度治下,有一個敢像我這樣實話直說的人麼?那些官吏,個個奴顏婢膝只知道阿諛奉承的說好話來討好你。那才是真正的庸官俗吏!你說我無才無學倒也還罷了,卻是不能污辱我薛某人的人品!」
李世民冷笑一聲:「你什麼人品?你連庸官俗吏都不如。人家尚且知道,危難之時為民做主,多少也做了一些正事。你呢?守著十幾個頑童,天天在這窮鄉僻壤裡之乎者也,還有什麼資格評論他人?真是可笑!」說罷,又要轉身走了。
「你、你等一下!」薛存誠跳腳大叫,快步身前走來。
李世民心中暗自發笑:像這樣地傢伙,遊說是沒有用的,只能用激將法。他地性子,還真是像極了那個老臭石頭——魏征!
薛存誠已經走到了李世民身前,擋在他面前,面帶怒容的說道:「我是沒興趣去做官,不過,我今日倒是要在你面前說上幾句話。說幾句,從來沒有人在你面前說過的話。你敢聽麼?」
李世民冷笑一聲:「刀槍箭雨本王也從不避退,些許迂腐的唇槍舌箭。又有何懼哉?說來就是!」
一行人,又坐了回來。
薛存誠直直的看著李世民,突然一個冷笑,說道:「在我薛存誠的眼中,你漢王,不過是個不忠不義不孝之徒!」
「大膽!!!」那幾個侍衛,將刀都抽出來了。
李世民沉聲一喝:「放肆。還不退下!你們出去,在外面守著。」那幾個侍衛只得恨恨的瞪了薛存誠一眼,各自退了出去。
李世民面色沉寂地看著薛存誠:「繼續說。說出理由來。」
「說你不忠,是在說你的心。」薛存誠毫不避退的看著李世民,說道。「你身為帝胄,旁系親王,心中卻是想著那張本不該屬於你的龍椅。不管你現在幹了什麼功績,為朝廷、為百姓做了多少好的事情。但是只要一想到你的這個出發點,一切的事情。都是你這個心懷叵測之人,做出地不忠之舉。」
李世民絲毫不生氣,朗朗道:「那我倒想先問問你:何謂忠?」
薛存誠拱手說道:「忠君愛國之忠。這還需要解釋麼?」
李世民微微一笑:「那是普通仕子之忠。本王之忠。在於忠於天下,忠於萬民。你這等人,是無法理解的。所以,我也不想在你面前多作解釋。」
「你、你這是詭辯!」薛存誠有些氣惱,但又接著說道,「說你不義,是因為你殺伐萬人,取一人之功績。你看看你眼下的威名功績。哪一點不是殺逾萬人得來的?將自己的功業,建立在別人地死亡之上。你這能算得上是義舉麼?」
李世民呵呵的笑了起來:「說你迂腐,還真是不一般的迂腐。《司馬法》曰,殺人安人,殺之可也。薛資明。你是看到了本王殺的數萬人,但你有看清。本王殺的是什麼人麼?反叛造反地逆賊,侵略大唐殺虐百姓的外寇。我若不殺之,這些人勢必殺害更多的百姓。試問:我殺他們,不等同於是救了更多地百姓平民麼?現在看來,你不過是小人之儒,難登大雅之堂。我是對你越來越失望了。好吧,儘管如此,我也想聽你說完下面的話。說我不孝,這話又當如何來講?」
薛存誠嗤笑一聲,說道:「這還用多說嗎?當今聖上,將你收為養子視為己出,你卻暗底裡想著謀奪他的皇位。這還用解釋?」
李世民聽完這句,有些惱怒的瞪著薛看了半晌,說道:「我與皇帝之間的事情,不是你想像的那麼簡單。我也不想、也沒必要對你多作解釋。我只說一句:萬民社稷的利益高於一切。為了這個至高利益,就算是承受你所說的這些不忠不義不孝地罪名,本王也在所不惜,甚至不惜逆天改命,與天地抗爭。像你這樣心眼如針的酸腐之人,實在不配與高士共語。像你這樣滿足於饑飽的燕鵲,也實在無法理解鴻鵠之志。就此言罷,伯蒼,我們走吧。」
李世民與武元衡站起身來,往外走。薛存誠這下也不著急了,反而面帶微笑,在李世民背後說道:「漢王,你不必用這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來激我。在你的心裡,對皇帝地感情極度的複雜。複雜到你自己也不知道,該如何去處理,如何去面對。這是你心中一塊最大地禁忌,禁忌到你自己都不願意去涉及。終有一天,你會因為這個禁忌,而讓你自己禁錮,讓你走入歧途,讓你痛苦萬分,讓你萬劫不復!」
李世民心頭一震,轉過身來,頗有點驚詫的看著這個輕狂的傢伙。直到現在,他才發現了他的獨到之處。這樣一個故作輕狂的人,卻像是一把銳匕一樣,能夠深深的插入到人的心裡,將他人內心最深處的事情,一覽無餘。
對於李適,對於朝廷,正如薛存誠所說,李世民的心中非常的複雜。玄武門之變,對他李世民來說,永遠是心中一塊揮不去的陰影與痛楚。再世為人,不管他有怎麼樣的豪情壯志與逆天改命的梟雄膽略,也一直不想再讓玄武門這樣的事情重演。
人,就是這樣的複雜。李世民也是人,在大志雄心與私人情感的交割之下,他的心曾經不止一次的痛苦掙扎與煎熬。這是他心中一處最為隱私的地帶,從來沒有對任何人提起。甚至自己,也從來沒有想過清楚。沒有想到,今天卻被薛存誠這樣一個初次見面的人,一語道破。
武元衡的表情也有了一些緊張,眉頭微鎖的觀察著漢王與薛存誠,頗有點心悸的感覺。因為他知道,漢王其實是一個感情十分深沉的人。薛存誠,這一次實在是有些過分了,居然一語刺中了他心中最軟痛的一塊地方。「資明,不可妄語!」武元衡忍不住從旁規勸。
「怎麼,只能聽好話、打幌子?」薛存誠冷笑道,「卻是聽不了實話麼?漢王,不是也一直在激我麼?卻容不得我去激一激他?」
李世民微瞇著眼睛,看著眼前這個輕狂無禮的年輕人。說實話,他的確是很想一劍將這人殺了乾脆。不過,他也更加清楚,越是這樣的人,越殺不得。就像當初自己當皇帝的時候,曾經無數次被魏征氣得暴跳如雷,卻也深深的知道,魏征是個難得的人才,是個敢說敢為正直不阿的人才。
他把魏征比作是鏡子,就深深的理解,一個人長得好不好看,是不能怨怒鏡子的。更多的,該從自己身上找原因。像薛存誠與魏征這樣的人,都是難得的明鏡。
「來人!」李世民沉聲一喝,「將薛存誠給我綁了,帶走!記得將他的嘴給我堵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