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翔府離京師長安以西三百餘里。兩日以後,李世民率軍疾行二百餘里,離鳳翔僅一步之遙。
鳳翔失守長安面臨危機,皇帝李適也不敢掉以輕心。配備給李世民的兵馬糧草,也儘是揀好的拿。二萬人馬當中,騎兵就佔了一萬二千。其餘的步兵,也都有馱馬,所以行軍速度極快。與吐蕃的高原騎兵對抗,如果機動力跟不上,是要完全處於下風的。李適也算是明白其中的道理,不惜血本給了李世民萬餘精銳騎兵。他可不想再被趕出長安一次流亡在外了。
李世民將大軍停止,依傍渭河下了寨。正值春末夏初,汛期即將來臨。經過了冬天的缺水期以後,渭河之水也正經緩緩回升。傍水下寨,一來有利取水,二來也可以作為一道屏障甚至是武器。
李世民讓大軍整休一日,嚴加戒備刺探前方軍情。石演芬與唐漢臣接連派出了左右虞侯軍中的斥侯,前往鳳翔府打探消息。趁這段時間,李世民將武元衡和渾請到了帥帳裡,商議作戰細則。
一百多年過去,現在的吐蕃,已經不是昔日貞觀時松贊干布治下的吐蕃了。李世民對它可以說是完全的陌生。在開戰之前,熟悉並瞭解一下吐蕃目前的情況,勢在必行。好在有博學多才的武元衡在,為李世民省去了許多的功夫。他也深知知己知彼的重要性,這時說道:「漢王,臣下整日在府中無所事事,於是就研讀了許多記載有吐蕃事跡的書,並留意了近年來吐蕃的種種動向。臣下明白,漢王總有一天會要與吐蕃打照面,於是早早整理出了許多有用的東西,以備殿下詢問。」
渾對這個年輕的後生。不由於有些驚訝起來:「武長史還真是個有心人——我與吐蕃打的交道也不在少數了,卻一直對它不甚瞭解。如今也正好悉聽一下長史大人的教誨。」
武元衡忙道:「不敢、不敢。卑職做地都是一些書生之事,尋章摘句罷了。」
李世民也滿意的點了點頭:「伯蒼,說吧。詳細的介紹一下目前吐蕃的各種情況。大戰之前,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
元衡拱手一拜,侃侃說道,「算起來。眼下的吐蕃是我大唐的舅甥之國。吐蕃的赤松贊普,其生母是我大唐地金城公主。」
渾聽完就有些惱怒的低聲說道:「外甥打舅舅,這班雜碎真是不知孝為何物。」
李世民也眉頭微皺,心中想道:自文成公主李雁兒之後,又有唐宗室女嫁到了吐蕃……聯姻啊聯姻。看來最多換來一時苟安,畢竟不能解決根本的問題。
武元衡依舊微笑說道:「吐蕃的習俗與我們漢人不同。他們是母拜於子、子倨於父,與我們漢人的娘親舅大剛好相反。吐蕃族人,只尊重青壯與勇猛地人;老弱殘者,不管你曾經是誰。都是沒有地位或不被重視的。這與我們之民尊老愛幼的傳統,也截然相反。在我們看來,吐蕃與我們是舅甥之國;可在他們眼裡。可能根本就沒這方面的意識了。」
「嗯,你繼續說。」對於這些,李世民倒是清楚。吐蕃,更像是一個民智未開的蠻荒民族,許多地風俗與中原大相逕庭。可他們偏偏天生彪悍勇猛,作戰極其頑強凶悍。縱觀大唐百餘年歷史,在與吐蕃的爭奪中占的便宜倒是不大。至少,一直根本無法攻入吐蕃地高原本土。而中原又屢遭侵襲。現如今四夷諸鄰中,吐蕃給唐帶來的衝擊力與危害,可以說是最大的。
武元衡繼續說道:「現任吐蕃贊普赤松德贊,十三歲繼位,在三尚一論的輔佐之下。迅速剿滅吐蕃內部反叛族臣及黨羽,穩定了吐蕃局勢。後來我大唐爆發安史之亂。他一舉傾吞了我大唐的河西隴右諸州。廣德元年,赤松德贊聯合南詔、黨項、吐谷渾、回紇等部族,由吐蕃將領馬重英率領二十萬聯軍攻入長安。之後,他們立金城公主的弟弟廣武王李承宏為大唐皇帝。十五天後,吐蕃敗出長安。從此伊始,吐蕃在西部一帶完全取代了我大唐的霸主地位。不僅僅是霸佔了河西、隴右諸多州縣,更是將安西四鎮撕裂隔斷。大唐從此無緣統領西域,絲綢之路斷絕多年。現如今,安西四鎮與北庭都護府的大唐軍民,幾乎與朝廷失去了任何地聯繫,孤懸海外。由此可見,吐蕃實在是我大唐榻側猛虎,不可不謹慎對待。」
李世民聽得心裡一陣窩火,自己好不容易經營多年才拿到了西域霸權,和打通的西域絲綢之路,就這樣被吐蕃一舉奪了去。這樣還不算完,吐蕃人甚至還殺進過長安,立過偽帝,真是罪無可恕!
他平復了一下心情,說道:「伯蒼,你剛剛所說的三尚一論,是什麼人?」
一旁渾接道:「殿下,這個末將知道。吐蕃有四大尚族,是最有權勢和名氣的宗族。三尚,指的是赤松德贊身邊最得力地三名宰相。分別是琛氏的尚結悉、沒廬氏地尚贊磨與那囊氏的尚息東贊。這一論,就是吐蕃大將論悉諾。吐蕃的論氏,多出大將。不過在不久前,尚結讚得到了赤松德讚的信任,取代了最受信任的尚結悉,出任了吐蕃大相。這一次來議和締盟的,就是吐蕃大相尚結讚這廝!此人我印象極深,長得像一隻鷹鷲,渾身髒臭但十分的強壯。同時,陰險無比!」
武元衡呵呵的笑了笑:「風俗不同,吐蕃人一生是難得洗兩個澡的。喝酒用手捧,吃肉用刀割。不過,這個赤松德贊,還真是個人物。在他的統治之下,吐蕃達到了空前的強盛。從武力上看,吐蕃侵佔了大唐在河西、隴右及西域的幾乎所有領土。北達天山與回紇相抵,西至蔥嶺與大食相鄰;南至兩川邊境並馭役了南詔國。東至隴山時時覬覦我大唐中原腹地。」
「與百年前不同的是,現如今的吐蕃高原鐵騎,不再只像土匪一樣的燒殺搶虐。這一點,從他們在當年在長安扶植偽帝就可以看出。現在,他們轉換了之前地強盜策略,也開始逐漸的收拾人心。由此可以看出赤松德贊,是一個極有野心和謀略的人。他的野心。就是想走下高原,霸佔富庶的中原。他不斷的吸收我大唐與天竺、大食的文化,留為己用。他釐定法律,嚴格等級制度,明確貴族與屬民地界限。鼓勵農畜生產與發展自己的醫學。並仿照唐制設置諸道節度使,大量屯軍耕牧。最重要的是,他吸收並學習天竺佛法,創立了吐蕃自己的藏傳佛教,並讓佛僧當僧相。這樣一來。吐蕃對外表示為極強的武力;對內,他赤松德贊地地位穩如磐石。現如今的吐蕃,就如同是雪域高原走下的一匹餓狼。只待擇人而噬。」
李世民與渾二人,都同時驚歎於武元衡的學識起來。他寥寥數語,簡明扼要的就說清楚了眼下吐蕃地大體形勢。用一句話來概括說,那就是——現如今的吐蕃,不再是荒蠻的土匪,而成了有野心和有實力地梟雄!
李世民沉默良久,閉口不語。武元衡和渾,都不曾猜到他這時在想什麼。李世民遙想當年。讓文成公主帶了多少東西入藏。農耕、冶煉、醫藥、曆法這些方面的知識不一而足。是他李世民,以天可汗的胸襟將大唐的文明傳入了雪域高原。現如今,吐蕃就將學到的這些東西,反過來欺負昔日的老師。
李世民心裡很不痛快,很矛盾。他深知。自己當初做出這樣的決定,更多的是站在長遠地立場和高度去想的。他秉承著漢夷一家親的思想。讓吐蕃人接受文明教化,希望他們從此能與中原一脈相通,友好相處。沒有想到,當大唐罹難之際,吐蕃人做的事情只是趁火打劫、落井下石。本來大唐國力日衰,受人欺壓凌辱也無話可說……可是他赤松德贊,身上還流著一半漢人的血液,卻也這樣殘忍無情地對待大唐,真是令人忍無可忍!
武元衡與渾發現,一向沉穩的漢王,臉上居然露出了許多地怒意,不由得一陣愕然。
半晌後,李世民回過神來,說道:「不管怎麼說,眼下我們無論如何,要擊敗吐蕃,收復鳳翔府。吐蕃算起來,不過是我大唐的學生與外甥,卻也這樣肆無忌憚的撒野胡來,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這一回本王就狠狠的教訓他們一回——做人,不可忘本!」
「是啊,殿下!」渾咬牙切齒的道,「是時候狠狠的教訓一下這些狼子野心的逆賊了!」
「嗯,渾你說說,吐蕃軍隊的一些情況。」李世民說道,「你與李晟,與之交手數次,應該不陌生。」
說道,「吐蕃人打仗,就一個字來形容——狠!剛才武長史也說過了,他們只尊崇青壯與勇士。上到陣前,吐蕃人就像是個個都不怕死了一樣。前軍不死完,後軍絕不來救援,個個置之於死地而後生。吐蕃人的馬匹,雖不高壯,但耐力極佳,忍得痛,受得渴。奔襲爆發力不是特別強悍,但持久戰鬥能力極強。而且這些年來,吐蕃霸佔了我大唐在河西的馬場,馬匹質量又有所提高。現如今,吐蕃軍中的馬匹,似乎比我大唐從回紇買來的馬,更加強健。他們一般沒有盔甲,而是穿著厚厚的毛裘。他們的刀具,極其鋒利,鑄造技術一點也不輸給中原。使用強弓硬弩,騎射起來十分的厲害!」
武元衡補充道:「吐蕃人生性勇悍,歷來有名。雖然我從未上過戰場,但也時常耳聞。據說,吐蕃人上陣戰敗之後,就會被人在額面前掛上一條狐狸尾巴。並且全家老幼後代,從此為奴充軍直到打了勝仗充抵過錯。可見其國對戰爭的重視。我中原與之相比,則顯得民風淳厚溫文了許多。」
「哼!」李世民冷笑道,「他們再凶悍、再野蠻,也頂多就是與野獸無異。行軍打仗,不僅僅是拼的個人蠻力。要不然吐蕃還不早早就席捲天下、統一四海了麼?簡單的舉個例子,渾與李晟,之前不就大敗過吐蕃幾次麼?要不是張延賞挾私報復瞎指揮,他吐蕃人怎麼可能踏入鳳翔府!」
「殿下所言極是!」渾有些激動的說道,「吐蕃人雖然個個彪悍無比,但在用兵之上並沒有出眾之處。相比於殿下的鬼神莫測之機,他們簡直就如同三歲孩童待宰羔羊!殿下,這一回定要痛宰吐蕃、為死難的兩萬將士們報仇血恨哪!」
李世民擺了擺手:「也不可輕敵。他們既然能想出詐盟這樣的詭計,足以見得也是有些謀略的。赤松德讚這人不簡單,他身邊的宰相將軍們,應該也不是泛泛之輩。等前方斥候傳來消息後,我們再作決斷。另外,盡快與涇原節度的李晟取得聯繫。若有必要,可以約他從側翼突襲,形成合圍之勢。」
渾說道:「早已派出斥侯前往涇州。涇州離鳳翔不到兩百里,發兵兩日可到達。」
正說著,唐漢臣進帳來報,說斥侯探得了消息。吐蕃攻佔鳳翔以後,大部屯兵於岐山,並未向東部大唐腹地突進。
李世民尋思了一下,說道:「看來尚結贊也是個用兵穩妥之人。他擔心孤軍深入,被李晟斷了後路然後落入合圍之中。伯蒼,岐山一帶的地形……」
不等李世民說完,武元衡拿出了一份圖紙,微笑說道:「殿下,鳳翔府全境地理,以及岐山一帶詳細地貌,臣下已經瞭然於胸。現已繪得圖紙在此,殿下請看。」
李世民攤開圖紙一看,當真是一份無比精確細緻的地圖,頓時哈哈大笑道:「為將者不識地理天文,其師多敗。想不到初次出征的武元衡,既然如此老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