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已露,一陣清涼的秋風吹來,四處血跡斑斑的城頭之上,平添了一絲蕭瑟。
李世民對大黑熊的這種明顯帶著蔑視的神色置若罔聞,淡然的笑了一笑,晃了晃手中的那柄無鞘橫刀,還故意信手摸了摸自己眉間的肉痣,略作輕佻的說道:「來此殺敵呀!莫非這城樓之上還有歌舞可賞?」
「你?」大黑熊看來還是個性格直耿之人,臉上馬上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疑惑神色,甚至還有些鄙夷的笑容露了出來,咧嘴說道:「舒王還是早早回府裡歇著,這裡有臣下打理便行了。」他是無論如何也不會相信,平日裡手無縛雞之力、膽小如鼠的舒王會跑到這種地方來湊熱鬧的,更不用說親手提刀浴血殺敵了。
正在這時,剛才那個親眼見識過李世民殺敵的小校,跑到大黑熊身邊拜了一拜湊到他耳邊說道:「大帥,敵軍突然攻上來,白將軍極早就陣亡了。我們群龍無首被敵軍打得一陣混亂,若不是舒王殿下奮勇殺敵並指揮我們作戰,北門此時可能都已經要陷落了。」
「那個狗日的白道河這麼沒用?虧我還把北門重防交給他!」大黑熊怒氣騰騰的咆哮了幾聲,然後明顯的大皺了一下眉頭、像看怪物一樣的看向李世民,將他上上下下足足打量了十幾個來回,低聲喃道:「還真像是殺過敵的樣子……」
李世民挑起一絲漠然的笑意,朝大黑熊走近了兩步,微仰了一下頭看著這個比自己高半個頭的猛漢,輕佻了一下嘴角認真的看著他:「好像是那麼一回事,大元帥。」他的心裡,早已經不由自主的回想到了一個人——尉遲恭!眼下這頭大黑熊給他的感覺,和尉遲恭實在是太像了!不僅僅是身材氣勢,連說話的語氣神態,都有八分相似。
大黑熊忙不迭的退了一步,拱手一抱拳:「渾瑊失禮,殿下請恕罪!」
渾瑊,原來他叫渾瑊?是鐵勒族渾部的胡人麼?李世民心裡暗自想了一想,微微笑道:「渾大帥不必多禮。上陣殺敵乃是血性男兒的畢生志願,而且眼下不是客套的時候。如果不出所料的話叛軍應該會再度攻來,而且會很快。眼下大元帥應該巡視四門早早做好禦敵安排。還有,我怎麼發現這城樓之上居然沒有安頓檑木炮石,將士們也沒有背負箭囊?這些可都是守城必需的東西。」
渾瑊頓時有些愕然的瞪大了眼睛,極是疑惑的看著李世民,忍不住說了一句:「舒王殿下何時對這些軍事如此瞭如指掌?」
「這你就不用問了。」李世民揮了一下手朝樓闕前走了兩步,拿刀指了一下遠方昂然說道:「眼下你這個大元帥最關心的事情,應該是如何退敵。不是麼?」他心裡暗自想道:李誼不會知道這些,要是李世民也不知道,可就要滑天下之大稽了。不管是身為將軍、元帥還是皇帝,我經歷的戰事可以說是數不勝數,對戰場形勢的估計幾乎不需要什麼思考。而且,我還是習慣了制定大局作戰方略的最高統帥。對於什麼時候該做出什麼樣的部署和判斷,沒有人能比我更加清楚。
渾瑊滿腹狐疑的點了點頭說道:「叛軍圍城數日,城中的擂木炮石都早早砸光了,箭矢也射了個乾淨,哪裡還有這些東西?」
「那便拆房!」李世民轉過身身,目光炯炯的盯著他。攻與守,同樣是戰爭中永恆的主題。檑木炮石用完了拆房抵用,李世民幾乎不用思考就作出了這樣的決定。
「能拆的全都拆了,只剩皇帝、太子、三品以上朝臣和親王公主們住的宅第。」渾瑊瞟著李世民看了一眼,有些嘲弄般的說道:「這些房子,我們如何去拆?」
李世民微微一笑,看來這渾瑊果然是個身經百戰很有經驗的將軍,也早早的用上了這一招,於是說道:「先把我住的那間拆了,有多少木頭、石料、土坯拿來用了再說。」他將刀一把插在了城頭之上,轉身頭也不回的朝城樓下走去——「我去見皇帝,馬上就回來!」
渾瑊看著這個平日裡堪比女子般『柔弱如柳』的舒王,居然龍行虎步昂然的走了,再聯想到之前那個小校說的話,好一陣疑惑不解,愣了半晌回不過神來,眉頭都要擰成了大疙瘩,忍不住暗自沉吟道:天生有花鈿的假娘們兒,居然也能殺敵了……這他娘的算什麼事啊!
李世民踩著鮮血淋漓濕漉漉的石板階梯下了城樓,腹中傳來一陣『咕咕』的叫聲,不由得皺起眉頭想到:這個討死的小太監俱文珍,讓他去弄點吃的這麼久也不見人,眼下要去找皇帝也不認識路。
下了城樓,李世民叫住一個小卒:「皇帝現在在哪裡,領我去見。」巧不巧的是,還正是那個被李世民搶了刀的小卒子。小卒子見到李世民一身鮮血淋漓殺氣四射,不由得心裡就有些發怵起來,哆嗦著嘴皮子連忙拜道:「殿下這邊請就是。」
李世民順著小卒子的眼神瞟了一眼自己身上,從上到下都是被雨水稀釋了的血跡,唯有胸口那一塊舊血漬乾涸成了一片漆黑。這件紫色錦袍已經變成了黑醬色,還泛著一陣噁心的血腥味。他抹了一下鼻子,皺著眉頭暗自想道:什麼時候抽個空,將這身華而不實邋遢不堪的衣服換了,最好是弄套鎧甲穿到身上才更好。
走出沒幾步,迎面差點和俱文珍撞了個滿懷。小太監手裡捧著一個大瓷碗,盛著半碗熱氣騰騰花花綠綠的東西。
李世民看著這種民間用的大瓷碗裡裝的連豬食都不如的東西,伸手接了過來看了俱文珍一眼。小太監臉上露出了尷尬之色,囁嚅道:「殿下,您哪就將就著吃點。這還是從御廚那裡討來的一點兒吃的。要不是看您大病初癒亟需吃東西養身子,人家還不願意一下給這麼多呢!」
李世民微微笑了一笑,擺擺手讓那個帶路的小卒子退了下去。小卒子頓時如蒙大赦一般撒腿就跑了,惹得俱文珍在他背後忿忿的叫罵起來:「你個該千刀殺的,這般沒禮數!」
李世民呵呵一笑,拿著大瓷碗坐到路邊一個樹樁上,用手抓著大口的吃了起來。些許菜葉混著一些糙米、糟糠、草根煮的一鍋兒,粘糊糊的一股子草腥味,李世民卻如食甘飴一般狼吞虎嚥。前世雖然貴為皇帝,但他征戰一生都與士卒同甘共苦,軍中斷糧時吃這種東西,也不只一次兩次了。儘管粗劣而難以下嚥,但李世民吃得很香,很甜,而且心中居然有了一股激動。彷彿這一碗連豬食都不如的殘飯,讓他又回到了當年那個金戈鐵馬豪氣干雲、眾志成城破頑敵的年代。
這種感覺,真的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