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漸漸的深了,身邊傳來子衿均勻而平靜的呼吸,紀小蠻輾轉反側,怎麼也無法入睡。這一夜於她,變得格外的漫長。
沈懷恩於她,是個太特殊的存在。他們之間經歷了太多太多,從陌生到熟悉,從對頭到夫妻,從恩人變仇人,從仇人到朋友,從朋友又變成戰友……他們一起承受痛苦,同樣背負仇恨,偏偏又一起經歷了戰爭。
她對他,有太多的感情,愛與恨,念與怨,恩和仇,悲與喜……全都糾結在她的心裡,無法釋懷,也不能忘卻。
她已錯過一次,那次她有啞鈴,是他的愛拯救了瀕臨絕望的她。這一次如果再錯,還有誰能救她?而且,她已不是孤身一人,她還有兒子,作為一個母親,她沒有權利再任性一次,用盡全部的熱情,去賭未知的明天。因為,她輸不起!
別人不會管她與他之間經過了什麼樣的驚濤駭浪,是否有真情真愛?他們看到的只是一個女人與幾個男人之間的糾纏。在這段超越世俗的感情裡,她看不到明天。所以,只能很小心地維持著平衡,短期內並不想打破它。尤其是在這種新君即位,群臣虎視眈眈的時刻,她更不想做什麼驚世駭俗的事情,危及到原就因為稚齡當政而引起無數非議的兒子。
其實,這有什麼好猜的呢?且不說他本身有多優秀,他是她的初戀,她所有最初,最純,最真,最美的感情都放在了他的身上。何況,他為了她連殺父之仇都放下了,毫不介意她寡婦的身份,對子衿更是視若己出,愛得如珠似寶。更別提這兩年,他為她做了多少常人難以想像的犧牲和改變。
她只是個平凡的女子,更是一個兩歲孩子的母親,她自問沒有辦法像他一樣,瀟灑和隨性。她可以不在乎世人對自己的評價,卻絕對沒有辦法忍受世人用怪異,鄙視的眼光去看她的兒子!
只是啊,他為什麼永遠都這麼強勢,那麼任性?他那麼霸道地掌控者一切!再深的恩怨情仇在他面前,都不過是過眼雲煙,翻手為雲,覆手為雨,進退收放自如。就連江山,在他的眼裡,也不過是一件玩具,隨時可得,得之可棄。如此地狂妄自大,如此地清高孤傲!
可是,他的血液裡卻流淌著瘋狂的因子,不肯滿足於現在的平淡無波,在一連串巨變之後,不給她喘氣平復的機會,非要在平靜的湖水投下巨石,激起千層巨浪。
為什麼每次當他們遇到人生最重要那道坎的時候,他不是於她相攜相扶的一起走過風雨;卻總是那麼專橫地做出決定,完全不徵求她的意見?例如突然曝露的殺父之仇;強行進駐雛鳳幫;再如不顧她的反對,把子衿推上了帝位;最後又到今天他突然告訴她,要獨自領軍去南方的戰場?
她也許並不如他聰明,沒有他那樣的智慧,她站得低也看得淺,可是,她是個獨立自主的個體,不是一個沒有想法的布娃娃!
一切世俗的女子所盼望的,她通通都想擁有,甚至比任何人的願望都更迫切!可是,她不能只顧自己!尋常女人有的一切,對她而言,已是如此的艱難!
她總是想,再等等吧,至少等到新朝穩固,國力昌盛,或者,等到她向世人證明,她紀小蠻並不是個憑藉著狐媚之術,在男人之間左右逢源,禍國殃民的女子!哪怕並不見得很出色,但是她有自己的理想,有自己的追求,她值得這世上最優秀的男子,為她付出一切!
而她,也不必擔心子衿由她帶大,性子會越來越趨於軟弱。當然更不怕他被人欺侮,遭人嘲笑!她不必連寵他,都要藏著掖著,唯恐他恃寵而驕,最終一事無成!
所以,這個兒子,她真的不知所措。管嚴了,捨不得,管鬆了,又怕害了他!
這一晚,紀小蠻歎一陣,哭一陣,怨一陣,又罵一陣,自哀自憐自傷自怨,折騰了一宿,直到天光大亮,仍然呆呆地坐著,竟是一整晚沒有睡。
紀小蠻猶自未覺,直到盈荷領著宮女們端著洗漱用具推開門,裊裊地進入寢宮,在簾外候傳,她才倏然而覺,忙忙地搓了一把臉,匆匆把子衿喚醒。
「怎麼了?」盈荷聽到聲音,掀簾進來,猛地見到她哭到浮腫的眼睛,嚇了一大跳,壓低了聲音問。
帳外等著一群宮女和太監,又怕耽擱了早朝,盈荷就算有滿腹的疑問,也不敢多說什麼,只好幫著她把子衿伺候好了,抱出去,洗臉梳洗,這才領著他往金殿上而去。
「乾爹!」林子衿歡呼一聲掙開太監的手就往他懷裡撲。
「皇上乖,」沈懷恩蹲下來,眉花眼笑把他抱在懷裡:「昨個夜裡睡得好嗎?」
盈荷輕咳一聲,曲膝行禮:「奴婢見過攝政王。」
「怎麼了?」沈懷恩挑眉。
望了望兩旁肅立的太監宮女,盈荷低眉不語,只悄悄做了個抹淚的手勢。
「唔∼」沈懷恩輕應了一聲,抱著子衿大踏步往朝堂上而去。
看來昨天他那劑猛藥是見了效了,散了朝,他再找她談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