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彬之看到李潛眼淚滾滾而下,「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哭訴道:「李郎中求你趕快救救張員外吧。」
李潛一個箭步衝到賀彬之面前,伸手攥住他的衣襟拎起他來喝道:「快說,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賀彬之泣道:「下官與張員外一起到宿衛那邊徵調馬匹,共徵集了符合條件的馬七千多匹。然後我們去了周邊幾個驛站挑夠了所需的馬匹。最後來到青泥驛,本來張員外沒打算再挑馬匹,可下官犯賤覺得多選一些更好,便建議張員外到馬廄看看。」
「我們到馬廄看了看,找到了幾匹符合要求的馬匹。張員外叫來驛將告知他要徵調馬匹。那驛將說什麼都不肯。張員外登時火大,將那驛將斥責了一通。誰知那驛將還沒說話,旁邊一人竟然對張員外破口大罵,還命人將張員外抓起來。他話還沒落地立刻從附近衝過來幾個凶漢將張員外按住。下官見情況不妙,立刻趁亂跑了出來,囑咐隨行押解馬匹的驛卒驛丁看好馬匹,下官就匆忙跑來向您報信。」
「張員外可有危險?」
賀彬之搖頭,「下官沒敢久留只知道下官離開時張員外還無恙。對了,下官聽到那人命人將張員外抓起來時還罵罵咧咧地說這馬早已呈報兵部根本不是驛站的馬匹。還說什麼他有大靠山,張員外一個小小的員外郎也敢訓斥他,他肯定讓張員外好看等等。」
李潛立刻跑回去打開書櫥找出去年青泥驛呈報的文書,仔細一看果然有兩匹劣馬死損的記載。李潛立刻明白這定是驛將蓄意呈報劣馬死損,然後以劣馬冒充中馬,以中馬冒充良馬,然後將良馬私自賣了牟利。只是抓張希元那人還沒來得及取走驛馬張希元就趕到了。
我勒個去的,這突然殺出來的人是什麼來路,竟然私自羈押朝廷命官?他的膽子也太肥了吧?不行得問清楚。「你可知那個下令抓張員外的人是什麼來歷?」
賀彬之一愣囁嚅半晌不說話。
看到賀彬之的窩囊樣李潛登時火大,「知道什麼就說什麼,吞吞吐吐的還是個老爺們嗎?」
賀彬之辯解道:「那人的身份下官聽說過,只是他的來路太複雜一時半會說不清楚,您還是想辦法先救張員外吧。」
「放屁!連對手是誰都不知道怎麼救張員外?難不成要讓本官孤身一人去青泥驛要人不成?」
賀彬之聽了咬咬牙,「李郎中,實話說了吧,下官不是不知道這人的來路而是怕說出來你不敢去救人。」
李潛冷笑一聲,「難道你覺得本官的膽子就這麼小嗎?」
賀彬之陡然想起眼前這個溫文爾雅的少年在齊王李元吉權勢熏天時就敢挾持他,立刻心中大定沖李潛一拱手,「是下官錯了。那人姓張名明塘綽號太歲乃是藍田的一霸,在藍田橫行無忌做過不少惡事。」
李潛納悶,「這等人官府怎會不懲治?」
賀彬之歎息一聲,「官府也是有心無力因為他是張婕妤的堂弟。」
李潛難以置信地望著賀彬之,「張婕妤的堂弟怎麼會在藍田?他為何要買驛馬?」
賀彬之搖頭,「下官也不清楚他為何會買驛馬。不過他是張婕妤的堂弟這點不會錯。」
李潛知道張婕妤的來歷。她原本是晉陽宮的宮女,裴寂為了讓李淵下決心起兵也為了解決李淵的寂寞,故意把李淵灌醉留宿晉陽宮,當時陪睡的就是張婕妤。李淵起兵後立她為妃對她極為寵愛。李淵登基後曾想立她為皇后。然而竇皇后的三個兒子都已長大成人。長子李建成已被封為太子,次子秦王掌控了大唐幾乎半數的兵馬,四子李元吉手上也有不少兵馬,可以說他們三人的翅膀都已經硬了。而且他們三人雖然內部有不少矛盾,但在立張婕妤為皇后的問題上態度出奇的一致,那就是絕不同意。面對三人的反對李淵也不好一意孤行只能放棄了立張婕妤為皇后的念頭,讓她以婕妤的身份管**事。
張婕妤雖然沒被立為皇后但因得到李淵的寵愛,除了沒有皇后的名分外所有待遇與皇后一樣。李建成李世民兄弟也稱呼她為姨妃而不稱封號,足見她的地位多麼高了。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張婕妤受到李淵的如此恩寵,自然她的父親、兄弟也肯定沾光。李淵登基後她的父親兄弟皆封了爵恩賞極厚。張婕妤的父親張國丈原本是小戶人家出身沒什麼根基。富貴之後別的沒學會倒把勳貴的囂張跋扈學了個十足。只是張婕妤受寵,別人都不願觸李淵的眉頭對他家敬而遠之。就連裴寂也對讓張國丈三分。張國丈更是不知收斂儀仗張婕妤在長安橫行無忌。武德四年發生的奪田事件便可窺一斑。
事情發生在李世民平定王世充以後。按照慣例,大勝之後要封賞有功將領。淮安王李神通(李淵的堂弟)看中了一塊良田向李世民求賞。因為李世民當時已經擔任了陝東大行台尚書,在行台管轄範圍內有專斷之權,無須向李淵請示匯報,便做主賞賜給了李神通。後來張婕妤的父親張國丈也看中了那塊地,通過張婕妤向李淵求賞。張婕妤的枕邊風一吹,李淵立刻下詔將田地賞賜給張國丈。張國丈拿著詔書去要良田,李神通自然不肯。張國丈回到長安告訴了張婕妤。張婕妤向李淵吹了吹枕邊風,說什麼李世民明明知道陛下將那良田賜給了國丈卻從國丈手中奪了田地賜給李神通,他這樣做根本不把陛下放在眼裡云云。李淵勃然大怒,將李神通叫回來大罵一通,勒令他將田地給張國丈。然後李淵又訓斥了李世民一通。李世民明知道是張婕妤在背後搗鬼卻也無計可施,只能說服李神通退回了良田。
若說這件事只是家事(畢竟李神通是李淵的堂弟,老丈人和堂弟之間當然是老丈人更親近一點)的話,那另一件事則更說明了張國丈的跋扈。杜如晦是李世民的左膀右臂。有次杜如晦回家騎馬路過張國丈門前,張國丈認為杜如晦路過門前不下馬(事實上過門下馬必須有陛下的詔命或騎馬人出於對這家主人敬重才會這樣做),率領僕童上前不由分說便將杜如晦暴打一頓,將杜如晦打傷。姑且不論杜如晦是不是李世民的親信,單說杜如晦本人乃是長安非常有聲望的名士,無故暴打名士肯定會引起民間的非議。張國丈事後也想到了這點,心生畏懼連忙讓親信去見張婕妤,惡人先告狀反說杜如晦暴打了他一頓,將他打傷。
張婕妤馬上向李淵吹枕邊風。李淵一聽這還了得,立刻叫來李世民責罵,「你身邊的人竟然連我愛妃的家人都敢欺負,那普通老百姓豈不是想怎麼欺負就怎麼欺負?你怎麼管教屬下的?」
好在李世民已經接到了消息,回答道:「不知道張國丈傷的重不重?臣是不是先和宮裡的人一到去看望他?順便帶個太醫為他診治一番?」李淵不知張國丈是否受了傷只好問張婕妤。張婕妤不敢當面說謊只能如實說張國丈沒受傷。
李世民聽了道:「張國丈沒受傷可杜如晦卻受傷了。一個人在別人家門口打好幾個人而且被打的沒受傷打人的卻受傷了,天下有這麼滑稽的事嗎?」李淵立刻明白其中有蹊蹺,只是此事牽扯到張婕妤李淵也不想讓美人傷心便壓下去不了了之。
這些只是李潛知道的張婕妤吹枕邊風搬弄是非所幹的諸多惡事中的兩件,至於其他李潛所不知道的則數不勝數。按說李淵馬上退位,張婕妤也成了太上婕妤,遠不如李淵在位時風光,且李潛這邊占理不必怕她。可問題是現在李淵還沒退位,而李淵的耳朵根子實在太軟,若真發生了什麼紕漏惹怒了張婕妤,她在李淵面前一挑撥,李淵再受不住挑撥一怒之下不退位了,那李潛的罪責可就大了。
去救人肯定會與張婕妤起衝突,不去救人則無法完成收集儀仗戰馬的任務也會讓手下的人寒心。怎麼辦?李潛有些頭大。
思忖了片刻,李潛咬咬牙下了決心,去!
「賀彬之,你隨我走一趟。」
賀彬之一愣,「郎中,要不要多叫幾個人?」
李潛反問道:「人多了就管用嗎?你們去了多少人?」
「十多人。」
「張明塘有多少人?」
賀彬之立刻臉色羞愧,「也有十多個人。」
「你們身為朝廷命官身邊還有十多人可連張明塘和他十多手下都鎮不住,去人多了有什麼用?難不成你想讓本官帶上左衛幾千人去?」
賀彬之起身沖李潛拱手長揖,「下官明白了。」
李潛叫來何岳叮囑他先照看著駕部的事務。他帶著賀彬之來到兵部門口,叫過老許低聲將事情向他說了一遍。老許一聽大吃一驚,「阿郎,要我多帶幾個人跟你去?」
李潛搖頭,「沒必要。你立刻回去將事情轉告娘子。她自然知道該怎麼做。」老許點點頭,立刻上馬趕回家。
李潛則帶著賀彬之和莊小虎趕去青泥驛。
青泥驛距離長安不過百十里路,李潛一路快馬加鞭趕到青泥驛時天色還未黑。李潛來到驛站看到裡面有十多人正照看著一院子戰馬。他仔細找了找卻沒發現張希元的蹤影,也找不到賀彬之所說的張明塘。
青泥驛的驛將聽到有穿五品官服的人來到趕緊一路小跑趕過來,看到李潛身穿官服端坐馬上立刻上前長揖,「卑職青泥驛站驛將屠興仁拜見上官。」
李潛拱了拱手,「屠驛將,本官兵部郎中李潛。本官問你張員外何在?」
「這個……」屠興仁聽到李潛正是為張希元一事來的登時變得吞吞吐吐。
李潛不耐煩,「快說!張員外危在旦夕本官沒功夫與你閒扯淡。」
屠興仁先前見張明塘命人抓了張希元就知道惹了禍事早已忐忑不安,現在被李潛一通訓斥立刻嚇破了膽子,「張員外被張明塘張老爺抓回府裡了。」
「張明塘是誰?他好大的膽子竟敢抓朝廷命官,真是大逆不道!」
「張明塘乃是張……」
「閉嘴!」李潛粗暴的打斷了屠興仁的解釋,「告訴本官,張明塘現在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