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婦生活 正文 一一四
    我答了他。

    他說「我要請你,單請你一個人。」

    又是皮哥類型的人!

    我說「如果你請我們幾個,我去;你單請我,我不去。」

    「怎麼不去?」

    「我們是一個師傅帶出來的,是一個團體,我不能吃獨食。」

    「你的電話是多少?我給你打電話,我肯定得請你!」

    「我沒有電話。」

    「你自己住嗎?」

    「不是,我在妹妹家住。」

    「你把她的電話號給我。」

    他記下了號,說「你走了後,也不來看我們,像挺多學員是不?」

    「來。」

    「你們這些學員,很多走了就再沒來。」

    他說的也許對吧,有相當比例的學員學車是受了氣的,也不想再見教練。

    當我拿到《中華人民共和國機動車駕駛證》時,我深深地吻了它一口為了得到你,我破了多少心力、智力、財力呀!

    給你支個招兒和誰有仇,勸誰學車——這是在學員中很流行的話。

    伊水說有個教練打電話,找我,來了幾次了,讓我給回個話。

    「我不給他回!」

    伊水問我原因,我向她說了。

    查教練又來電話了,還找我,伊水說我回東北了,他才不打了。

    在學車期間,我的嗓子發生了大事故——嚴重失聲了,這是有史以來的第一次。別人猜不出我是什麼原因,真實的原因我也沒有和他們說,只有媽媽猜出了,她說「掙不著錢,上火上的。」

    從我來,伊水的生意就不如從前了,這並不是因為我個人的原因,而是出於大氣候。老顧客的消費量已快飽和了,新顧客還沒有開發出來,再加上圖書行業的惡性競爭,價格一跌再跌,利潤已遠不如從前了。在學車時,如果我有空閒的時間,我就可以去賣書。但是這樣的時間畢竟是少之又少,我不去賣書,當然也就掙不到錢,我從家裡來,就沒帶多少錢,我沒有存款,一分錢的存款都沒有。到這兒以後,給孩子交學費的兩千三也是伊水代我交的,再加上我和孩子每天要吃飯,都要花錢,還要給教練送禮等等。還有,學車的錢也是伊水給交的。所有這些錢,都是借的,就是說,我還沒等掙錢呢,先欠了一屁股外債。真要把我逼轉型了——以經濟建設為中心了。

    以上這些因素,促使我的嗓子啞了。我使勁喊,聲音也很小,和人說話,也要用盡力氣說,別人才能聽到。

    大約過了半個月的時間,才恢復得差不多了。

    在老家的伊妹打來電話說,我的買斷工齡的事辦好了,單位裡有好些人要辦,但是名額有限,領導給我辦了。這是他們對我的照顧,給了我一萬六千八百塊錢。單位的勞資員代表領導,讓伊妹和我當誰也別說給我多少錢了,我問伊妹,為什麼不讓說?伊妹說,「我也不知道,勞資員就是不讓說!還千叮嚀萬囑咐的。說兩年之內不能跟人說。」

    我在北京也碰到了個買斷工齡的,他和我的工齡一樣長,他說,國家給他發了四萬多塊錢。

    我的姨夫在南方的某個林業局當副局長,他來北京玩時,我問了他,他說我也應該得四萬多,「沒給你那些錢,是當官的貪了,燕過拔毛,層層貪!」

    姨夫對上層的內幕知道些,他也得到過很多的好處。他的幾個兒女的樓房全有了,儘管有的還在上學。

    一萬多塊錢,對我,已是很多了。

    我的組織關係被轉到了居委會,居委會的書記讓伊妹傳來話,說「還是留著黨員的關係吧,一年才交十幾塊錢。」

    如果我不犯大的錯誤,不被判刑,不管我在外面做了什麼,只要我每年肯拿出這十幾塊錢來,我的黨員身份就是一種終身制,我和黨的關係只剩下交黨費這種形式。每年兩份的個人總結,支部書記因怕牽連到他,他會自動找人為我編。

    說起個人總結,我倒想起,從我入黨開始,我就沒有寫過一份真正的可以稱得上自己的個人總結的總結。這是一位老同事教給我的。他看我在填寫個人簡歷時說「你別什麼都往上寫!你知道政策咋變哪?將來萬一有變,落在文字上的東西,就是證據,你推都推不掉!好的不寫,不好的也別寫。」

    「那我寫什麼?」

    「寫什麼?……自己悟吧。」

    自己悟?什麼能永遠對呢?毛澤東思想已經證明有錯的了,還有什麼是顛撲不滅的真理呢?我想啊想啊想……

    我的個人總結的基點定下來了,就是少寫自己,遠離政治,而且,我還找到了一個更簡便、省事的方法,就是抄襲!我從報紙或書裡找出一篇文章來,它一定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在哪朝哪代都不會有人批的,然後抄下來,把題目換成「個人總結」,報上。更驚人的是,我那些年報上的「個人總結」,沒有一篇退回來的,沒有一篇要求修改的,連一個標點符號都沒有要求改的——這比我平時寫的宣傳報道還好應付。宣傳報道送給書記,書記還要看看,然後挑出點這不是那不是來。我聽一個廠長說「當領導的,就得會挑!不會挑,就是不會當領導。」

    居委會的書記要我給回個電話,我沒給回。我還是想退黨,想當個老百姓。還有,我在外面又干了壞事賣盜版書。伊水家的暢銷書都是盜版的,我讓她賣正版的,她說「正版的多貴,也不好賣!盜版的便宜,顧客也認便宜。現在盜版書的質量也好了,有的做的比正版的還好呢!」我給她幹,她又不聽我的,我也得跟著她買盜版書。我一直想作個合法的公民,但老是做不成,老是不由自主地干了壞事。如果我給居委會的書記回電話,他還得勸我別退黨啊,這個那個的。黨費倒是沒有幾個錢,我退黨,也不是錢的事。我想的是,一旦我做錯了什麼,將來真出了事,我代表的僅僅是我個人,不是一個組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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