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軍校尉夏侯淵,三日五百,六日一千。」
夏侯淵想著這句話,微微苦笑。
這一言,本是軍中士兵對他急行軍速度的稱讚,道他三日便可率軍疾行五百里,速度令人驚歎。可是現在看來,此言倒是有點諷刺之意了。
自跟孔佃自豫州出兵以來,行軍速度實在不算快。他也曾數次向孔佃進言要加快行軍速度,卻都被駁回。無奈之下,夏侯淵也只得跟著孔佃,慢慢地向前行進了。
他回過頭,看著身後的大軍,眼中微有欣慰之意。
這次出兵途中,唯一可以欣慰的,就是自己所帶部下,已經比自己離開陳留時增加了一倍,足有兩萬餘人。這是自己前去拜見孔佃時,他讚賞自己勇武,特意調了部下一萬兵交與自己指揮所致。
大軍自豫州出發,過沛國、魯國,現已抵達泰山郡南部的南武陽一帶。雖然行軍慢了一些,但再過幾天,應該就能通過徐州北部琅琊一帶,殺進青州,與那仇敵劉沙的屬下,一較高下!
想起被劉沙殘殺的兩名兄弟,夏侯淵握緊長槍,牙關緊咬,格格作響。
越過一座山嶺,在前方,一座大寨,依山矗立。
在寨門上,懸著一面大旗,上書一個斗大的「臧」字,正是臧霸所率之軍,紮營於此,欲以此為憑,擋住豫州大軍前進的步伐。
見敵軍紮營,夏侯淵便也止住軍勢,下令道:「停下,紮營!」
士兵們轟然應諾,也依起一座山嶺,在山上紮營。
敵軍雖然沒有完全擋住去路,但依山據守,如果夏侯淵帶兵過去,敵軍在後殺來,只怕會有所損傷。沒奈何,只得與敵相對下寨,先尋個保護地再說。
後面一支大軍徐徐而來,在嶺下停住。一名傳令兵拍馬馳到夏侯淵軍中,拱手大喝道:「夏侯校尉,刺史大人請你去中軍商議軍情!」
夏侯淵不敢怠慢,忙跟著他馳去孔佃大軍的中軍帳中。
孔佃自一停軍,便已派人立起大帳,自己坐在裡面,閒坐飲茶。
見夏侯淵來了,孔佃微笑道:「妙才,你來得正好。我正要問你,為何停軍下寨?」
夏侯淵恭敬行禮,稟道:「回稟使君,前方有敵軍攔路,我軍若不下寨,敵軍攻下山來,我軍無寨可守,必遭重創。不如先下寨固守,再想良策,或戰或守,便都有依憑。」
孔佃搖頭笑道:「不然!吾聞那領軍之人,本是徐州牧陶恭祖部下騎都尉臧霸,陶恭祖與我是友非敵,他的部下,怎麼會與我為敵?縱然是臧霸貪慕富貴,投靠了劉沙,我當修書一封,以大義責之,臧霸若還有羞恥之心,當卸甲棄戈,投奔我軍,一同殺向青州,同立大功,將來共享富貴,亦可揚名天下,讓天人皆知臧霸之大義,那臧霸又何樂而不為?」
夏侯淵想不到他竟說出這樣一番話來,頗有些哭笑不得,拱手道:「我聞那臧霸治軍森嚴,在泰山、琅琊一帶頗有威名,並非優柔寡斷之人。他既投靠了劉沙,自然就不會輕易反悔,使君以書召之,他未必便會投奔我軍。」
孔佃見他竟敢和自己唱反調,頗為不悅,冷笑道:「妙才如此說,是道我辯才不好了?我這便修書與那臧霸,讓他下山來降!」
夏侯淵見他面色不豫,便也不敢再說,只退在一旁,呆呆地看著他寫信。
孔佃手握毛筆,一揮而就,遞給一旁的傳令兵,命他去山上送信。
孔佃寫完信,回頭看著夏侯淵,漠然道:「妙才可回軍去,讓士卒們不必努力紮營,先立起帳篷休息吧。士卒趕路辛苦,也都累了,若讓人知道我逼著他們在這麼累的時候還要修築營寨,必會道我不憐下情,待下甚薄。妙才不可誤我!」
夏侯淵惶然告罪,退出帳去,搖頭苦笑。
他上了馬,馳回軍中,卻不敢教士兵停下來,更不敢讓他們休息,只讓一半兵修築營寨,另一半軍隊列陣山前,嚴陣以待,防備敵人下山偷襲。
不多時,便見對面敵軍所據山嶺上,跑下一匹馬來。馬上乘坐那人,捂著耳朵慘叫,滿頭滿臉都是血,竟然是剛才去送信那傳令兵,已被臧霸割去了耳朵,逐下山來,以此來羞辱孔佃。
夏侯淵望而愕然,不知道那孔佃在信中寫了什麼,惹得臧霸大怒,竟不顧軍中規矩,割了使者的耳朵,趕出門去。
那使者慘叫著,拍馬逃向孔佃的中軍帳。緊接著,便見孔佃也騎上一匹馬,打馬如飛,奔到兩軍陣前,看到夏侯淵,放聲大呼道:「妙才,你與我殺上山去,斬了臧霸首級來見我!」
夏侯淵見他氣得面白唇青,顯然已是怒極,心下又是好笑,又是惱怒,忙在馬上躬身施禮道:「使君,出了什麼事了?」
孔佃只覺一股怒火在胸中熊熊燃燒,氣得渾身發抖,顫聲怒道:「那可恨臧霸,非但不聽我良言相勸,竟然割了我親兵的耳朵,趕下山來,還要出言辱我,道那劉沙比我強之百倍,如鴻鵠與糞蛆之比!此恨不雪,我有何面目以對世人?妙才可速速進兵,剿滅敵軍,以奏大功!」
夏侯淵抬頭看看那座高山,只覺甚是險峻,若真要強攻,只怕多有損傷,心下不免憂慮,忙拱手道:「稟使君,據我看來,那臧霸是有意激怒使君,讓使君強攻上山,借此來殺傷我軍,讓我軍不能遠行攻擊青州。使君睿智,定然不會上他的當。」
孔佃怒道:「胡說!那臧霸如此無禮,難道我便輕恕他不成?」
夏侯淵諫道:「稟使君,當以大事為重,這些小事可先放在一旁,待他日再來報仇雪恨。依我之見,我軍可先與敵相對下寨,然後派兩萬軍困住敵兵,使君可率三萬人,自山旁而過,東向而行,直搗青州!我軍有二萬軍在後監視,山上敵兵必不敢追,以免被我兩面夾擊,導致大敗。待使君長驅直入,奪下臨淄,在萊蕪的敵軍聞得青州有失,必然大亂。那時可與劉兗州合兵攻打萊蕪,消滅劉沙之軍,大功可就!」
孔佃舉頭看著山上「臧」字大旗,怒氣上湧,喝道:「夏侯妙才!爾本武將,怎麼可以避敵不戰!依我看,當先滅臧霸,再北向殺上泰山,與劉備合兵,滅了劉沙!爾避敵不戰,又道可向東襲擊青州,可是害怕劉沙,不敢向北去尋他交戰?難道那殺弟之仇,爾已忘了麼?或者說,是你害怕敵軍,殺弟大仇亦可不報?」
一聞此言,夏侯淵便覺一股無名業火向頂門狂衝,當即怒目圓睜,放聲喝道:「使君失言了!我夏侯淵亦久經沙場之將,哪會懼怕敵軍!使君既如此說,我便親率軍兵,殺上山去,斬了臧霸首級,獻與使君座前!」
說罷,他便回身狂呼,招呼軍兵,向山上殺去。
他與曹洪、曹仁雖分處兩姓,在與董軍的戰鬥中卻是並肩作戰,情若手足,自來是兄弟相稱。而曹操之父曹蒿本是夏侯氏之子,過繼給曹家做的養子,因此曹操與夏侯兄弟、曹洪、曹仁都有兄弟之誼。有了這層關係,夏侯淵與曹氏兄弟也如兄弟一般,此時聞得此言,觸動心中隱痛,安得不怒?
孔佃見他發怒,手舉長槍,神威凜凜,也不由有些害怕,那一腔怒火已被他一席話澆熄,當即勒馬一旁,沉吟不語。
孔佃本是聞了臧霸侮辱之詞,心中大怒,又妒恨劉沙威名,這才跑來喝令夏侯淵率軍攻山。此時見他已被自己一席激怒,便也不再多說,只袖手一旁,看他如何攻下臧霸駐守的高山。
曹氏所統之兵,素來悍勇,孔佃亦有所聞。此次逼迫夏侯淵攻山,也是想要看一看曹兵如何勇猛,順便消耗曹氏實力,以免他將來與自己爭奪青州,或是威脅到自己的豫州之地。
此時,在高山之上,臧霸低頭俯視著下面攻來的軍兵,面色凝重。
他雖是割了送信軍兵的耳朵,又污言侮辱孔佃,卻也不過是象夏侯淵所說的那樣,想要激怒孔佃,以將他拖在這裡。否則,若讓他自此穿過,直抵青州,只怕青州大亂,自己未曾擋住孔佃,必然會讓武威王不滿,自己的前途也就一片黯淡了。
雖然此舉不甚光明正大,但自己只有一萬兵,不出此下策,實難擋住孔佃與夏侯淵的六萬大軍。在山上,他已積聚了大量糧草,又有山泉可供解渴,居山守衛,以高臨下,那孔佃雖有大軍圍困,一時卻也攻不上山頂,不算太危險。
眼見敵軍緩緩圍了上來,臧霸輕輕歎了一口氣,眼睛亮了起來。回身喝道:「都給我打起精神來,敵人衝上來了!若是被他們攻上了山,你們誰都活不成!可若是給我打退了敵人的進攻,待得武威王大軍前來,你們都算立了大功,我虧待不了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