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公務員 作品相關 湊字數,勿入
    「弘揚慈悲之心,勸人為善,這自然是大大的功德,阿離怎麼這樣問?」

    「阿娘說好,那自然就是好的」,心中一塊大石落下,唐離看著那香爐的笑容,就份外燦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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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五日之後,又是一個春光明媚的日子,來到伽楞寺的香客遊人一如往常,熙熙攘攘。一切似乎跟以前沒有多少區別,少有人注意到,在伽楞寺廟門前賣各色小吃的空場上,此時卻多了一張粗木長几。

    「和尚們還真是黑,擺張香案,一天就要收租金二十文,有這都夠買二十個胡餅了」。邊向外掏著醒木長蕭,蟈蟈邊嘀咕著說道。

    「捨小錢掙大錢,這也沒什麼?蟈蟈,給你說的都記住了。」,見蟈蟈點頭,唐離看了看前方如織的人潮,微微一笑間拿起長几上的金鑼,悠然鳴響。

    伽楞寺山門處,最是熱鬧之所在,忽然聽到這三聲鳴鑼,就有許多人向長几處詫異看來。

    「『靜坐雲遊出塵世,兼無瓶缽可隨身。逢人不說人間事,便是人間無事人。』世間萬千人物,無論你是為官的,還是經商的,無論你權勢滔天、富貴如海。總不及伽藍叢林、佛家子弟來的逍遙。且說那僧家,打坐時,靜若枯木;出遊時,飄若浮雲;心無所累,緣性而行,當真是赤條條來去無牽掛,誠所謂:『萬般不及僧無事,共水將山度一生』」。在圍觀者詫異的眼光中,麻衣少年唐離顧自朗聲說話。

    等到這一段正文前的「加官兒」話說完,就見他拿起手邊醒木,重重拍響,等周圍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後,才見少年展顏說道:「列位善信,今日在此,小子不說沙場征戰、不說才子風流,單要表一表我大唐貞觀高僧玄奘法師西去萬里,歷經九九八十一重磨難,最終靈山拜佛、求取真經的大量高行。」

    「說書」之事,在此之前可謂是前無古人,所以許多人聽著唐離前面說的加官兒話還不明白,只覺這俊秀少年言語可采,語聲朗朗,頗是喜人。等到他後面的這一段出口,聽慣了寺中「俗講」的眾香客們才漸次反應過來。

    貞觀時玄奘法師西極流沙,留學爛陀寺,後在天竺數千僧眾聚集的大講經會上,五日間舌辯群僧、無人能敵,遂被十八國土王共推「法主」,乘象誇街巡遊。前後歷時一十四載求經而回,得天子親出長安郊迎,後遵御旨,駐於大唐三大名寺之一的慈恩寺,譯經傳法,當其身死之日,長安商賈罷市五日,天子輟朝為之扶棺,百官披麻,其他百姓相隨送葬者幾達百萬人之多,綿延數十里,當其時也,誠可謂長安空巷、萬戶齊哀。

    前時佛寺中的和尚們俗講,內容都是佛經中的小故事,許多人從小就聽,早已膩煩。此時聽唐離開講的是活生生的大唐人物,而內容更是最令人好奇的西去取經經歷,頓時來了興趣,刷的一聲都圍了上來。

    見剛報了個題目就引來這許多人,唐離大感錢途光明,聚氣凝神,朗朗開言道:「混沌未分天地亂,茫茫渺渺無人見。自從盤古破鴻蒙,開闢從茲清濁辯。覆載群生仰至仁,發明萬物皆成善。欲知造化會元功,須聽西遊釋厄傳。」

    幾句開場詩吟完,就聽「啪」的一聲醒目擊響,正文正式開始:「列位看官,話說我大唐貞觀朝金山寺中長老法明和尚乃有德高僧,修真悟道,已得無生之理。這一日,長老正打坐參禪之時,忽聞小兒啼哭之聲,一時心動,急至山腳江邊觀望,卻見自上游處飄來一張木板,上面躺著一個未滿三朝的小兒。長老見狀,口中念佛不已,急忙將之救起,取了個乳名『江流』,自在金山寺中撫養。光陰如箭、歲月如梭,不覺一十八年過去,小江流已長大成人,端的是貌勝潘安,才比宋玉,好一個風流人物!長老因叫他摩頂受戒,去發修行,並親賜法名『玄奘』,好玄奘,自小便是『掃地恐傷螻蟻命,愛惜飛蛾紗罩燈』,端的是天生一顆慈悲心。這一日……」(不好意思,一時沒收住筆,差點寫成西遊記!抱歉!)

    故事就此開場,這一講就是整整半個時辰,圍觀的聽者雖然越來越多,但卻幾乎不聞半點喧嘩,人人屏聲靜氣,生恐漏聽了一個字,聽到玄奘父親陳萼陳光蕊高中狀元時,許多士子模樣的人物固然是面顯艷羨之色;聽到殷溫嬌拋繡球選婿,許多來上香的小姐們也是雙眼迷離。再聽到劉洪行惡,殺狀元而佔其妻,更有人怒目握拳,總之人人皆是陷於故事之中。

    「話表南海普陀落伽山大慈大悲救苦救難靈感觀世音菩薩自在靈山領了佛旨,帶著木叉來到長安大唐國,斂霧收雲,逕入一土地神祠,唬的那土地心慌、鬼兵膽顫,菩薩表明來意,囑眾小神不得走露了消息,自與木叉變作兩個游僧,往長安街上而來。」講至此處,正當眾人提氣凝神,等待高潮到來的時候,卻見那少年又是「啪」的一聲拍響醒木,拖長音腔道:「畢竟不知尋出那個取經人來,且聽下回分解!」。

    寺裡的僧人們俗講,都是將一個短故事直接講完,那象少年這樣,撓的人心癢癢的時候偏就來個「下回分解」?,這句話一出,聽者一愣之後,頓時就炸了窩,無數人亂紛紛叫道:「兀那少年,快說,到底菩薩選了那個取經人?」。

    「肯定是玄奘法師,這還用說?」,旁邊一個儒生模樣的人物趁機賣弄自己的「聰明」,搖頭晃腦說道。

    「老子也知定是江流,不過想知道菩薩是怎麼選中他的,不聽這少年說,要你這賊廝鳥多嘴做什麼。」,誰知剛才說話的大漢卻不領情,一句話就將那儒生給頂了回去。

    「你……你……粗魯……」,儒生看大漢挽袖子就要揍人的模樣,醬紅著臉色不敢再說,只嘴中嘀咕著向後面的人群中退去。

    且不管這二人的爭執,單說鬧哄哄的圍觀者中,也不知是誰高門亮嗓的吼了一句:「兀那少年,你這不是吊人胃口,更新,快更新!」,眾人既覺他這兩個字兒著實用的形象,當即眾口一詞叫道:「更新,更新!」,一時間,呼喚「更新」之聲震於寺門。

    麻衣少年對身前紛擾擾的叫喊聲充耳不聞,「且聽下回分解」這幾字說完以後,逕直躬身自長几下拿出一個碩大的香爐來,自在旁邊的銅盆中淨了手後,才見他拈香三支,肅容點燃後插於香爐。

    亂紛紛的眾人被他這一套動作搞的莫名所以,聲音漸漸小了下來,都注視長几,要看這說書的少年到底要做什麼事情。

    爐中青煙了了,在眾人注目之中,就見那少年拿過幾上小錘,擊響圓罄,口中朗聲道:「誠拜玄奘法師,願法師於西天極樂境土、佛祖駕前,佑我山南五穀豐登、六畜興旺,佑我大唐風調雨順、國泰民安!」。話聲剛畢,麻衣少年已經右掌立胸、鞠躬向香爐三拜。

    自夫子立儒門典範以來,縱然士子,對天地鬼神也是「存而不論」,又曰「敬天應人」,何況普通百姓!隋唐佛門大盛,玄奘法師在時人心中早已成佛,此時見少年煞有其事的來了這麼一出,再加上圓罄聲聲,旁邊伽楞寺鐘音了了,現場原本喧鬧的嘈雜漸漸平息,一股佛家禪林中的莊嚴肅穆隱隱生發,聽少年朗聲叫拜,骨子裡對滿天神佛充滿虔敬的聽者隨即跟身拜倒,口中隨著少年默念禱詞:「願法師於西天極樂境土、佛祖駕前佑我山南五穀豐登、六畜興旺;佑我大唐風調雨順、國泰民安!」。

    三拜之後,眾人起身,卻見那少年還是閉目立掌,清朗之聲淡淡傳來:「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是故空中無色,無受想行識,無眼耳口鼻舌身意……」,原來,這少年竟是在誦經!

    見少年「寶相莊嚴」的在念誦佛經,眾聽者也不便再催促他,正在他們不知如何是好之時,就見人群中驀然走出個十四五歲的清麗少女,目不斜視的來到長几前,在眾人目光註釋中,自懷中掏出了五枚開元通寶丟進香爐,隨後更念了聲「阿彌佗佛」後,才恭謹離去。

    看少女這示範,自然比照起寺廟俗講的眾聽客才恍然大悟,隨即就有人跟身而上,投錢誦佛,與往日在伽楞寺中並無區別。

    「這位婆婆請了」,心底百萬朵花兒一起開放,面上卻不動如山的唐離見一個衣衫破舊、花發盈頭的老婦人顫巍巍上前,肌膚龜裂的手上捧著三枚通寶,頓時心中一酸,停止誦經。

    他這一開言,不僅是那老婦,其他排隊等候的聽客們也都把目光集中到了他身上。

    「世人虔誠供奉香火,禮佛敬佛是為大善!然則所謂先救己、後禮佛,婆婆生計艱難,無須供奉銀錢,玄奘法師單取您一片誠心足矣!我佛慈悲,本為超拔世人於無邊苦海。取八方香火,施八方雨露,婆婆但請於香爐中取錢受用,以顯我佛普度眾生之意!」,這番話說來,當真是慈悲一片,那老婦哆嗦著收了通寶,將顫抖的手伸入香爐,取出一文銅錢後,淚流滿面的向著木幾便俯身拜倒下去。唐離見狀,連忙移步避開,留下香爐青煙接受她大禮。

    經過這個小插曲後,場中人看向麻衣少年的眼神又分外不同,沒錢的愈發虔誠,有錢的再從兜中多掏出幾文來,雖然也有一些人在唐離的示意下取錢,但都是只取一文,以示受過佛恩。這樣一番下來,等到三枝香燃盡,少年將《摩珂般若波羅蜜多心經》念到第六遍時,隊伍才算走完,而香爐中此時已是黃澄澄一片,內中積錢當有二千文之多。

    再次淨了手,唐離恭恭敬敬將香爐捧下,以錦鍛蓋住之後,起身拿起醒木,展眉拍案道:「書接上回,話說貞觀一十三年,九月甲戊,玄奘大闡法師聚集起一千二百位高僧,在長安化生寺登壇開演諸品妙經,當其時也,卻見廟門處施施然走進一老一小兩位僧人……」。

    這一番重新開張,又持續了半個多時辰,直講到「雙叉嶺上,忽見樹林中剪尾刨蹄兒,跳出一隻斑斕猛虎來,唬的法師六魂失了五魄,心下自忖必死!」,就聽醒木一拍,少年口中蹦出句:「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又是在緊要處停住,眾聽客有了經驗,倒不像剛才那般喧鬧,只等著看這麻衣少年又有什麼動作。

    收了醒木鑼罄,唐離見周圍聽者都還不走,只是看向自己,驀然醒悟過來,作了個四方揖道:「列位聽客,小子現時喉嚨沙啞,今天實在說不得了,還請大家包涵則個。」

    聽眾們雖然心裡癢癢的放不下,但聽了兩回,也知道這個故事不是一天能說的完的。加上他們現在對這個麻衣少年印象著實不錯,聽他喉嚨沙啞,倒也不再催逼,只人群中有人問道:「兀那小哥兒,下次更新在什麼時候?」。

    「明日請早,明日請早」,聽到這信兒,聽客們才漸次散去,邊走還三五成群的討論在情節。

    唐離收拾好東西,見長几前還有幾人流連著不肯去,心下一動,上前對一個儒生模樣的人物拱手問道:「尊駕以為,我今日講的這故事還聽的下去嘛?」。

    細一看,這儒生就是第一回間隙時與大漢爭執的那人,見唐離相問,他也拱手還了一禮,沉吟片刻後道:「故事倒也鮮活可聽,唯一美中不足,你講的是玄奘大師故事,他是僧人出身,於我等人而言,未免代入感稍顯不足。」

    「代入感!」,口中喃喃將這三個字重複了一遍,唐離恰覺頭上被人重重擂了一拳,金星四射……

    「老高,勞煩把它給我」,金州市坊活人堂藥鋪中,唐離指著櫃檯上琉璃盅罩著的新羅紅參微笑說道。

    「阿離,又來給你阿娘買藥了!」,這老高年紀並不大,只因面相長的老成,所以人人都以此來稱呼。前時唐離還在閻蘇生店中打工時,因兩家店隔的不遠,所以與他也是極熟的。

    剛寒暄了一句,就聽一聲尖利的聲音響起道:「老高,還想不想幹了?沒看到那邊有尊客上門,還磨嘰個什麼?」。說話之間,走來個長著老鼠鬚的明老四。

    「你還不快去,此處自有我來招呼!」,趕走了老高,明老四皮笑肉不笑道:「唐離你來了,今天想買點兒什麼?不過提前得說上一聲,早晨老闆有交代,像紅參這等貴重藥材,若是切開來買,折耗太大,所以今天本堂就不零賣了。」

    這明老四是本堂帳房,只因有一次無故欺負老高,被過來的唐離趕上,說了幾句公道話,自此他就嫉恨上了少年,每次買藥時都難免要刁難上幾句。

    金州坊市間就數這家活人堂中藥物質量最好,所以侍母至孝的唐離平日也懶得跟他計較,都是買完了藥就走,不想今天偏又撞上這事兒。

    「把那支紅參拿來我看」,唐離都不用正眼瞅他,只是指著琉璃盅道。

    「貨物貴重,不零散買賣,恕不方便了」,嘿嘿一聲尖笑,明老四拖長了腔子道。

    「誰說要零散著買了,給小爺拿過來」,眼中綻出一道寒芒,唐離冷聲喝道。

    這一聲喝叫,引得店中其他買家都向二人看了過來,明老四抖動著老鼠鬚道:「不零散著買?就憑你!」

    「小爺若是買的起又如何?」,至此,唐離已是動了真怒。

    「你若真拿的出貫五錢財,俺老明一文不收,白給你了!」,明老四也是寸步不讓。

    開元天寶間,一文通寶可買一隻胡餅,千文為貫,這樣算來,這一支紅參就是價值一千五百文,足夠普通小戶人家三月吃食,著實是不便宜,而唐離素日也來買過紅參,但多不過是二錢三錢的份量,對他知根知底的明老四所以敢說如此大話。

    「諸位街坊鄉鄰都請做個見證!」,聞言唐離驀然一笑,對圍觀的買家拱手說出這句話後,輕輕喊了聲「蟈蟈」,本在外邊等候的青衣小丫頭應了一聲走進店來道:「少爺,怎麼了?」

    拿過蟈蟈緊緊抱在懷中的藍布包袱,往櫃檯一放,唐離緊緊盯著明老四的眼睛,看也不看的用小指挑開包袱皮,就見一片黃光閃耀,亮澄澄一枚枚通寶顯出形兒來,看那鼓鼓疊疊的樣子,至少也得有兩千枚之多。

    「啊!」的一聲,明老四頓時傻了眼,眼神直呆呆的看著唐離,竟是說不出話來。

    「嘿嘿」一聲冷笑,麻衣少年收了包袱,二話不說,就向放在櫃檯一角的琉璃盅走去。

    揭盅取參,唐離見那明老四還是呆楞著,連一句服軟的話也不說,當下更不猶豫,裝了紅參轉身出店而去。

    堪堪等他與蟈蟈走了十來步距離,才聽裡間明老四一聲乾嚎響起。

    「少爺,你不說財不露白嗎?還有……還有剛才這樣不好吧!」,默然走了一會兒,低頭撫弄著衣角的蟈蟈忍不住開言說道。

    「就你心好!」,調笑了蟈蟈一句後,唐離才一笑道:「沒看出來,那明老四看著瘦的跟猴兒一樣,還真有硬骨頭,忍到現在也不追出來!放心吧!晚上我自會把錢給了老高,今日這事兒,也不過是出口惡氣罷了!」,想起剛才的事情,唐離忍不住又是嘿嘿一樂。

    「少爺,我不要這個,太貴了,拿那件細綾的就是」,寶針齋中,蟈蟈看著面前的紅色提花緞,小手連連推著唐離道。

    不等唐離說話,旁邊的店家呵呵一笑接上道:「公子好眼力,不瞞您說,一般人還真穿不了這個,來買這個的,都是要出閣的小姐們,紅的本就喜慶,再襯上這位姑娘白皙的膚色,這就跟上次那個歌女怎麼唱的來著……對…想起來了…那還真叫個『人面桃花相映紅』,美格稜稜的!要是再配上一支南海珍珠釵,嘖嘖!,您看看這絲,可都是打益州府來,再試試這手感,好貨!那就得是給漂亮姑娘穿,公子您說是不是?」

    看著那店老闆又是蹙眉、又是咂舌讚歎的樣子,唐離又摸了摸絲料,入手寒潤柔滑,著實不錯,當下也不理會正推著他的蟈蟈,一笑道:「老闆好口舌,就要這個了,對了,把你說的那個南海珍珠釵也一併拿來看看」。

    「少爺,這……」,走出寶針齋,蟈蟈捧著紅色的提花緞,一時說不出話來。

    唐離這時正拿著珍珠釵向著太陽照影兒,一百七十文錢畢竟不算白花,這顆珍珠雖然算不得好,但鑲在烏木銀絲的釵子上,倒也的確漂亮。看到蟈蟈那喏喏的樣子,他扭過頭一笑道:「這四年你日日幫我照顧阿娘,也著實受累了,平日我也是個窮,今天難得闊綽一回,買了你便收著就是。」,口中說著話,少年已順手將釵簪在小丫頭的髮鬢邊。日映珠光,流動在蟈蟈的臉上,為原本清秀的青衣少女更添了三分麗色。

    「蟈蟈,前邊有家織坊,你將緞子放進去,讓她們給你製成衫子就是,不比自己做的漂亮?」,唐離的這句提議卻沒得到少女的回應,詫異中他扭頭看去。

    原本就有些不好意思的蟈蟈聽少爺這樣一說,腳步一頓,臉刷的變成了一張紅布,良久之後,才聽她用蚊蟻般的聲音期期艾艾道:「這緞子是……是大紅顏色……除了做嫁……嫁衣……平時沒人穿的!」。

    「好個死老闆,難怪他說一般人穿不了這個!」,唐離一陣愕然,「走,蟈蟈,咱們去換個顏色」

    「不……少爺買的……我……我都喜歡……」,傾盡全身力氣說出這句話,勾著頭的蟈蟈邁步向前跑去,淡淡的夕陽光輝打在她紅潤的側臉上,竟隱約泛起一片聖潔的光輝,此時的她,跑的是那麼快,竟生似怕被人拉了回去一般……

    買一隻新羅紅參、再加上給蟈蟈買的緞料及珍珠釵,這一日所得幾乎花用殆盡,但正在小院中給母親熬著藥的唐離卻分外高興,畢竟,這是他靠著自己的力量改善了家人的生活。

    有了今天的經歷,唐離對後面的光明前景充滿了信心,第二日一早,唐離起身梳洗畢,留下蟈蟈照料母親,便自己一人前往伽楞寺前而去。

    他本以為自己已經來的夠早,誰知到了寺中山門前的空場時,早見有數十人等候,這其中固然以老人居多,但昨天那爭執的兩人也赫然在列,這數十人中自備胡凳而來的就佔了八成。

    「兀那小哥兒,你可來了!更新,趕緊的更新,好傢伙,昨天你說了句『剪尾刨蹄兒,跳出一支斑斕猛虎,愣是讓我一晚沒睡著覺!」,大漢的這句話引來眾人一片哄笑,卻也有不少人點頭稱是。

    唐離聞言也是莞爾,漢子說的情況,就跟他後世上起點中文網等水葉子更新一樣,癢癢的撓人心肺,當下也不饒舌多話,到場邊人家屋裡去取寄放的長几等物,東西本來就少,又有人七手八腳的幫忙,不一會兒的功夫,就已經收拾停當。

    長吁一口氣,唐離抓起醒木就要拍下,卻見長几前的人群中又是一陣小小的喧鬧,隨後就見一個面蒙白紗的女子牽著個圓墩墩的小胖子走了進來,等二人來到人群最前方站定,當即有隨著的家丁上前為二人放好了胡凳,眾聽客雖煩他們這插隊的行為,但看著他們來勢不凡,嘴上倒也不敢多說什麼。

    這女子穿著一件素白的七破間裙,雖臉上因蒙紗看不清楚,但身量頎長,尤其是那一條細細的腰肢,細而修長,恰似陽春三月的柳枝,曼妙婀娜,還真有幾分行動處如弱柳扶風的味道。,

    唐離這兩人堪堪站到了自己說書的正前方,遂露出個微微的笑意算是招呼,那剛剛坐下的女子見了,似是微微一愣,隨即微微扭過頭去,這盈盈不堪嬌羞的動作,別是一番風情。

    「更新了,更新了」,小胖子一聲喊,使唐離收回了心思,當下醒木一拍,開言道:「書接上回,且說……」。

    這一回說到唐僧與壓在無行山下的猴子初次相見,便又是「下回分解」,唐離搬出香爐後,一切又照著昨日故事上演,不過讓他略感吃驚的是,那坐在前排的女子在念誦「五穀豐登、六畜興旺、風調雨順、國泰民安」的禱詞時,確是一臉虔誠,這讓少年對她的印象又好上了幾分。

    隨後的投錢更是讓他吃驚,他本想到這二人定是出身富貴人間,但看到小胖子居然丟了塊兒約一兩重的銀子時,還是讓他大感震撼。唐代錢幣流通並不十分發達,以錢易貨與物物交換並行,即通寶與布帛都可用於市場交易,至於銀兩,因產量太低,故而極為貴重,一兩銀可換錢千文有餘,如此出手,對唐離這個小攤子來說,的確稱的上是闊綽非凡了。

    一時眾人上錢完畢,早在一邊等的不耐煩的小胖子急吼吼道:「猴子,快說那猴子到底怎麼回事。」

    「感盤古開闢,三皇治世,五帝定倫,世界之間,遂分為四大部洲,曰東勝神洲……那座山正當頂上,有一塊兒仙石,其石有三丈六尺五寸高,有二丈四尺方圓,內育仙胎,一日迸裂,產一石猴,似圓球大小,因見風,化做一個石猴……」,這一回書,說者固然是眉飛色舞,聽眾更是抓耳撓腮,只覺以前聽過的「俗講」跟這比起來,簡直就是味同嚼蠟,尤其是那小胖子,不像她姐姐還能坐的住,聽到得意時,竟是不自覺的站起了身子,一步步就湊到長几邊,兩隻胖手捧著個鼓嘟嘟的臉,盯著唐離眼睛竟是眨也不眨,連下邊聽眾的哄笑也是聽而不聞。

    等唐離說道猴子在菩提老祖處學了七十二般變化,口乾舌躁下,一拍醒木來句「下回分解」後,那正聚精會神聽著的小胖子不像其他聽客般散去,而是一把拽住正收拾東西的唐離,仰頭迭聲問道:「然後呢?然後呢?」。

    見這小胖子長的肉乎乎討人喜歡,加上他出手又實在大方,看在這份香火情分上,唐離也不能斷然拒絕他,但提前吐露劇情,那可是說書的第一大忌。當下遂蹲下身子,笑著捏了捏他肥肥的臉蛋兒道:「然後怎麼樣哥哥也不知道!這得晚上回去想了才明白,明天你來哥哥跟你講。」,說完,又愛憐的拍了拍他紅乎乎的臉,起身自去忙活。

    那女子並那隨行來的家人見小胖子拽住唐離的衣襟已是色變,再看到唐明伸手去捏他的臉,而小胖子居然不拒絕,就更讓他們驚詫。

    等唐離起身,那女子當即上前把戀戀不捨的小胖子給拖走,只是走的時候,他還不忘一再回頭道:「晚上好好想,明天早點來,早點來!」。

    「可惜沒來陣風吹開面紗,要不看看她長的什麼模樣,倒也是樂事一件」,看著二人在家丁的簇擁下離去的身影,唐離不無遺憾的想到。

    至此,麻衣少年的說書大業正式啟動,隨著他說書時間愈長,來的人越愈多,收入嘛!自然也就越高,以至於到最後唐離自己都心中惴惴,尋思著要不要找兩個保鏢來保護自己才好。

    這是開講第十五日的黃昏,當手提著兩隻九斤黃老母雞的唐離剛剛推開院門,就先聽到「阿彌陀佛」的唱佛聲,隨即,一個略顯蒼老的聲音破空傳來道:「老衲伽楞寺性空,等候唐施主多時了。」

    「來了!」,唐明腳步一頓,心下暗道,這幾日隨著「生意「越來越好,他心中的疑惑不安也越來越多,自己這明目張膽的搶生意行為,為什麼做為地頭蛇的伽楞寺,居然會沒有人出來阻止?今天見到這兩個和尚,雖然不免麻煩,倒也算解了一直以來心底的隱憂。

    「大師請了!」,畢竟在人家地盤上混飯吃,唐離的這個見禮還真是恭謹的很。放下手中咕咕叫著的母雞,他做了一個歉意的表示後,隨即進了房中看望母親。

    想是因為當日章老爺家退婚一事所激,也或者是近日來那些名貴藥材的效力,總之唐夫人近來的身子骨一日好過一日,雖不免臉色還是蒼白,但畢竟一天中能有半日下床走動了。

    「阿娘,孩兒還有衣衫可穿,您身子不好,別急著做事。若是因此累著,那就是孩兒的不孝了!」,伸手接過唐夫人手中的針線,唐離端過早上熬著的原汁雞湯遞了過去。

    「天天都是雞湯,這些日子苦了你這孩子了!」,略顯粗糙的手摸上兒子的臉龐,唐離感受到手上傳來的溫熱,看著唐夫人眼神中濃濃的慈祥,只覺心底一片平安喜樂,這四年來受的苦都似雲淡風輕,轉眼即散。

    「對了,阿離,你近日做了什麼事?連伽楞寺性空長老都上門來尋你?」,端起雞湯正要喝,唐夫人突然抬頭問道。

    「長老?」,唐離倒是沒想到自己能讓伽楞寺的一號人物居然親自找上門來。

    「是,性空長老原是在長安慈恩寺剃度,開元六年來到金州,七年後登壇升座,到如今主持伽楞寺已經十五年了,說來也是巧,就在長老升座那天,娘有了你。這街坊們還都說你跟長老有緣法呢!性空大師佛法高深,菩薩心腸,在金州威望極高,你別怠慢了才是。」,說起往事,唐夫人的唇角顯出一抹悠遠的笑意,臉上也更多了幾分母性的光輝。

    「噢!這到的確是個機緣」,唐離喃喃自語了一句後,微微一笑道:「那母親就先寬坐,兒子這就去見見大師。」

    性空長老是個年約六旬的和尚,清瘦的身子中時時透出股安定寂靜的淡遠。而站在他身後的,卻是個清秀的讓女人都嫉妒年青僧人,看到唐離注目於他,這僧人微微一笑示意,那剎那間的風華,讓簡陋的小院兒都為之一亮。

    「好美的男人,還好是個和尚!」,心底莫名蹦出這個念頭,唐離含笑躬身道:「不知長老駕到,在下回來的太晚,寒舍簡陋,怠慢二位大師了。」

    「靜坐雲遊出塵世,兼無瓶缽可隨身。出家人隨性而定,萬物皆空,視黃金台與茅草窩並無區別,又何來怠慢之說。」,性空和尚雖然年紀老大,但端的是一副好中音,淡淡的話語中充滿磁性,直抵人心。

    見性空長老一開口,借用的就是自己第一次說書前的「加官兒」話語,唐離頓時知道自己這十幾日的舉動都在這老和尚的法眼之下,當下一個苦笑道:「家母身子不好,適宜靜養,寒舍又實在太小,大師若不介意,就由小子做東,咱們到前邊蕊香居煎茶細談如何?」。就其本心來說,唐離實在不願讓母親知道自己近日所做之事,雖然他也知道這事是注定瞞不住的,但能讓她晚一日知道也是好的。

    淡若深淵的眸子看了唐離片刻,性空長老微微一笑道:「好…」。

    這一日,懷恩坊中百姓看到了足以他們記憶良久的一刻。在最後一抹夕陽餘輝中,長街上兩位月白衲衣的僧人與一位麻衣少年款步而行,僧人固然面有古意,那麻衣少年也是神清氣朗,淡淡的金光散射在三人單色的衣緣上,竟反射出一層朦朧的七彩光暈。兩邊古樸的燕子樓,腳下青石鋪就的長街,慢慢前行的三人,就像走進了一副江南的山水畫卷中。

    在一種無形的力量下,往日喧鬧的長街寂靜了許久,等三人遠的看不見了,重新恢復了活力的坊區中才傳來聲聲訝歎:「王嬸兒,感情是我看花了?那老僧真是性空長老?那穿麻衣的不是唐離吧?」。

    「不是唐離是誰?平時只知道他孝順,幾天沒注意,居然都能讓性空長老親自登門,我說這幾天喜鵲在坊門處唧唧喳喳叫個不停,莫非就應在唐家?」。

    「蓮兒妹妹,你看到了嘛!剛才那個年輕的和尚,真的好俊俏,他也是伽楞寺的?你以前見過沒有!」,說話的女子只到現在,眼中依然閃現著五色星光。

    「玉姐,以前沒見過,今天不是見到了嘛!至於以後見不見……玉姐,你若肯把那大食胭脂讓妹妹也美上一美,明天拼著讓娘罵,小妹也陪你去伽楞寺走上一遭」。

    絮叨叨的閒言碎語持續了許久……

    …………………………

    「小七,愣著幹什麼,還不快幹活!」,蕊香居茶樓中,正在櫃檯記帳的管平潮老闆偶一抬頭,看夥計燕小七呆愣愣的不動,立即出言催促道。

    誰知往日畏他如蛇蠍的燕小七聞言卻並不動彈,只是端著手中的托盤呆呆的看著門外。

    正在黑了臉色的管平潮出了櫃檯作勢欲踢時,就見滿臉驚喜之色的燕小七急扭頭道:「長……老!老闆,性空長老法駕到了」

    「性空」,一時反應不及的管平潮剛抬起的腿也忘了收,喃喃自語的把這名字念了一遍後,才猛然反應過來的:「你這殺坯,說的可是伽楞寺的性空長老!」。

    見燕小七呆呆的點點頭,他色變疾聲道:「殺坯,快不快去準備香燭火表」,口中嚷著這話,管平潮扑打著衫子上的灰塵,就向店門處跑去,只是動作太急,忘了剛才抬起的那條腿,一個趔趄,撲倒在地,他卻滿不在乎的爬起身子,就要向店外遠遠迎去。

    「準備香燭火表做什麼?」,燕小七滿臉迷糊的問道。

    「多好的機會,今天無論如何也得讓長老為本店親誦一遍《金剛經》,驅邪鎮運。」,隨口解釋了一句,管平潮走之前還不忘罵了一句:「殺坯」。

    「盡日尋春不見春,芒鞋踏破嶺頭雲。歸來偶把梅花嗅,春在枝頭已十分。去歲,有一位雲水僧來寒舍化緣,家母供齋之後,請那大師解說佛法,留下的就是這首偈子。一年來,小子無事亂參詳,感覺這其中說的是,真正的佛性原本是滅絕你我、滅絕生死流轉,滅絕時空諸般限制,本不用千山萬水去求,慧根一啟,個人身上的佛性便自然生發了。」,一路走來,唐離深感性空長老與那俊秀和尚風姿恬淡、言語深雅,一時動了談性,這番侃侃而言的神采與他那麻衣俊容,倒也配合的相得益彰。

    正當他還要再說之時,卻見身前不遠處突然滾過來一個圓球,隨後就見到一張諂媚而笑的胖臉:「善信管平潮,不知性空長老法駕光臨,有失遠迎,有失遠迎了!長老這邊請,這邊請!」,一句話說完,這胖球兒躬著身子,腳打屁股的領先為三人帶路。

    「阿彌陀佛,有勞施主了!」,性空微微頷首,口宣一聲佛號,與唐離二人相視一笑後,隨著管平潮向店中走去。

    「見過長老!」,性空的身影在蕊香居剛一出現,短暫的沉默後,就聽一片胡凳挪移之聲,樓上樓下所有的茶客悉數站起身來,向著長老合掌問好。

    這陣勢讓隨後跟進的唐離心下一震,剛才來時只聽母親說性空長老在金州城威望極高,沒想到居然高到這種地步,看那些茶客們的神情,顯然都是出自至誠,如此景象,讓剛摸了伽愣寺老虎屁股的少年心下微微緊張。

    又是長宣一聲佛號,性空長老向四方合十一禮後,領著二人向樓上走去,所過之處,人人躬身,而樓上的茶客見他上來,也都是閃身離座,意在要讓位於他。

    長老三人自選了靠窗處一副無人座頭,等他坐下身後,滿店茶客才又重新歸位,只是原來的嘈雜聲音都消失無形,雖仍然有人說話,但都是放低了聲音悄聲低語,一些不雅的坐姿也都悉數收起,至此,性空一言不發,本該是最喧鬧的茶肆,居然就突變成了州府中的文淵樓,居然滿坐君子了!

    「宗教之力竟至於此,這個老和尚太不簡單」,感受到身邊的一切,唐離面色不動,心下卻更繃緊了一根弦。

    「唐小友可知老衲二人往尋施主所為何事?」,茶水素點布好之後,等那囉哩囉嗦的管平潮離去,性空長老不再虛言,逕直問道。

    端起茶盞微微呷了一口,再感覺到茶香的同時,隱約還有香蔥等各種淡淡的味道,唐人煎茶本就是茶葉和著香料一起,他倒也並不吃驚。放下茶盞後,才見唐離微微一笑道:「還請長老賜告。」

    與麻衣少年一路行來,性空愈發覺的吃驚,眼前唐離的表現,無論如何都不該是一個十五歲少年該有的樣子,不過說來他還真是欣賞這份與年齡不相襯從容沉靜。

    眼中閃過一絲幾乎微不可見的驚異,面向唐離的臉上露出一絲空靈的笑容,長老淡淡開言道:「不瞞施主,老僧此來,是想接引小友入我佛門的。」,隨後,性空看到少年因震驚而帶來的臉色急變後,心下一笑道:「任你如何,畢竟還只是一個少年」

    「不會吧!為了餬口而說書,就算我說的是《西遊記》,就算我搶了伽愣寺的『生意』那也不至於就要當和尚。」,突然聽到老和尚這個荒謬的提議,唐離簡直覺的匪夷所思。

    片刻之後,神色恢復過來的麻衣少年端起茶盞大大的喝了一口,良久之後才面帶苦色開言道:「能得長老看重,小子幸甚何如!不過在下生性跳脫,受不得青燈黃卷的寂寞;再則寒家僅小子一脈香煙,於孝悌及個人心性而言,都只能婉拒大師好意了。」,口中說著拒絕的話,唐離心中卻是隱隱做痛,看來這十幾天賺的錢,不免又要退回給伽楞寺了。可憐這半月來起早貪黑,不過是「為他人做嫁衣裳」。經歷了剛才的場面,他還沒狂妄到以為自己能跟這老和尚鬥法的地步。

    似是早知道他會如此回答一般,唐離剛苦著臉說完,性空長老與那俊秀和尚相視一笑後面色不變道:「小友即能將我法相宗初祖西去求法故事講的如此活靈活現,緣何卻對我佛門瞭解如此之少,此事誠然怪哉!」。

    「還請長老明言。」,不知性空這話的用意,唐離也不多說。

    「『火居』一詞小友可曾聽過?」,見唐離面色茫然,剛剛接過性空話頭的俊秀和尚續又解釋道:「這世上不僅有『火居』的道士,我佛門也有『火居』的僧人,即便小友入了佛門,也是可以娶妻生子的。」

    「和尚也可以討老婆生兒子?」,這消息倒是讓唐離大吃了一驚,但他素來對佛教不太感冒,雖然有這樣的優惠條件,但自己做和尚還是讓他從心底裡排斥,當下也沒多做考慮,直接搖頭拒絕。

    那性空端的是有大師風範,面對唐離的第二次拒絕,沒有半點色變,沉吟片刻,才見他微微一笑道:「不做火居和尚,唐小友可願受我伽楞寺『弘法居士』玉牌?」

    「弘法居士?得了這個牌子,我要做些什麼事?」,到了這個時候,唐離也不便再直接拒絕,是以先開言問個清楚,只是他卻沒看清楚那俊秀和尚聽到師叔此話後,驀然驚變的臉色。

    「既稱居士,小友自然仍是世俗之身,既不用青燈黃卷、亦不誤娶妻生子。不過日常有暇,多為本寺弘揚佛法罷了。」,輕描淡寫的口氣,讓唐離鬆了一口氣。

    聽說不過是一個虛名,不用擔當什麼責任,唐離實在沒有拒絕的理由,略加思索後,當即點頭應道:「如此,多謝長老厚愛了」。

    性空見他應允,微微一笑的同時,已自袖中取過一面玉牌遞過。

    唐離順手接過,見那面四方形狀的玉牌正面刻著「萬法唯識、諸物體相」八個小字,而反面卻是一個閉目合十坐姿的僧人,倒也精緻可愛。

    「老衲事情已了,小友若是家中有事,不妨自去便是」,見唐離收好玉牌,淡淡而笑的性空隨即說道。

    唐離見他閉口不提自己說書的事,心中也是歡喜,此時既然性空發話,他也不再客氣,於二人合十一禮後,就轉身下樓而去,腦海中蹦出個念頭道:「老和尚既然贈了我這個牌子,斷沒有不許我在伽愣寺前說書的道理,這個香火情倒是結的合算」,雖然他也隱約覺的事情似乎不會這麼簡單,但想來想去對自己都沒什麼損失,心下也即釋然。

    來到櫃上,心情大好的唐離想要付帳,那一心想讓性空長老為本店誦經驅邪的管平潮如何答應,推讓了兩回,少年也不再堅持,逕直出店回家而去。

    「師叔,您為何如此……」,透過紙糊的軒窗看唐離去遠,樓上座中的俊秀和尚再也按捺不住,開口問道。

    「你不明白?」,看了這個深得師兄寵愛的師侄一眼,微微笑著的性空將深淵般的眸子投向遠處杏花叢中隱約可見的伽楞寺,淡淡的聲音傳來:「悟名,你以為一教一宗之興衰依憑的究竟是什麼?」。

    聞言,似是想不到師叔會問出這樣簡單的問題,那俊秀和尚微微一愣後才答道:「自然是靠法理精深,大德多有。」

    「且不說我教與道門之爭,單論我佛門八宗之內,若論法理精深、高僧大德,又有那宗能比的上我法相宗?當年本宗初祖玄奘法師西渡流沙,顯名佛國,歷時一十四載取回萬卷經書,以無上佛法於慈恩寺開創本宗,並由太宗陛下飭封為大唐第一任總管天下沙門的大僧正,若說起來,現在的三論、天台、淨土、華嚴、律、密七宗,又誰不曾受本宗法理影響;若論高僧大德,本宗二祖窺基也是顯名天下,身為帝師。」,性空的話語雖淡,但聽在那俊秀和尚耳中,卻激的他目中神采湛然。

    「法理精深、大德多有,然則細看今日之佛門,又是那家宗門為大?」

    「南地禪宗、北地淨土」,俊秀和尚說出這話時,言語中滿佈的都是不甘之意。

    「禪宗不遵佛典僧規,初傳時即遭它宗排擠,它那『以心傳心』的妄說更被斥為魔語,其初祖達摩更因此被人毒死,但看它如今聲威又是何樣煊赫!至於北地淨土宗門,號稱唸一聲佛即可入西方極樂,於佛理而言,直與邪教無益,卻又為何發展如此迅速?悟明你得師兄信重,他日注定是要接掌我宗門戶的,這些問題你可曾都想過了嗎?」,性空的話語雖然還是一如往日的恬淡,但在這淡淡語聲之後的那股沉重,俊秀和尚卻是感受至深。

    「還請師叔賜教」

    「十七日前,金州懷思坊舉行了一次花魁大賽,本來注定必輸的關關意外贏得了這次挑牌之爭,而幕後為她操作的便是剛才那位少年。湊巧的是,當晚出現在花零居的還有一位京中來的楊侯,賽後,楊侯更親見關關,並專為那少年留下金花名刺一張。或許你更該仔細看看這少年的面容器宇,若是這還不夠,明日你不妨再去聽聽他的俗講。告訴你了這麼多,再想想剛才所問,兩日後,師叔希望能聽你說說老僧今日給那少年玉牌的原因所在。」

    性空的話全然是一片混亂,絲毫沒有邏輯可言,但那俊秀和尚卻知自己這位師叔根底,知他話語中必然更有深意,沉吟片刻,才聽他開言問道:「金花名刺!京中楊候,是那位楊候嗎?」

    「阿彌陀佛!」,閉目低宣佛號,性空再不多說,起身向樓下行去……

    自與性空大師見面過後,唐離的「事業」越來越順,隨著他說書的時間越長,金州城中知道的人也越來越多,相應之下,來聽說書的人也就愈多,其中,伽楞寺中的那個俗講和尚更是跟小胖球姐弟一樣,是場場必到。人氣大旺之下,少年的收入也是直線攀升,到頂峰時候,竟是達到了一天五千錢,只讓唐離笑的合不攏嘴的同時,也為每天要背幾十斤重的錢而苦惱不已。這其中的感覺,讓他天天心中都難免念叨一句:「痛並快樂著」。

    「阿離哥哥回來嘍!」,披著夕陽的金輝,肩上挽著個青布包袱的唐離剛一出現在自己懷德坊的街道上,就聽一陣叫好聲,隨即就見有二三十個孩子嗡的一聲圍了上來。

    額頭見汗的唐離見狀微微一笑,自背後的包袱中掏出一把一把的桂花糕來,向那些伸著手的孩子遞過去,「個個都有,個個都有,不要搶!」,不一會兒糕點分發完畢,那些孩子歡笑著簇擁住唐離向他家小院走去。

    「六嬸,六叔今天身子好些了吧!噢!看來昨天那藥還算管用,明天我回來時,再給六叔帶兩副」,邊在孩子堆中向前走,唐離頻繁左右扭頭應付著街坊們的問候。而在他身後,左右街邊響起的都是一片嘖嘖讚歎聲。

    唐離不是個小氣的,這些日子收入多了些以後,他每次回來都不忘給同坊中的孩子們帶上些糖吃,至於其他孤貧人家,也是能幫的就幫上一把,所以如今每一出現,都能贏的街坊們伸拇指誇讚。這樣做,固然是因為他自己也是窮苦出身,另一個也是他有意為之,畢竟自己日常多不在家,母親身體不好,蟈蟈又是個小丫頭,萬一出了什麼事也能有個照應。

    等唐離到了自家院門外,那些孩子又轟叫了一聲,四散開去。

    走進院門的唐離一看到蟈蟈那張苦瓜似的臉,頓時心頭一驚,收了臉上的微笑就向內室跑去,讓他如釋重負的是,唐夫人身體並無異常,只是臉上卻滿是慍色。

    「阿離,你過來」,此時的唐夫人臉上沒有了往日見兒子進家時的慈祥歡容,不等唐離開口說話,她已是開言喚道。

    「娘……」

    「是你在伽楞寺前俗講?」

    「是,孩兒這也是秉承母親所願,勸人為善、弘揚佛法的」,見勢頭不對,滿臉賠笑的唐離趕緊祭出這桿大旗。

    「噢!那你這些日子掙的錢呢?都拿出來為娘看看」。唐夫人並不接他這話茬兒,直接說到了錢字。

    這幾年以來,家中錢財都是由自己掌管,這時突然見母親問起,唐離一愣之下,倒也沒做多想,順手就將肩上的青布包裹放下。

    唐夫人伸手挑開包袱,見裡邊堆疊著黃燦燦的一片,面色一驚後,繼續道:「把你這些日子俗講掙的錢都一併拿出來。」

    唐離雖然感覺不對,但他是個從不忤逆母親的,再說家中貧寒,也沒個隱藏處,現在不拿出來,恐怕還是不免被母親發現,到時候萬一氣壞了她的身子就更是罪過。當下也不遲疑,將積攢的那些錢都給拿了出來,一張闊大粗木桌子上竟然被堆的滿滿。

    「阿娘,以我的意思,咱只要再積攢幾日,就能重新把房子給修修了,這些傢俱也大可以換一換,母親身子不好,冬天怕耐不得寒氣,兒子尋思著可以照北方的樣式,咱在這屋裡也盤上火龍,倒時也就暖活了……」,見唐夫人看著錢不說話,唐離在一邊說起了自己的打算。

    「這些錢為娘自有安排,你不再操心。還有,自明日起,伽楞寺你就不要再去了」。閉目合什念了聲佛,唐夫人的臉上滿是前所未有的嚴肅。

    「為什麼?」,脫貧致富奔小康的光明大路就這樣被生生堵住,饒是唐離孝順,也是色變問道。

    「看看這滿桌的通寶,這就是你弘揚佛法、勸人為善?你這分明是借玄奘大師之名聚斂錢財!這是大不敬!縱然是瞞的過世人,你能瞞的過滿天神佛,因果循環、報應不爽。阿離,前時是你不知情,咱們早早的把這錢做了善事,佛祖必然不會怪罪到你身上,若還是執迷不悟,將來可是要墜入無邊地獄,墮入畜道輪迴的。到那時就悔之晚矣了!」,唐夫人說著這番話,滿臉都是決絕之色。

    一聽這話,唐離人都要炸了,「做善事!」,自己都窮的揭不開鍋了,還談什麼做善事?當下幾乎是不假思索的脫口而出道:「阿娘,這是孩兒拿來給您老治病修房的,做不得什麼善事!再說,那伽楞寺的和尚們每天俗講,收的錢都不知道那裡去了。阿娘,您心也別太實!現在掙錢不容易。」

    「不義之財不可用!阿娘就是病死餓死,也絕不用這借神佛之名賺來的錢財,阿離,你……你……」,唐夫人身子本就不好,見素來孝順的兒子居然為了這些「不義之財」頂撞自己,一時氣怒之下,居然就此昏暈過去。

    「阿娘,阿娘,蟈蟈,快去請大夫」,見唐老夫人說話間倒了過去,唐離手疾眼快上前扶住的同時,心下發慌的他趕緊吩咐著房外的蟈蟈,小丫頭的頭向屋內一探,隨即臉上變了顏色,扎煞著手就向外跑去。

    「將母親扶上了床,唐離見他呼吸還算正常,才略略放下心來,轉身開始收拾桌上堆放的通寶,大堆兒的收做一處,另撿了萬餘枚悄悄收在一邊……

    「令堂原本體弱,此次只是氣急攻心,稍事休息也就好了,只是再受不得激。否則因以引發宿疾,恐再難救治了!」,醫生的這番話讓唐離連忙點頭應是,囑蟈蟈照料母親,他邊送大夫出去,邊順路前去抓藥。

    匆匆回來將草藥煎上,見阿娘依然未醒,唐離輕手輕腳來到院中,將那單收著的萬餘枚銅錢悄悄的埋在了院中樹下,他本想多埋一些,又怕母親醒來看出端倪,連這也保存不住,也只能無奈做罷。

    唐離固然是孝順,但並不意味著就認同古代的愚孝,他絲毫不覺的藏下這十來貫錢有什麼不妥,畢竟一家人要吃飯,母親要吃藥,倘若連人都顧不住,別的還談什麼孝道。

    足有半個時辰後,唐離剛剛忙完,就聽內房中蟈蟈一聲歡叫:「少爺,老夫人醒了」。

    「阿娘,你消消氣,那些錢任由母親處置就是,伽楞寺也不去了,您老好生將養著身子。」見母親醒來,唐離張口說的就是第一句就是趕緊道歉。

    聽唐離這樣說,唐夫人略顯蒼白的臉上微微綻出一絲笑意,枯瘦的手撫摩著兒子油亮的黑髮,淡淡說道:「『飯蔬食飲水,曲肱而枕之,樂亦在其中矣。不義而富且貴,於我如浮雲。』這是你爹在時,常吟誦的一句夫子聖言。你小的時候,他也曾天天跟你念誦,說來實與家訓無疑。阿離,娘也知這幾年來吃了太多的苦,但這錢……這錢……咱不能花,一來對不起你那死去的爹爹;再者因果之事,神佛震怒,萬萬怠慢不得。娘本就是個糟糠的身子,去了也就去了,但我兒你可是唐家一脈單傳,若因觸怒神佛壞了你的運命,娘萬死不贖呀!」。

    感覺到母親撫著自己頭髮的手陣陣顫動,再聽著這全是為自己安危擔憂的話語,唐離雖對話的內容不以為然,但這份厚重的感情卻使他心頭一暖,口中喏喏應是。

    經這一番鬧騰,唐離剛剛開闢的致富大業就此夭折,想當初他正是利用唐人對宗教的虔誠生出了這個賺錢的方兒,沒想到今天也因為母親對宗教的虔誠斷了這條財路,若不是自己悄悄藏下些錢財,還真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了。如此經歷,還真讓少年唐離感歎世間事物還真是一啄一飲,皆由前定,他穿越來到這個時代,雖有領先於時代的見識,卻於無形之間也要受到時代的制約。

    在家裡又陪了母親一日,尋思著不能坐吃山空的唐離遊蕩在金州城中,想再找一份能養家餬口的差事來。

    轉過馨蘭坊,前邊就是金州正中的繁華之地,正兩邊張望的唐離驀然聽到右邊茶肆中一個粗豪的聲音傳來道:「列位,有誰知道那俗講的少年那裡去了?娘的,正說到玄奘法師被那女妖精抓了去要成親,偏就沒了下文,這不是坑人嗎?我家那小子,這幾天為這事兒鬧的都不吃飯了,這是怎麼個話兒說的?」

    這句話說完,立即引來茶肆中一片附和之聲,其間就有一個公鴨嗓子的人接口道:「李家四哥,這兩天半城人都在打探這小子的下落,有人說他病了,有人說他摔了,亂糟糟的沒個准信兒,最好笑的是,居然還有人說他去了長安宮裡做了太監。」

    「做太監,什麼意思?」,一個聽來有些傻傻的聲音問道。

    「太監!還能有什麼意思,就是『下邊』沒有了唄!」,這句話在掀起更大一片笑聲的同時,也使外邊的唐離刷的一聲臉漲的通紅,當下再不多聽,加快了腳步急急而去。

    直到跑出兩條街開外,唐離的臉色才算恢復正常,正在他自嘲:「做人要厚道」的當口兒,就見前方一處人潮湧湧,似在爭擠著什麼。當下心中一動,邁步而去。

    走進些兒後,唐離才詫異發現這些擁在一扇朱漆大門前的都是年紀與自己相仿的少年,縱然有一些年齡稍大的,也不過二十來歲,大家似乎都在焦急的等待著什麼。

    正在他好奇打量的當口兒,就見那朱漆大門吱呀一聲,幾個青衣家人,擁著一個寶藍色衫子中年漢子走了出來。

    圍著的眾人見他出來,頓時引起一陣小小的喧鬧,充斥著唐離耳中的都是「鄭管家」三字,隨後這聲音漸漸消歇,眾人的目光也都緊緊的著落在那中年漢子身上。

    那鄭管家見人群安靜下來後,才微咳了一聲,開言說道:「奉鄭使君老爺之命,本府今日正式招募家丁,我家老爺乃是河東世家出身,所以要來本府做事者,這第一嘛,總是要能通文墨才好;第二,容貌端正……」。

    聽鄭管家這一開口,唐離才知道原來是本州剛來不久的刺史府要招募家人,頓時沒了興趣,正要邁步前行,忽然又被一句話給釘住了腳步。「空缺職司如下:一,少爺書房伴讀一名,月俸錢一千五百文;二,倉房奉應一名,月俸錢一千二百文……」。

    鄭管家堪堪將府中欠缺職司念誦完畢,就聽下邊一個清朗的語聲問道:「應募職司要不要簽賣身契?」。

    這突如其來的一問讓鄭管家一愣神兒後撇嘴一笑道:「你倒是想,總要我家老爺肯才行?」。

    得了這個答覆,唐離心下大喜,當即隨著其他人向檢測筆墨文事的長几前走去。

    鄭管家將一應事項講完,招募正式開始,唐離略一打量,見隊伍前後擁著的怕不有近兩百人,當下心生感慨:「看來無論在那個時代,想混口飯吃都不容易!」。

    好歹隨閻蘇生學了四年書畫,唐離這筆柳體字寫出來,還真是筆力遒勁,與前後相比,誠然是鶴立雞群,直讓那負責此事的鄭府家丁也為之眼前一亮,隨即出口問道:「你應募什麼職司?」。

    「伴讀」

    聽到「伴讀」二字,那家丁神色微微一變,隨即放下了手中的差事,向那高立在台階上的鄭管家走去。

    正在這時,朱門內又走出一個家丁,看他那匆忙的模樣,似是急著辦什麼事情,愁眉苦臉低頭而行的他走到人群擁擠處,抬起頭來正要呵斥眾人讓路,無意間看到唐離,頓時呆了一呆,隨即臉上浮現出欣喜若狂的神色,又狠狠的盯了麻衣少年兩眼後,他才轉身飛跑著進府去了。

    「本府今日招募職司很多,你為何一定要應募伴讀」,稍等了一會兒功夫後,鄭管家走下台階,先是看了唐離手寫的筆跡後,抬頭問道。

    「找工作誰不想找好的?」,唐離聞言自語道,說起來今天鄭府招募的職司雖然多,但就屬伴讀待遇最好,想必也最輕鬆,少年一人掙錢要養三人吃飯,還有母親的醫藥費,月入一千五倒是與他的期望值差相彷彿。心下如此思量,口中應聲答道:「小子生性沉靜,貴府今日招募職司中,自覺最適合這伴讀。」

    聽唐離說話,那管家眉頭微微一皺道:「本府小少爺生性靈動,怕你那沉靜性子難以適應,不如另換一個如何……」。

    「既然是招募,他為什麼要阻止自己應募伴讀?」,心下思量,唐離正要開口答話,就見那朱門中急慌慌的跑出剛才那個家人,將管家喊離了幾步後,也不知在他耳邊說了幾句什麼,那鄭管家神色一變,陰沉著臉色看了唐離一眼後,扭頭吩咐道:「給他登記」。

    約兩柱香的功夫後,所有報名人都已登記完畢,陰沉臉色的管家一揮手,眾人都循著小門進了鄭府,等待測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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