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兒?」胤禎的叫聲傳入耳內,我放下手中的炭筆,起身望著窗外疾步走來的身影。
墨綠色的衣袂,隨著他的步伐富有節奏的蕩著,難掩一臉喜色的他,眉梢之間彷彿都透著輕鬆。
「什麼事情那麼開心?」看著推門而入的胤禎,我移身上前,整理他略顯凌亂的長衫。
他的身上,透著風塵僕僕的味道,衣襟上,浮著淡淡的塵土。
「沒有什麼,前些日子你不是總抱怨我總忙到深夜不陪著你嗎?這不今兒個得空,所以就早些回來了。你幹嘛呢?」他走到桌邊,忙倒了杯茶一飲而盡,而後拿起桌上的圖紙慢慢端詳。
「這是什麼?又想在哪兒蓋園子了?」他抬頭掃了我一眼,狀似認真的看著圖紙,手卻將我拉到身邊緊挨著。
「這處園子啊!除了江南,我還真想不出蓋在什麼地方合適呢!」我附和,細細的給他講解,不時的詩情畫意一番,嚮往的勾勒著。
「聽你這麼一說,我倒是有些期待呢,可惜你也說了,不適合蓋在京城啊!」他撇嘴,微微的惋惜。
「那我們就蓋到江南去不好嗎?等我們老了,可以到江南去頤養天年啊!」
「呵呵……」他笑而不語,眼眸裡卻是勢在必得。
「今兒皇阿瑪召你們到暢春園了?」瞧著他的樣子,我不著痕跡的轉移了話題。
「嗯,還不是去應制賦詩,沒什麼意思。」他回答的漫不經心,眉也不抬。
「作詩嗎?你作的什麼?」我忽然來了興致,忙抓著他的衣袖問道。
「哎呀,說這個幹嘛,多無趣。」他忽然彆扭起來,將圖紙放下後便要拉著我往外走,「我們去逛街。」
「胤禎,我想聽……」腳底不動,我拖著他的身體,拉長話音央求著。
還從來沒聽話他作的詩呢!
他蹙眉,無奈的看著我,終是搖頭歎息,念了出來「幸遇昇平舊,還欣文教賒。婉容懷子道,竭力奉天家。居業諄誠教,修身敢傲奢。叨蒙聞聖訓,日日樂菁華。」
聽著他悠悠的吟著,我的眉頭卻越蹙越緊,看來自己的文學素養還有待提高!
「我們去逛街吧。」拉著他的手,我不容分說的便往外跑去,後面跟著的胤禎卻連連歎氣。
今年的塞外前夕,胤祥的腿疾忽然加重,據說無法著地走路。我猶豫了很久,特意找了一天時間,到他的府上看望。
這樣的見面,自己曾經預想過無數次,卻仍是無法幻想見面時的情景。
「你們先坐著,我去吩咐廚房做些可口的飯菜,難得凌月來。」外室內,胤祥靠在軟塌上,坐在他身旁的傾洛忽然起身,我還沒來得及說話,她便笑著走了出去。
「我……」望著她的背影,我無奈的牽動唇角。
側頭,瞧著一旁凝神思考的胤祥,他好似根本沒有發覺傾洛離開,只是兀自陷入了自己的世界。
我微怔,手掌握拳又鬆開。
「胤祥,你……還好嗎?」久久,我終是開口,看到他忽地抬頭。
他笑,想要表現得若無其事,可是卻是那般牽強,「好?什麼才是好?」終於,他好似也無法再假裝下去,略顯嘲諷的開口。
那般的神情,我的眼眶裡莫名的酸澀,忙轉開了頭,瞥向了窗外。
「你還是那麼喜歡望著天空,無論傷心與否。」他忽地開口,語氣清淡,那般不真實。
康熙的打壓,真的很殘酷呢!將他這個曾經灑脫自在的人,變得如今的……
唇角微動,扯開一絲微笑,「看著天空,才會讓人覺得,一切都是那般渺小。而我們所經歷的苦痛與歡笑,不過是一種過程而已。」轉頭,我盯緊他漆黑的眼眸。
這樣的胤祥,我不希望看到!
而他,卻不經意的轉開了眼眸,幽幽一笑,隨即好似想到了什麼一般,皺起了眉頭,久久的沉默。
「盈盈,這些年……那個人可是你?」他忽然模糊的開口,聽得我微微擰眉。
「哪個人?」
「你應該知道的,除了你,我想不到別人!」他肯定的說。
我疑惑不解的看著他,堅定的搖頭。
「每隔三個月,便會有人送來一千兩銀子。」他盯緊我,一瞬不瞬的,「可是我派人查了很久,卻找不到絲毫的痕跡。」
第一次發現胤祥的目光可以這般銳利,彷彿可以射透人心般!
「胤祥,不是我。」我一直認真的聽著,面上沒有一點變化。
他觀察了許久,歎息著側身,不再看我。
屋內再次沉靜,傾洛卻還沒有回來。
飄忽的視線輕轉,不由自主的瞟向他的右腿,隨即眉頭深深的蹙起。
真的有太醫說的那般嚴重嗎?他還如此的年輕,卻要忍受如此的惡疾?
可能是我的視線過於直接,他察覺後微微一笑,「沒什麼事,就是偶爾會疼。」他盡量的輕描淡寫,然而,過於蒼白的臉色,卻告訴我,完全不是。
「是嗎?那你也要多配合太醫才好!」
「我可不是十四弟,吃個藥還那麼麻煩!」他頗為輕快的接口,說出之後卻愣在那裡,笑容裡有一絲不易察覺的落寞。
我頓時覺得有些尷尬,不知如何開口,可是看著這樣的他,心底卻冒著陣陣的酸水。
「胤祥,你隨我來。」一時激動,我一把抓著他的胳膊,提步走開。
「去哪兒?」他腳下不穩,一個踉蹌險些摔倒。
「對不起,我一時著急忘了!」我忙攙著他,連聲道歉。
「放心,廢不了的。」一側的唇角略抬,他放慢了腳步,跟著我朝著院外移動。
院外,刺眼的陽光直直的射在地面上,六月的天氣,熱得出奇。
「你站在這裡等我。」
讓他呆在原地,我快速的跑到屋內端出一盆水,在他詫異的目光下,放到院中。而後,又拿出了一張白色的紙,將隨身帶著的小鏡子放入盆底,再次調整水盆的位置後,在他期待的目光下,舉起了一旁的紙。
七彩的光芒,瞬時在白紙上清晰的閃現,那條彩虹,映出了他眼底濃濃的笑意。然而,那抹幸福,卻讓我陣陣心痛!
「彩虹!」他呢喃,眼底驚訝,唇角微微的顫著,伸出的手想要觸碰我手中的白紙,卻縮了回去。
「有你在的地方,總會有奇跡的。」極低的聲音,倘若不仔細聽辨,彷彿只是他略顯乾澀的唇開了又合。
「水面中折射的彩虹,或許美麗,然而,它的美麗卻只有幾人欣賞。可是胤祥,風雨之後綻放的彩虹,卻可以傳到每個人的眼眸中。那才是最漂亮、最耀眼的!」我堅定的開口。
那天他的笑容,是那樣純粹,那樣清透,可是,卻也是我最後一次看到。我從沒有想過,再相見的時候,卻已是物是人非。
康熙五十一年九月三十日,康熙自熱河返回京城,駐暢春園,召諸皇子諭曰「皇太子胤礽自復立以來,狂疾未除,大失人心,祖宗弘業斷不可托付此人,朕已奏聞皇太后,著將胤礽拘執看守。朕明日再頒諭旨示諸王大臣。」
其次,胤祥不知為何,在此次事件中再次受到牽連,但是因為他的腿疾久治沒有效果,御醫也束手無策,只是保守的治療著,所以康熙讓他留在府中,不得外出,也不准他人隨意探視。
如此,卻是變相的圈禁。
康熙五十三年十一月二十六日,因八爺未赴康熙熱河行宮請安,遣太監送兩隻將斃之鷹給康熙帝,帝極為憤怒,「心悸幾危」,召諸皇子至,重責曰「胤祀系辛者庫賤婦所生,自幼心高陰險,聽相面人張明德之言,遂大背臣道,覓人謀殺二阿哥,舉國皆知。伊殺害二阿哥,未必念及朕躬也。朕前患病,諸大臣保奏八阿哥,朕甚無奈,將不可冊立之胤礽放出,數載之內,極其鬱悶。胤祀仍望遂其初念,與亂臣賊子結成黨羽,密行險奸,謂朕年已老邁,歲月無多,及至不諱,伊曾為人所保,誰敢爭執?遂自謂可保無虞矣。」
……
「自此朕與胤祀,父子之恩絕矣。」
……
「屢結人心,此人之險,實百倍於二阿哥也。「
十一月二十七日,八爺以奏折訴冤亦被康熙帝「此人黨羽甚惡,陰險已極,即朕已畏之,將來必為雅齊布等報仇也。」之嚴斥。
十一月二十八日,八爺因康熙榻前之密奏有「越份之語」,再遭康熙帝「大奸大邪」之重斥。
明明已經明朗的朝廷之上,卻因為八貝勒的一再被康熙打壓,而呈現了另一種趨勢——原本歸於八爺的朝臣,迅速倒向了胤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