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開元心情沉重地回到了大營,他早聞隴右軍撼天雷的厲害,可今天第一次見到,還是讓他感到無比震驚,他其實已經明白,王思雨要渡江實在是輕而易舉,自己的投石機是死的,可對方的船是活的,根本就不受任何威脅,至於弩箭,還能敵得過對方的撼天雷嗎?
但王思雨渡不渡江並不重要,自己的背後還有三萬精騎,這一戰,其實自己已經輸了,就這樣蔣開元呆呆地坐了一個時辰,不知不覺他便和衣睡去,醒來時大帳裡靜悄悄的,只見一抹血紅的夕陽從營帳縫隙射進。^泡.書.吧^去看最新小說
「我睡著時有什麼事嗎?」蔣開元挑開簾帳問親兵道。
幾個親兵正圍在一起吃晚飯,見主帥醒了,幾個親兵立刻站了起來,一人答道:「稟報使君,劉將軍下午來找過兩次,聽他說似乎軍心不穩。」
「混賬!這麼大事怎麼不叫醒我。」蔣開元勃然大怒,指著親兵怒斥。
幾名親兵戰戰兢兢道:「是劉將軍不讓叫醒使君,他說使君醒了也不會有辦法,他情緒很低落。」
「這是什麼話,立即去叫劉秉升來見我。」不等親兵跑開,蔣開元又叫住了他,「算了,還是我自己去吧!」
此時正是吃飯的時間,士兵們按伙就餐,一夥人圍成一圈,一邊吃飯,一邊大聲談論,一般而言,話題大多是女人和美食,每到這個時候,軍營裡就會熱鬧非常,笑聲、罵聲連成一片,但今天的晚飯卻是很沉默,眾人都心情沉重地吃飯,偶然有些士兵在低聲說什麼,可一見蔣開元到來,便立刻低下頭不再說話。
蔣開元自然心知肚明。他搖了搖頭。也不多問便快步離開,走到一座營帳後面時,蔣開元忽然聽見營帳裡有人在高聲談論著中午的爆炸。他心中一陣好奇,便停住了腳步。
「這仗還有什麼打的必要。人家一排撼天雷投來,咱們都統統炸成燒肉,正好給他們下酒。」
「哼!無知,你以為人家不用撼天雷咱們就打得過嗎?李師道知道吧!響噹噹的中原一條狼,可聽說在鹽城被人家痛宰。兩萬人被殺掉大半,那可是安西軍,縱橫無敵的大唐第一騎兵,更厲害的陌刀軍聽說還沒來呢!」
「你們呀!就只關心誰厲害,卻不動腦筋想想。咱們在和誰打仗?朝廷!那咱們算什麼?叛軍!明白嗎?不管咱們是贏是輸,注定要被天下人唾罵,我擔心戰爭結束後,咱們的家人都要被扣上叛逆的帽子,輕則沒為官奴,重則被發配西域,現在想起來,咱們為楚家賣命真是愚蠢之極。」
「噓!小聲點,被上面聽見可不得了。」「怕個屁!老子今天晚上就溜走。逃不掉老子上陣就投降。楚家子弟在廣陵花天酒地玩女人,卻讓老子來給他們賣命。做夢!」
蔣開元再也聽不下去,他重重哼了一聲,轉身便走,此刻他已經沒有心思再去找部下談話了,悶悶不樂地返回帥帳,離帥帳還有十幾步遠,一名親兵便驚惶跑來,附在蔣開元的耳邊低聲道:「使君,張煥派人來見你,就在大帳內!」
蔣開元吃了一驚,「是誰帶他進來地?」
「是趙將軍領來,今天正好他當值。」
蔣開元向兩邊看了看,立刻吩咐道:「此事封鎖消息,不得再讓任何人知道。」
「屬下明白。」幾名親兵立刻去佈置了。
蔣開元快步向大帳走去,他心中冷笑不止,中午先用撼天雷恐嚇,晚上便派人來勸降,張煥盤算得可真精啊!挑開帳簾,只見大帳中坐著一名精瘦地中年男子,年紀和自己差不多,相貌卻依稀有些眼熟。
那人見蔣開元進來,便起身呵呵大笑道:「蔣兄,一晃三十年不見,別來無恙啊!」
「你是蔣開元已能確定他是自己的熟人,可三十年前的往事他怎麼也想不起了。
「蔣兄忘了嗎?當年咱們一同進京趕考,你家境貧寒,咱們就用一份旅費,一起吃一起睡,
不等他說完,蔣開元便想起他是誰了,這人是自己地同鄉齊祿,當年頗為要好,聽說他曾做過朱的幕僚,後來又投靠了張煥,雖然是三十年前地舊人,但蔣開元卻沒有半點他鄉遇故知的喜悅,他冷冷道:「「你是來替張煥遊說我的嗎?」
齊祿的笑容也消失了,他肅然道:「我是來救你一命,你可願聽?」
「坐下說吧!看在同鄉的份上,我給你一次說話地機會。」
齊祿坐下了來,他沉吟一下便道:「鹽城之戰相必你也有所耳聞,李師道的兩萬軍以硬碰硬,結果他死傷了大半,而隴右軍卻傷亡不到兩百人,其中戰死者僅二十人。」
「你是在威脅我嗎?」蔣開元冷冷地打斷了他的話。
「非也!」齊祿搖了搖頭,繼續道:「我家都督叫我帶一句話給你,大家都是唐軍,他不想自相殘殺,所以才遲遲不進攻你,如果你肯投降,那可以既往不咎,你手下的軍隊依舊是唐軍,而你可封為上郡刺史,否則,兩軍一旦開戰,他必將斬盡殺絕!」
蔣開元仰天大笑,笑聲中帶著一絲嘲諷,他笑聲漸消,瞥了齊祿一眼道:「我蔣某人是文官出身,腿腳不快、兩臂無力,但我的這裡卻很硬。」
他指了指自己地脖子,森然道:「張煥若想殺我,叫他儘管舉劍來砍,但想讓我向他低頭,白日做夢!」
齊祿憐憫地看了他一眼,「你不為自己考慮,也該為將士們考慮,為一個世家的私人利益而背叛大唐,你以為有多少人會像你一樣自命清高。」
「住口!」蔣開元一聲怒喝,他指著齊祿斥道:「看在我同鄉之誼我不殺你,可你若再敢胡言。我就拿你的人頭示眾。」
齊祿毫不畏懼。他挺直了腰傲然道:「拿我人頭示眾?哼!你還是先保住自己的腦袋吧!」
蔣開元忽然有些回過味來,他上前一步逼視著齊祿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齊祿冷笑而不言,就在這時。營外傳來一陣喧嘩之聲,一名親兵跑進帳急道:「使君。帳外來了幾十名將領,他們要見監國的特使。」
蔣開元大吃一驚,他看了看齊祿,忽然快步走出帳去,帳外已被火把照得通明。五十幾名將領正情緒激動地說著什麼,見主帥出帳,眾人一下子圍了上來。
「使君,監國特使既來,必然是勸我們投降。使君是什麼態度!」
蔣開元怒不可遏,他大吼道:「混蛋!我是主將,怎麼決定由我來拿主意,你們敢威脅我嗎?」
這時,他的副將劉秉升站了出來,向他拱拱手道:「請使君體諒大夥兒的苦衷,我們皆不願背叛朝廷、不願背叛大唐,監國既派人來,說明他知道我們的心思。楚家對抗朝廷不過是為了家族的私利。我們卻是大唐地子民,不願為楚家背叛朝廷!」
「說得好!」齊祿從大帳裡走了出來。他向眾人拱手道:「在下齊祿,是監國大人派來地特使,監國說安西軍可殺回紇人、可殺吐蕃人、可殺大食人、可殺契丹人,可就是不能殺大唐自己地軍人,鹽城之戰是迫不得已,他不願再發生自相殘殺地悲劇,希望大家都歸順朝廷,將來一起去為大唐開拓疆土,保衛我大唐百姓不再受異族欺凌,這才大唐軍人的本分,可你們地主帥卻不肯效忠朝廷,我不明白他為何如此維護楚家的利益,他和楚家究竟是什麼關係?竟要讓大夥兒一起為楚家殉葬!」
眾人一齊對蔣開元怒目而視,有幾個人振臂激憤地大喊道:「他是楚家地女婿,他當然不管我們的死活。」
「大家保持冷靜!」劉秉升向眾人一揮手,示意大家不要激動,他隨即又向蔣開元一拱手道:「我可以實話告訴使君,我們大家都已決定歸順朝廷,做大唐的軍人,如果使君願意帶領大家投降,我們仍聽主帥的安排,可如果主帥不願意歸降,那看在大家相處多年的份上,請使君自己離開,不要逼我們翻臉不認人。」
說罷,劉秉升後退一步,手按刀柄,冷然地注視著蔣開元,等待他做最後地決定,蔣開元慘然一笑,「好!好!好!你們都已決定好了,那我還能再說什麼?且容我給大帥寫一封信,即刻答覆你們。」
他踉踉蹌蹌地走回大帳,命所有的親兵退帳,一直過了半天,大帳裡也沒有任何動靜,齊祿忽然覺得不妙,一轉身挑開帳簾,卻驚得後退了一步,只見蔣開元已經伏案自殺。
四月二十日,楚家部署在臨淮的四萬大軍發生兵變,中下層軍官皆不願為楚家賣命,集體投降了隴右軍,主帥蔣開元寧死不降,自殺而亡,張煥感其忠義,命人將他厚葬在都梁山腳下,就在蔣開元自殺的第三天,四月二十二日,從淮南趕來的楚行雲抵達了臨淮縣。
楚檀地原配夫人一共生有兩子一女,兒子就是楚行水和楚行雲,女兒正是張煥的母親楚挽瀾,所以楚行雲還是張煥的嫡親二舅,不過他們二人卻是初次見面,儘管楚行雲是張煥的二舅,但他的官場職務是淮南節度副使兼廣陵郡別駕,在張煥面前不能失去禮數。
他被親兵帶進張煥的大帳,恭敬地行了一禮,「屬下廣陵郡別駕楚行雲參見監國殿下。」
「楚使君一路辛苦了,請坐!」張煥將筆放下,不冷不熱地請他坐下。
楚行雲聽張煥稱呼自己為楚使君,他心中不由一陣苦笑,看來今天這個親是認不成了,楚行雲已經知道了臨淮兵變的消息,十萬淮南軍已經去了六萬,剩下的四萬軍大多是水軍,根本無法與張煥最精銳的安西軍抗衡,楚家大勢已去,即使家主沒有吩咐,他也知道自己該怎麼辦了。
「我是奉家主之命來和監國殿下商量解決淮南危機地途徑,家主不願意傷及平民,願意將軍隊交給朝廷,不知朝廷能給我們楚家留點什麼?」
張煥淡淡一笑,反問他道:「不知你們楚家想要什麼?」
「這楚行雲無法回答這個問題,他臨走前大哥開得底線就是交出軍隊,其他一切照舊,包括他地刑部尚書一職,可張煥的口氣卻讓他感到了前景不妙。
他猶豫半天,終於一咬牙道:「楚家地軍隊是楚家數十年的心血所培養,不像崔、裴兩家交出的都是殘破之軍,楚家的軍隊是完整交出,所以條件也應比崔、裴兩家優厚一點,楚家要求除了交出軍隊,其他一切照舊,包括家主在朝中職位。」
「完整交出?」張煥呵呵地冷笑起來,「我不明白什麼叫完整交出,我在鹽城擊潰的是什麼人?臨淮投降我的又是什麼人,都和楚家無關嗎?」
他站了起身,背著手對楚行雲冷冷道:「如果一個月前楚家主動交出軍隊,我或許會考慮你們家主的一切條件,但現在,我不妨實話告訴你,除了楚濰我可饒他一命外,你們楚家已經沒有任何資格和我討價還價。」
楚行雲臉脹得通紅,他心中一橫,索性也撕破了臉面,「張煥,我楚家還有四萬軍隊,你若逼人太甚,我楚家就毀了揚州,與你玉石俱焚。」
張煥的目光陡然間凌厲起來,「那你去啊!你去毀了揚州啊!你看我眉頭會不會皺一下,揚州夷為平地大不了我重新再建,但你們楚家我會滿門抄斬。」
他忽然厲聲喝道:「來人!把楚濰給我斬了。」
「且、且慢!」楚行雲嚇得聲音都變了,他的嘴唇哆嗦著道:「剛才是我冒犯了監國殿下,我道歉!我道歉!」
張煥手一擺,「先刀下留人。」
他背著手走了幾步,最後說出了他的罷兵條件,「第一,楚家無條件交出所有軍隊和奴隸,所擁有的武裝家丁不得超過百人;第二,楚家可以保留一萬頃土地和十間商舖,其餘土地及商舖一概交給朝廷,另外囤在丹陽郡倉庫之中的錢糧也一併充公;第三,楚行水罷尚書及中書門下平章事、改任豫章刺史。」
張煥說一個條件,楚行雲的臉就白一分,當三個條件說完時,楚行雲已經面如死灰,很明顯,張煥就是要拿楚家殺一儆百,可若答應這三個條件,楚家數十年的基業也就完了,楚行雲無力地站起來拱手道:「事關重大,我一人做不了主,請監國殿下允許我回去和族人商量,十天之內答覆,這樣可好?」
「好!我就給你們十天考慮。」張煥一轉身,凝視著楚行雲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十天之內,我不進攻江都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