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說,她差一點就把那解藥給你了?」裴俊的書房內,這位大唐右相正背著手,饒有興趣地問道。
書房的光線有些暗淡,在裴俊對面的書房的門旁站著一個灰衣男子,模糊的燈光下,霍然正是宦官呂太一,他是一早趁外出的機會,溜到裴俊這裡來匯報昨晚上發生的事情。
聽裴俊似乎只對那瓶解藥感興趣,他遺憾地說道:「她確實是差點給我,聽說那解藥只有一瓶,若她給了我,屬下一定將它換成水,以助相國成大事。」
裴俊眉頭微微一皺,心中有些不悅,一個小小的宦官口竟敢出狂言,且不說他未經同意便想擅自做主,還居然口口聲聲說助自己成大事,他算什麼東西,也有資格和自己平起平坐嗎?儘管裴俊心中十分不悅,但現在是用人之時,他忍住了心中的不滿,溫和地笑道:「如果崔小芙把它給了你,那她就不是崔小芙了,這麼重要的東西,她豈能不謹慎?你以後要小心做事,千萬不要小看她,否則被她看出你的身份,恐有殺身之禍。」
「是!相國的愛護屬下銘記於心,我在外時間不能太長,先告辭了。」
「去吧!」裴俊眼皮也不抬一下,他拾起一本奏折,坐了下來,呂太一還以為自己表達謝意後,裴俊要送他出去,卻不料相國根本就沒把他放在心上。
他尷尬地笑了一笑,便慢慢地退出去了,直到他的腳步聲走遠。裴俊才將奏折扔到桌上,站了起來。慢慢負手走到窗前。
他怎麼可能不關心昨晚發生的事呢?事實上,他在天尚未亮時便得到昨晚事件地詳細資料,元載被刺中毒。張煥豪奪解藥。砸開坊門,都發生在短短的三個時辰之內,讓他感到心驚地不是元載被刺本身,而是張煥奪取解藥所表現出的雷霆手段,什麼皇子皇孫,在他眼裡跟豬羊一般;什麼太后天威。他更是嗤之以鼻。
這是不是一種先兆,將來他奪位時,將要發生大規模的流血呢?裴俊最擔心地就是這件事,裴俊目光憂慮地望著遠方。他原本以為張煥會竭力籠絡皇族,但現在看來,他似乎並不將此事放在心上。
如果有一天,他強到逆我者死、順我者昌地程度,那將來自己是不是也要看他地眼色行事?是不是自己苦心謀了十年的相位,也會被他隨意取摘呢?局勢不妙啊!
想到這,裴俊轉身下令道:「備車!去大明宮。」
張煥在無意中所暴露出的凶悍的一面。使得裴俊陡然間對他警惕起來。
元載的毒性已經好轉了很多。臉色雖然依舊慘白,那是失血過多的緣故。關鍵是他臉上罩著地那層黑氣消失了,他還是在昏睡之中,在半夜裡曾經有過要水喝的意識。
「這毒藥太猛烈,就算解去了,它仍還有後遺症,必須要細心調養,元侍郎恐怕要修養一兩個月才能逐漸恢復。」
醫師忙碌了一夜,在天快亮時,他才終於收拾完了裴俊的傷勢,已經是累得筋疲力盡,不過能把病人救回來,再累,他也感到無比欣慰。
張煥也一直等候在病房外間,天快亮時,他才迷迷糊糊睡了片刻,此時他就站在床榻旁,注視著醫師最後對傷口進行清洗、包紮,聽醫師說還要一兩個月元載才能恢復,張煥心裡微微一歎,這樣一來,兵部就恐怕成了多事之地了。
心中雖然有些遺憾,但元載的家人都在一旁呢!張煥連忙對醫師拱手笑道:「多謝醫師照料,不過能否請醫師就暫時留在元府,替元侍郎照料傷勢,元侍郎康復後我必將重謝!」
醫師受寵若驚,他連忙躬身回禮,「張尚書之命小民怎敢不遵,請放心,我一定盡心治好元侍郎地傷。」
張煥點了點頭,便對元知禮道:「你們就好好照顧父親吧!我還要到兵部去看一看,先告辭了。」
元載的兩個兒子對他感激不盡,連忙將張煥送出大門,張煥登上馬車,向皇城駛去。
馬車走得很慢、很平穩,彷彿生怕打擾都督的休息,馬車內,張煥則半閉著眼,雖然身體十分疲乏,但怎麼也無法入睡,離大朝還剩下十日,如何能在這十日內把朔方和兵部穩定下來,便成了當務之急的大事,還有要在宗廟中建立起生父的大殿,也是要盡早開始。
偏偏這個時候元載出了事,雖未傷及性命,但要一兩個月才能恢復,這無疑給崔小芙提供了插手兵部的借口,如何將這不利局面轉化成有利呢?
張煥在不知不覺中陷入了沉思之中。
馬車抵達兵部時,太陽已經很高了,走進大門,張煥立刻感覺到了一種不安的氣氛,從院子到朝房,一路都可見三三兩兩地兵部官員聚在一起竊竊私語,眾人見他來了,都立刻回到各自房間辦公,但那神情卻沒有半點在公務之上。
張煥回到自己地朝房,立刻將兵部郎中孫進芳叫了進來,兵部下轄四司:兵部、職方、駕部、庫部,其中兵部司為正,當侍郎生病或其他原因不能履行本職時,一般就由兵部郎中來代管,當年元載為禮部郎中時,侍郎蔣渙被刺殺後,他便代行了禮部侍郎一職。
片刻,孫進芳快步走進房內,向張煥施一禮道:「屬下參見使君。」事實上,兵部郎中共有兩人,一人管武官品階、各地團練營眾寡、考評等諸事;另一人則管簿籍以及軍隊調遣之事,孫進芳為官近二十年。又是科班出身,故以他為長。而另一名郎中叫崔函,是崔家子弟,以門蔭進階。前年從地方上調來。資歷遠遠不如孫進芳。
孫進芳今年四十餘歲,精力充沛、年富力強,他的記憶奇好,大唐近百團練營中,他幾乎每一個營地情況都記得清清楚楚,包括最新人數、團練使名字甚至他們地後台來歷。也正是因為這樣,孫進芳才在兵部做了近十年、而未被調走。
對於兵部,張煥拉攏的不僅僅是一個元載,畢竟元載是從禮部調來。對兵部地情況並不瞭解,在很大程度上,他是為了佔據兵部侍郎這個位子,而維持兵部運轉的四個司的郎中,也是張煥積極拉攏地對象,比如這個孫進方是延安郡人,他在老家地父母和妻兒都被張煥照顧得很好。在平息李正己的叛亂中。還特地派人將其家人都接到金城郡居住,也正是因為張煥對屬下細心的照顧。才使得元載能很快進入角色,協助張煥將兵部控制住。
「孫郎中,大家可是聽到了什麼消息?」張煥不露聲色地問道。
「是!」孫進芳回答道:「一上朝大家便聽說元侍郎最晚被刺,本不是很相信,但元侍郎到現在還沒來,大家都十分擔心起來。」
「你們的消息沒錯,元侍郎昨晚是被刺殺了。」張煥沉聲答道。
他也知道,就算他封鎖住消息,裴俊也未必能配合他,把局勢攪亂,他裴俊好坐山觀虎鬥,待自己和崔小芙鬥得兩敗俱傷,他裴俊再坐收漁人之利,這是他的一貫作風。
他和崔小芙都很清楚這一點,所以在元載被刺案上,兩人最後都克制住了,沒有將事情鬧大,這就是他們之間存在的一種默契,用現在地話說,就叫做有限度的低烈度戰爭。
他見孫進芳面露驚愕之色,便擺擺手笑道:「事情沒有你想的那麼糟,元侍郎已經無大礙,只是要休養幾個月,所以要叫你來,就是想和你商量一下以後兵部的安排。」
孫進芳聽說元載無事,他地心略略放下,便一躬身道:「一切聽從尚書安排。」
「好吧!」張煥點了點頭便坦率地說道:「我命你能暫代侍郎一職,你事務繁忙,我再安排一人協助你,有什麼事你們可以彼此商量,或者直接稟報於我,總而言之就是一句話,不管元侍郎在不在,兵部都絕對要在我的控制下運行,你明白嗎?」
「請尚書放心,孫某絕不是朝三暮四之人。」孫進芳心裡有數,張煥是地方勢力大,但朝中無人,自己可稱得上是他的第一批心腹,將來他得勢,自己必得重用,而裴俊、崔小芙可用的人實在太多,未必輪得到自己。
張煥微微一笑,他向牛僧孺招了招手,牛僧孺立刻走上前,「請都督吩咐。」
「昨晚元侍郎遇刺受傷,兵部壓力很大,朝會後,我可能要去一趟長沙,這期間你就留在兵部協助孫郎中,要以學生之禮敬上,不可有半點驕橫,否則我決不輕饒你。」
牛僧孺連忙向孫進芳施禮,「學生請孫郎中多多指教。」
孫進芳與牛僧孺共事了幾個月,他也十分喜歡這個謙虛踏實的年輕人,見張煥要派來協助自己的人是他,孫進芳不由暗暗鬆了口氣,也急忙笑著回禮道:「以牛郎之才來助我,真是有點大材小用了。」
說罷,他忽然想起一事,又急對張煥道:「元侍郎一時不能上朝,屬下擔心太后會趁機提議設立兵部左侍郎,任命李懷來干預兵部事務,那時可怎麼辦?」
張煥笑而不答,他從案桌上找出了一本奏折,這是東海郡團練使王連江請求兵部擴大水軍編制的奏折,看了片刻,他將奏折一合,淡淡一笑道:「你儘管放心,此事我已有了定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