弩箭密如暴雨,強勁而無情地向官道上的騎兵射去,突然的襲擊沒有半點徵兆,處在極度興奮中的朱軍彷彿一下子陷入了地獄的泥潭,中箭的慘叫聲、戰馬的悲嘶,隊伍大亂,頃刻之間便有近二千騎兵中箭倒地。
「後撤!後撤!」慌亂中,朱雪仁一邊狂叫,一邊取盾牌抵擋,右臂忽然一陣劇痛,一支流箭射中了他的胳膊,他慘叫一聲,身邊數十名親衛立即一湧而上,用盾牌組成一道防禦牆,護衛著他向後撤退。
他一咬牙,將胳膊上的箭拔出,箭有倒鉤,鉤子上掛著一塊血淋淋的肉,劇烈疼痛幾乎使朱雪仁暈厥過去。
藉著淡淡的月光,只見箭桿上刻著藺九寒三個字。
朱雪仁猛地倒吸了一口冷氣,這裡怎麼會有張煥的軍隊?
「後撤!」他再一次狂喊一聲,一掉馬頭,自己先行逃走,不料剛跑了不到百步,一名後衛將軍倉惶衝上前稟報,「大將軍,後路已被截斷,敵人約有一千
他話還沒說萬,忽然人頭飛起,脖腔裡的血衝出一丈高,朱雪仁暴怒地一腳將他身子踹翻下馬,惡狠狠地罵道:「一千人就把你嚇破膽了嗎?」
「衝出去整隊再殺回來!」他大聲咆哮,揮舞著長刀向北疾馳而去。
衝出二里之外,已經到了隊伍的最後,朱雪仁愣住了,只見滿地都是屍體,自己的騎兵像瘋了一般向外衝擊,卻怎麼也衝不出去。
不是什麼一千人。至少有五六千軍隊截住了退路,他忽然發現其中有一支詭異的軍隊,確實只有一千人,說他們怪異是因為他都是步兵,個個身高臂長,身上穿著重鎧甲,排成一排,彷彿一堵牆一般,尤其他們的兵器是他從未見過。長約兩丈。雙刃奇長,他們並不向前衝,只站立不動,靠腰部用力揮舞著長刃,自己的騎兵一旦靠近,立刻被連人帶馬劈成碎片,這支軍隊簡直就是騎兵地噩夢。
自己的騎兵之所以衝不出去。正是這一千人的存在,在他們身邊,堆滿了人和馬的屍塊,血流成了河、令人慘不忍睹。
「陌刀軍!」旁邊一名年紀略大的老將忽然驚駭地叫出聲來。
朱雪仁大吃一驚,他聽說過,在安史之亂中立下赫赫戰功的陌刀軍,後來漸漸消失。沒想到現在居然又看到了。
但眼前的形勢已經不容他多想,他中了張煥軍隊的埋伏,甚至連敵軍有多少都不知道,就在這時。一支約三千人的騎兵向他這邊斜刺衝來,戰馬潑風似地捲殺向前,猛衝猛砍,暴烈勝似風暴,鐵槊、戰刀刺在鐵甲之上,發出刺耳地響聲,哭號、慘叫聲驟起。在密密麻麻的敵軍中殺開了一條血路。這支騎兵勇猛無比,在血路上踹踏一切、壓倒一切、披靡一切。將朱軍一分為二,和前面攔截的軍隊一起,將朱雪仁的千餘人團團圍住。
朱雪仁見自己的精銳在他們面前彷彿稻草人一樣,他勃然大怒,催動戰馬、提槍猛衝回去,要衝出這個包圍圈。
迎面只見一員大將掄槊砸來,朱雪仁舉槍外擋,克啷!一聲巨響,手臂一陣劇痛,鐵槍脫手而飛。
「那一箭的滋味好嗎?」朱雪仁只見一張獰笑的臉龐,隨即一刀迎頭劈來,他忽然覺得自己變成了兩個人,視野陡然擴大了
「殺!一個不留。」
隨著朱雪仁之死,整個戰場變成了一邊倒地屠殺,洶湧的西涼軍儼如恣意放肆的鐵流,他們趕殺著、推進著、粉碎一切,奔湧向前,砍殺劈斬,直砍得手都發軟、力都用盡,朱軍呼號著,在黑夜中向原野四周潰逃,不時失足陷入土坑摔到,或跪在地上苦苦求饒,卻難逃一死。
約一個時辰後,戰鬥終於到了尾聲,隨著一群走投無路的朱士兵被數百西涼軍圍著劈砍至死,至此,一萬先鋒軍只逃出不足百人,其餘全部被殺死,沒有一個活口。
此戰一直到數年後,還有御史彈劾藺九寒當時不接受敵軍投降,實在是過於殘暴。
一月二十七日,最後一船難民駛離了長壽縣,也在這一天,襄陽外城被崔慶功攻破,王昂鬥志喪失,率三萬人崔慶功投降,崔慶功隨之大舉南下,卻在南漳縣遭遇到了朱主力伏擊,前軍大將楊浩陣亡,崔慶功軍在輕敵之下大敗,他本人也受了傷,不得已退回了襄陽,與此同時,張煥的十萬大軍也已抵達了永清縣,三家形成了微妙的對峙局面。
就在這時,崔慶功的老巢汝陽卻傳來一個令他無比震驚地消息:淮北發生動盪。
譙郡,這裡是崔慶功所控制的糧食主產區,李懷先趁崔慶功西征的機會,派義子李德慶向東取崔慶功駐兵較少的幾個州郡,但在取睢陽郡時,與崔慶功地留守大將周禮發生了一場小規模的衝突,周禮兵少,放棄了睢陽郡退回譙郡,但李德慶不依不饒、銜尾追來,在真源縣北擊敗周禮,一舉佔領了真源與譙兩縣,周禮敗退到城父縣。
譙縣是崔慶功的糧倉所在,在這裡,李德慶意外發現了崔慶功所截取的江南漕運,竟有百萬石的糧食和五十萬貫錢,他立即派人向李懷先匯報,並邀請義父前來現場察看。
接到消息的李懷先喜出望外,他欣然決定前往譙縣瞻仰百萬石糧食的壯觀,上元節後,他在一千侍衛地保護下來到了譙郡,李德慶則親自前往真源縣去迎接義父地到來。
在真源縣城南的一條山道上,李德慶和二百名親兵從遠方緩緩而來。此刻,他地嘴角失去了往日那種親切地笑容,而變得冷峻而嚴肅,眼睛裡甚至還帶著一絲憂傷。
他在回憶往事,多少年前,當他以一個家族最卑賤的庶子身份得到家主的重用,可是在金城郡一戰,他判斷失誤,鋌而走險地去追擊張煥。最後卻中了他的埋伏。三千軍全軍覆沒,自己雖拚死逃得性命,卻已無顏再去見家主。
自從那一戰後,韋家庶子韋德慶已經死了,活著的只是一個內心充滿了悲哀和負罪的家族罪人,他隱姓埋名來到了山東,並從軍成了李懷先營中的一名小卒。改名為德慶,這僅僅只是他心存的一線希望、幾乎渺茫的希望,在天下最強大地世家中,他能否尋找到出頭地機會?
寒來暑往、一年又一年,他發憤練武,不分白天和黑夜,從不出軍營一步。三年來他甚至從未見過一個女人,就這樣,他練成了一身高強的武藝,但他依然是一名小卒。
出人頭地的機會來自於動亂。崔慶功分裂崔家南走使他看到了希望,二年前,他獨入陳留團練軍大營,手刃團練使及七名主要軍官,並單槍匹馬殺出重圍,使得二千團練軍無主而散,他由此聲名鵲起。被李懷先認為義子。並成為了他的心腹。
李德慶,不!我們應該叫他韋德慶。經過多少年的孤獨和磨難,他從未忘記自己的大罪,韋家因他而失去了根基,從此一蹶不振,就彷彿是他內心永遠無法彌合的傷痕,只有贖清他地罪孽,他才能回到家鄉去見一見以為自己已經死去的母親。
「將軍你看,大帥的營帳!」一名親兵遠遠指著山腳下一片白色的大帳喊道。
韋德慶騎在馬上默默地注視著遠方的營地,在營地西面,渦水如一條玉帶般蜿蜒南去,良久,他終於下定了決心,回頭吩咐一名親兵幾句,親兵領命,立刻掉頭去了。
「走!我們拜見大帥去。」韋德慶冷冷一笑,催馬向山丘下馳去。
李懷先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高興過,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崔慶功大舉進攻襄陽,卻給自己帶來了如此大的機遇,他的義子竟輕鬆地將崔慶功手下四大天王排名第二地周禮殺敗了,而奪得百萬石糧食,這對一直苦於糧草不足的李懷先無異於是天大的喜訊。
李懷先興致勃勃地在營帳中察看地圖,拿下譙郡後,就要立刻向東進攻,趕在崔慶功的襄陽戰役結束前拿下彭、臨淮和東海三郡,這樣,自己地地盤就擴大到了八個郡,足以和任何一方勢力抗衡了,自己多年來的韜光養晦戰略也可以告以段落。
李懷先用粗大的食指輕輕點了點彭郡(今天徐州),不由陷入了沉思,東方三郡可以讓自己的長子去管理,而譙郡和淮陽郡可以讓次子來控制,至於義子李德慶還是留在自己身邊較好,這次他擅自進攻譙郡,便可看出,他也並不是那麼牢靠之人。
「稟報大帥,德慶將軍到了。」親兵的稟報聲打斷了李懷先的思路。
「命他進來!」
他呵呵笑著站起來,只見門簾一挑,李德慶矯健的身姿從門外走進,他上前一步,單膝跪下道:「孩兒迎接父親大人來遲,萬望恕罪!」
「我兒無罪!」李懷先笑呵呵將李德慶扶了起來,在李懷先地手碰到胳膊地一瞬間,李德慶心中忽然湧起一種強烈的慾望,此時,他有十足地把握置李懷先於死地,但多年養成了克制力將他這個念頭硬生生地壓了下去。
但李懷先已是身經百戰,他立刻敏感地察覺到了李德慶那一絲流露出來的殺氣,他一步後退,手按住劍柄,警惕地盯著自己的義子。
李德慶卻彷彿什麼也沒有感覺到似的,他站起身搖了搖頭,慚愧地說道:「這次本來已經困住周禮,可以一舉殺之,卻沒想到他有個替身,使金蟬脫殼計跑了,功敗垂成。孩兒真無臉來見父親。」
李懷先這才明白李德慶身上的殺氣是針對周禮,而並非是自己,他略略放下心笑道:「一個周禮死不死並不重要,重要是你奪得了地盤,並得如此數量龐大的錢糧,這才是讓為父高興的大事。」
說到這兒,他又小心地瞥了李德慶手一眼,繼續道:「不過,崔慶功糧草基地被佔。他必然會很快回兵。我們兵力不多,所以為父決定把你的三萬軍收回兩萬以全力防禦崔慶功,你帶一萬軍去取彭等三郡,可能辦得到?」
「父親有令,孩兒萬死不辭!」李德慶乾脆利落地將懷中金令箭取出、放在桌上,沒有半點遲疑。
李懷先拾起金令箭,得意地點了點頭。暗暗忖道:還好,自己及時收回了他的軍權,沒有釀成後患!
忽然,他似乎隱隱聽見遠方有喊殺聲,他臉色大變,厲聲喝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李德慶也臉色變得慘白,失聲道:「糟了。這一定是符離馬大維來援助周禮,我去看一看!」
說完,他大步要離開帥帳,李懷先哪能容他走。他大吼一聲,「你給我站住!」
李德慶站住,一動不動,他地眼睛裡露出了痛苦之色,他不想親手殺了義父,可是
「我來問你,倒底是怎麼回事?」李懷先狠狠地盯著他問道。他根本就不相信什麼馬大維援軍
李德慶歎了口氣。他慢慢轉過身來,平靜地說道:「確實不是什麼馬大維來援。這是我部署的軍隊,其實也沒有什麼百萬石糧食和五十萬貫錢,那不過是我編出來的幌子,就是為了引義父來譙郡。」
這時,帳外傳來了打鬥聲,這是李德慶的親兵和李懷先的人交手了。
「好!好!好一個義子。」李懷先完全明白了一切,進攻譙郡就是李德慶精心設計的陷阱,所有的一切就是為了今天。
「老夫如此恩待於你,將你從一個小卒一步提升成前軍大將,還認你為義子,沒想到你卻是忘恩負義之徒,狼子野心!」
李德慶憂傷地搖了搖頭,道:「其實我姓韋,我叫韋德慶,五年前丟失了金城郡,隱姓埋名來到山東,我要為韋家贖罪,這實在比我的生命還要重要,可義父也對我恩重如山,孩兒無以為報,只能以股謝罪!」說完,他一咬牙,從靴子裡抽出一把鋒利的匕首。
「你要幹什麼?」李懷先拔出長劍指著他顫聲道。
他話音剛落,只見韋德慶手起刀落,將自己地左臂連根斬下,血箭四射,啪嗒!一隻完整地手臂掉在地上。
韋德慶一聲悶哼,劇烈的疼痛使他再也站不住,單腿跪倒在地,李懷先先是一怔,他隨即大喜,機會來了,他掄劍便向韋德慶頭上砍去,「小雜種,你去死吧!」
可是,他卻砍不下去了,他不可思議地看著眼前,一把鋒利匕首已經射穿了他的喉嚨,上面還流淌著韋德慶的臂血,力氣迅速消失了,李懷先手一鬆,劍落在地上。
模糊中,只見韋德慶向自己重重地叩了一個頭,耳邊聽到了他在人世間的最後一句話:「義父!孩兒會為你披麻戴孝,還有兩個義兄,我絕不會讓他們痛苦地死去。」
宣仁七年正月十七日,陳留軍閥李懷先據說被崔慶功部將周禮在真源縣伏擊身亡,其義子韋德慶趕回陳留,以為父報仇為名,接管了李懷先餘部,他隨即統帥大軍直擊城父縣,僅一天便攻破了縣城,親手殺了周禮,將其人頭祭奠亡父,
三軍感其誠,擁戴其為李懷先的接班人,韋德慶卻以自己為獨臂之人,拒絕不受,欲將軍權轉交給李懷先在陳留的長子李譚,三軍將士泣而跪留,韋德慶不得已而受之。
他立即宣佈效忠朝廷,效忠崔小芙,並以實際行動為朝廷、為崔小芙分憂,正月二十五日,他率五萬大軍連克汝陰、沈丘兩個重鎮,兵鋒直指崔慶功老巢汝陽。
崔慶功大驚失色,眼看張煥十萬大軍已經趕到,前方又有朱攔路,他知道山南戰略已經成為了雞肋,崔慶功當機立斷,將襄陽城洗劫一空,押著王昂含恨退兵回了汝陽。
他前腳剛走,張煥地先鋒劉帥便率領五千輕騎進佔了襄陽,他命人撲滅明火、安撫百姓,兩天後,張煥大軍抵達了襄陽,放軍糧賑濟饑民,並派人稟報朝廷,推薦山南轉運使楊炎改任襄陽刺史兼山南道觀察使,而山南轉運使由副使劉晏擔任。
此刻,三萬蜀中軍隊沿長江抵達了江陵郡,藺九寒的三萬軍在富水郡虎視眈眈,張煥十萬大軍在北如山一般凝重,朱已是四面楚歌,軍心開始離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