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悄然籠罩在長安城的上空,夜空依然晴朗,彷彿藍色的天鵝絨平鋪在一望無際的天穹,上面綴滿了星星點點的寶石,但夜裡的氣溫卻驟然下降,寒氣凜冽,這種深入到骨子裡的寒冷,冷得彷彿將血都要凝固了。
平康坊,夜色中的大街上依然人來人往,十分熱鬧,已經臨近新年,大多數人都不受氣溫的影響,忙碌著新年前的準備,尤其各大酒店生意異常火爆,預定的酒席已經排到了大年初五,李杜酒樓也不例外,這個裴家的密探大本營也一樣生意興隆,大門前停滿了食客的馬車,仍不斷有客人從四面趕來,夥計們忙得腳不點地,在門口迎送客人。
一名店夥計笑容滿臉地送走一輛馬車,他捏了捏已經笑得發酸的腮幫子,向四處迅速張望一下,想找個地方偷偷歇息片刻,一輛寬大的馬車落入他的眼簾,他記得這輛車似乎已從早上停到現在了,或許是隔壁河東酒樓的馬車,他剛起了溜到後面休息的念頭,身後卻忽然一聲炸響,「王八郎,又想縮脖子了不成?還不快來幫忙!」
夥計無奈地歎了口氣,「來了!來了!真不讓人活了,老牛還要吃把草、喝口水呢!」他嘟囔幾句,拖著疲憊的身子向店裡跑去。
就在他剛剛走開,那輛寬大馬車的車窗後卻悄悄露出一雙眼睛,目光明銳地盯著酒樓的大門處,只見大門處,一個醉漢被人攙了出來,他約三十歲,身體強壯。正大喊大笑地發著酒瘋,正是崔慶功之子崔雄,而攙扶他之人容顏俊秀、身材窈窕,乍一看似乎是個女人,但他的衣著打扮卻分明是男子。此人就是崔雄的知己劉俠兒。
劉俠兒拿著一方手絹掩鼻,眉頭緊皺道:「你喝得太多了,回去你娘子又要責怪了,她不是讓你今天回去吃晚飯嗎?」
「那個黃臉婆理他做什麼?我們快活就行了。」崔雄仰天大笑。卻沒留意腳下,一腳踏空,險些跌下台階去,幾個夥計連忙將他架上車,這時,酒樓掌櫃給劉俠兒施了個眼色,命他將崔雄送回去。
劉俠兒卻面露難色道:「最近他娘子越來越凶,還揚言見我一次打一次。我還是不去吧!」
「你自己看著辦吧!」掌櫃冷笑一聲,轉身便回了酒樓,劉俠兒無奈,只得硬著頭皮將崔雄扶上馬車。馬車啟動,很快便消失在沉沉的夜幕之中,送走崔雄,幾乎所有人都鬆了口氣。那夥計又瞅個空想溜去休息,可一抬頭,卻愣住了,剛才那輛寬大的馬車已經無影無蹤。
「真是活見鬼了!」夥計撓了撓後腦勺,心中詫異之極。
崔雄地馬車在夜幕裡快速穿行,大街上馬車頗多,來來往往行人不斷。馬車裡鼾聲如雷。崔雄已經睡得如死豬一般,劉俠兒此時已經媚態全去。眼中露出了男子般的冷色,他陰沉著臉坐在馬車一角,冷冷地望著這個令他厭惡無比的男人,已經幾年了,上面似乎已將他的人生確定,將陪伴這個臭男人走完他的一生,此刻,他地腰間就有一把鋒利的匕首,只須輕輕在崔雄脖子上一劃,他便能完全解脫了,劉俠兒將匕首拔出,目光憎惡地盯著崔雄粗大的脖子,刀鋒在黑暗中閃爍淡淡的冷光,良久,他還是將刀收了回去,殺了此人,他真地就能解脫嗎?劉俠兒無可奈何地歎了一口氣,既然吃了這碗飯,他早已是身不由己。
就在劉俠兒內心紛亂不已之時,他卻沒有發現,數十步外,一輛寬大的馬車正悄悄地跟著他。
約行了四五里路,馬車便來到了位於同一坊的崔慶功府邸,目前崔慶功尚未進京,府裡只住著崔雄和其妻子以及幾個小妾,馬車緩緩在府門前停下,門前很冷清,掛著的燈籠死氣沉沉,沒有一點光線,劉俠兒跳下馬車,吃力地將崔雄拖上台階,丟在門口,猶豫半天卻不敢去敲門,他剛走下台階,四周忽然出現了數十條黑影,將劉俠兒和整個馬車團團圍住。
「想不到吧!你終於落到我的手中。」黑暗中,一名少婦慢慢走出,只見她柳眉倒豎,一雙煞眼裡殺氣騰騰,她正是崔雄之妻王田,工部尚書王昂之女,今天王昂專程來看望他們小兩口,王田一早就給崔雄打過招呼,讓他務必早點回家,崔雄平時的荒淫她也忍了,至少在父親面前得給她這個面子,但直到王昂離去,崔雄連影子都沒有見到,王田在激憤下命人去找,結果得知他又是和那個不男不女之人混在一起喝酒。
新仇舊恨終於在她心中集中爆發了,王田用劍指著劉俠兒怒喝道:「打死他!」
劉俠兒多年的訓練在此時發揮了作用,他一個後空翻跳上馬車,拔出匕首迅疾無比地刺向馬臀,挽馬一聲長嘶,發瘋似地向前衝去,瞬間便撞到兩人,斜刺裡衝到了十丈之外,劉俠兒搶過長鞭,赫赫地猛抽兩鞭,馬車加速,片刻便消失在夜幕之中。
「劉俠兒,再讓老娘抓住你,定剝了你的皮!」寂靜地夜裡迴盪中王田惡狠狠地吼聲。
五十步外停著一輛馬車,車上之人一直在冷冷地觀望著這一
永樂坊,張煥府邸,張煥站在崔寧臥榻前,默默地看著宮裡來的太醫正給崔寧診脈,中午,崔寧回來後沒多久便渾身發熱,一直睡到黃昏時分,非但沒好轉,身子反而變得滾燙,終於病倒了。
「劉太醫,內子病勢如何?」張煥見太醫臉色陰沉,心中著實擔心。
太醫姓劉,在宮中呆了近三十年,雖然大病沒看過幾場,但好歹也算是個專家了。他診完脈,輕捋一下長鬚,搖了搖頭道:「病因很簡單,我一個下午就在各府給夫人們看病,都是一樣。穿得太少受涼了,但夫人脈象卻較別人更加虛弱,說明她元氣不足,是底子虛的表現。所以她的病勢也比別人沉重幾分,也沒有什麼好辦法,多靜養幾日,再好好補一下身子就是了。」
說完,劉太醫來到桌前,大筆一揮便寫下一張方子,遞給了張煥笑道:「其實只是小病,照方子抓藥。靜養個三五天便好了。」
張煥大喜,連忙向楊春水施了一個眼色,楊春水立刻取來一隻紅包,張煥將紅包塞到他手中道:「一點心意。不成敬意,請劉御醫務必收下。」
「不!不!不!」劉太醫感覺紅包沉重,嚇得他連忙推卻,「若被太后知道。非打死我不可,宮中規矩嚴格,請張尚書諒解。」
張煥見他態度堅決,倒不是虛偽客氣,也只得罷了,便將紅包放下道:「那我送劉御太醫出去。」
一直送到門口,劉太醫再三拱手道:「實在不敢當。尚書請留步。」
「那今天就麻煩太醫了。」一直目送他上了馬車。這才準備回去,這時。遠方忽然奔來幾匹快馬,迅疾無比,直向這邊衝來。
張煥微微有些詫異,馬上騎士分明是隴右地騎兵裝束,難道隴右出什麼事了嗎?
「站住!」十幾名親衛衝上去,攔住快馬,馬上騎兵跳下地,遠遠地對張煥稟報道:「道路結冰,行走十分艱難,夫人和公子今晚暫歇武功縣,明日才能抵京,夫人命我們先來稟報。」
張煥點了點頭,隨即對親兵都尉李定方道:「朱也是這幾日進京,別在路上遇到了,你帶五百名弟兄連夜趕去武功縣。」
「是!」李定方行一軍禮,快步跑到隔壁軍營點兵去了。
張煥走進府,他正要再去看看崔寧,忽然一名親兵上前低聲稟報道:「胡掌櫃有緊急情報要稟報都督!」
胡掌櫃就是吳珠越寶行的掌櫃,張煥安插在長安的情報頭子,
他既然有緊急情報,必然有變故發生,張煥立刻令道:「帶他到我書房!」
他暫時壓下探望崔寧地念頭,快步向書房走去,片刻,胡掌櫃被親兵帶進了張煥地書房,自從張煥去東市視察了情報中心後,胡掌櫃便趕回了金城郡,在杜梅的大力下,他的事業開始了巨大變革,開酒樓、買妓院、置客棧,短短的一個月時間內,一個以產業群為掩護地新情報中心便形成了,而且還從隴右帶來二百多人,力量空前壯大。
胡掌櫃上前一步,深施一禮道:「屬下參見都督!」
張煥擺了擺手,「不必多禮了,你快說,什麼緊急情報?」
「也不是緊急情報,只是個意外發現,屬下覺得事關重大,便趕來稟報都督。」
胡掌櫃停了一下,他略略整理了一下思路便接著道:「屬下在平康坊買酒樓時就發現隔壁的李杜酒樓頗為怪異,總是半夜有人進出,且施放鴿子,開始並沒放在心上,直到幾天前才終於有人認出,其中一名半夜來客竟是裴家的子弟,叫做裴淡名,昨天夜裡,屬下命人射下一隻遠方來地鴿子,這才明白,原來這個李杜酒樓竟然是裴俊地情報據點。」
說到這裡,他取出一管鴿信遞給張煥道:「這就是從那只被射下的鴿子身上發現,請都督過目。」
張煥接過鴿信,展開,紙條上只有一句話:李正己昨日借虧糧殺副將桑平,任命心腹劉文喜為副。
張煥看罷,不由心領神會地笑了,「不錯,確實是裴俊地情報據點,居然就在你隔壁,當真是有趣得很。」
張煥將紙條收好,他見胡掌櫃欲言又止,便道:「有什麼話你直說就是了,不要遮遮掩掩。」
「是!」胡掌櫃連忙稟報道:「就在半個時辰前,屬下發現了一件可疑的事。」
「什麼可疑的事?」
「屬下今天下午發現崔慶功之子崔雄在李杜酒樓喝酒,最後喝得酩酊大醉,一名兔兒爺不!不!一名舉止女氣的男人將他送了回去,屬下一路跟隨,在崔慶功府前。崔雄的娘子竟設伏要殺那名男人,就彷彿爭風吃醋一般,最後那男子駕馬車逃了出去。」
張煥笑了笑,崔雄有斷袖之癖,他也有所耳聞。如果是在平常,這也並沒有什麼奇怪,不過李杜酒樓居然是裴俊的情報據點,這就有點耐人尋味了。「那你說地可疑之處又在哪裡呢?」
「可疑之處在那個男子身上。」胡掌櫃回憶著劉俠兒那漂亮之極的凌空一翻,輕輕搖頭道:「他絕不是一般的人,他反應極快,輕功也很高明,而且出手果斷迅捷,顯然是受過訓練的高手,都督,我敢肯定。這個男子和李杜酒樓大有關係。」
張煥點了點頭,胡掌櫃地意思他明白,就是說那男子是裴俊派到崔雄身邊地臥底,他沉吟一下便道:「你徹底去查清那個男人的底細。一有結果,即刻稟報於我。」
「是!屬下這就去。」胡掌櫃剛要走,張煥又叫住了他,「以後你就不要來我的府邸了。我會派人專門與你聯繫。」
胡掌櫃答應,匆匆離去,張煥則背著手在房間裡來回踱步,發現了裴俊地情報據點,固然是個意外收穫,但裴俊派人盯住崔雄,這才是值得推敲之事。如果自己沒猜錯地話。裴俊一定利用崔雄做了很多事,甚至崔慶功叛出崔家都極有可能是裴俊利用崔雄所為。畢竟崔圓就是在這件事上徹底倒台。
崔雄是個不折不扣的蠢貨,當年他冒自己的功勞時,就已經知道了,既然如此,自己能不能也利用此人一次呢?
「方無情。」
「屬下在!」一個身材異常雄壯的大漢像鬼魅一般出現在張煥面前。
張煥背著手凝望著沉沉的夜空,嘴角浮現出了一絲冷冷的笑意。
「你替我去殺一個人。」
次日一早,酒醒後地崔雄便匆匆來找劉俠兒,他一早便得知了昨晚之事,立刻當眾賞了妻子兩記響亮地耳光,打得王田嚎啕大哭,他又下嚴令,誰再敢跟夫人去鬧事,一律打死。
崔雄現在已不是白身,因為他在某種意義上是崔慶功放在長安地人質,朝廷便封他為太僕寺少卿同正員,
同正員是指虛職、不管實事,也正對崔雄地胃口,有了這塊牌子,他儼然以朝廷重臣自居,到處尋釁滋事,惡名更勝從前。
「劉俠兒呢?」崔雄衝進李杜酒樓,拳頭在櫃檯上擂得咚咚!直響,夥計們被他的惡相嚇得戰戰兢兢,隨也不敢上前應話,最後掌櫃不得已上前施一禮道:「崔少卿請息怒,劉俠兒出去避禍了,過兩天便回。」
「避禍?」崔雄勃然大怒,一腳蹬翻了櫃檯,轟隆!一聲巨響,塵土飛揚,只見塵土中崔雄狂吼道:「他娘的!就是那個臭婆娘做地好事,老子回去宰了她。」
他轉身便向外衝去,掌櫃見事情有些鬧大了,他不敢耽誤,立刻跑去找裴淡名匯報此事。
此刻,劉俠兒就站在三樓上的一扇窗前,他臉色陰冷地注視著崔雄氣急敗壞地遠去,
夠了!他心中暗暗狂呼,這樣的生活,他已經受夠了,遲早有一天他會死在崔雄身上。
他摸了摸懷裡,這裡面存有三萬貫王寶記的飛票,是他這麼多年來一點一點積攢下來地賣命錢,有裴俊賞他的、也有崔雄討好送他的,這些錢足夠他舒舒服服地度過下半生了。
這時,他忽然看見掌櫃也匆匆走了出去,知道他是去找裴淡名匯報,再不走,自己就沒有機會了,劉俠兒心下一橫,他三兩下收拾了一個包裹,不敢走正門,而是從後窗翻了出去,腳勾住二樓的屋簷,輕輕一縱身,彷彿一隻狸貓一般悄無聲息地落地,他辨了一下方向,疾速向酒樓後面的小巷奔去。
可是他剛轉了一個彎,脖子忽然猛地一緊,他竟被一個人的胳膊勒得懸空而起,兩腳亂蹬,沒有絲毫著力之處,緊接著眼前一黑,他便什麼也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