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門 卷三 第二百五十三章 苦肉之計
    次日,天尚未大亮,一個突發的消息橫掃長安城,隴右節度使、門下侍郎張煥遇刺,傷勢嚴重,十三名刺客死了八名,被抓住五名,消息中並沒有直接指名是何人所為,但卻暗示了刺殺張煥之人不久前曾與他發生過戰事。

    不用說,所有的人都明白指的是漢中郡王朱,令人驚異的是朱沒有出來否認,而是保持了沉默,這種沉默使人們彷彿體會到了一種刻骨的仇恨。

    隨著時間推移,張煥被刺殺的消息越傳越廣,在他的府門前聚集了無數前來打探消息的人,有的被各高官重臣派來,也有自發前來探望的官員、民眾。

    人們都不安地憂慮著,這位地方第一大軍閥遇刺,會在大唐會掀起什麼樣的波瀾,也有很多剛剛看到曙光的官員都為張煥祈禱,都為大唐的前途而祈禱。

    兩輛馬車在數百侍衛的嚴密護衛下一前一後快速駛來,聚集在張煥門前的人們紛紛讓開了一條路,這是右相裴俊和刑部尚書楚行水到了,兩人的臉色都一樣凝重,尤其是裴俊,他得到了情報,朱是真的派人刺殺了張煥,現在唯一的期望就是張煥的傷勢沒有流傳中那樣嚴重,否則他一旦有三長兩短,隴右的局勢極可能失控。

    就彷彿一條懸河在他頭頂上奔騰,他所能做的,就是盡一切手段不讓大堤決口。

    楚行水也憂心忡忡,不僅張煥是他外甥,更重要是他在張煥身上寄托了太多的希望。他們楚家的前途和未來。

    右相和刑部尚書鐵青地臉色使門外圍觀的人們更加憂心,待二人走進府去,議論聲頓時四起,無數小道消息就在議論中產生了:

    朝廷要追究朱的責任。

    隴右十萬大軍即將進攻漢中。

    這些消息彷彿長了翅膀一般,迅速地傳開了,更有官方人士證明,後果很嚴重,右相很生氣。

    接待裴、楚二人的,是張煥的侍妾楊春水,她哭得跟淚人一般。昨天晚上,當親兵們將渾身是血的老爺抬進府時,她幾乎覺得天都要塌了,她才二十二歲,難道就要做寡婦了嗎?

    後來,從宮裡來的幾個御醫象走馬燈似的出現又消失,診治的結果讓她略略心安,張煥的命保住了,此刻見到裴俊和楚行水,楊春水地眼淚又如珍珠斷了線。只說了不到兩句,便泣不成聲。

    裴俊無奈,只得跟著管家來到張煥的病房前,近百名全副武裝的親兵冷冰冰地站在門口。見裴俊二人過來,皆拔刀怒視。

    裴俊心中惱怒,但臉上卻沒有表現出來,他笑了笑道:「各位不用緊張,我是代表太后和朝廷來探望你們都督。沒有惡意。」

    沒有人說話,回答他的只有沉默和冰冷的刀鋒,這時,張煥親兵營都尉李定方從屋裡走出來,向裴俊施禮道:「請裴相國多多擔待,御醫吩咐過,都督必須要靜養,決不能打擾。」

    「這樣裴俊想了想又道:「說起來我還是你們都督的岳父,不是外人。我也不為難你們,就在門口讓我看一看自己的女婿,也好心安。」

    楚行水也低聲道:「我是他親舅舅,我也只在門口看一看。」

    李定方無奈,只得一揮手,親兵們立刻閃開一條路。但依然目光警惕地盯著他倆。裴俊走到門前,一股濃烈的藥味和血腥味混雜在一起。迎面撲來,他屏住呼吸側目向房間內望去,只見一張床榻上張煥臉色慘白,雙目緊閉,正沉睡不醒。

    裴俊微微歎了口氣,將李定方招手叫到一邊,低聲問道:「傷到哪裡?」

    「腿上和肩上各中了一箭,還好都不是毒箭。」

    裴俊眉頭一皺,「怎麼這麼大意,你們這麼多人都護衛不了他嗎?」

    「稟報相國,開始大家都還注意,可是眼看到府,也就失去了警惕,卻沒料到朱竟然會在府門前刺殺。」

    李定方已經點明了朱,裴俊卻有些為難了,不管是張煥死還是朱死,大唐都會陷入大亂,這叫他如何表態,他沉吟一下便道:「聽說你們抓了活口,就交給大理寺吧!我會命大理寺、刑部、御史台三司會審此案。」

    李定方卻躬身行了一禮,不卑不亢道:「都督在昏迷前曾言,未經他的同意,兇手不能交出,裴相國,請恕卑下不敢違抗軍令。」

    就在李定方與裴俊談話之際,楚行水卻從一個親兵的手裡悄悄收到了一張紙條,紙條上只有一句話:刑部出面調查。

    楚行水一眼便認出這是張煥地手筆,他立刻恍然大悟,一顆心也悄然落地,他立刻上前對裴俊道:「裴相國,此事就交還刑部來調查吧!我會給朝廷和張煥一個交代。」

    裴俊瞥了他一眼,也藉機下了台階,他點了點頭,緩緩道:「此事就拜託楚尚書了。」

    二人又在門口看了一眼張煥,才告辭而去,府門外苦候之人見裴、楚二人出來,都一下子圍了上來,希望從他們口中得到確切消息。

    裴俊擺了擺手對眾人朗聲道:「我們已探視過張侍郎,性命並無大礙,請各位放心。」他回頭又指了指楚行水道:「這次刺殺事件就由刑部全權負責,一定會給張侍郎和所有關心此事的人一個交代。」說罷,他登上馬車便揚長而去,楚行水也說了幾句官場話,登上馬車向位於皇城的刑部急速駛去。

    中午。張煥被一陣低低的哭泣聲驚醒了,為了瞞過御醫,張煥確實用了苦肉計,他是中了兩箭,流了一點血,算是輕傷,本來神智很清楚,但御醫們所用都是安神補血地上好藥材,他倒真的沉睡不醒。

    張煥慢慢睜開眼,見崔寧坐在自己身旁。正輕聲抽泣,眼睛腫得跟桃子一般,他一陣心虛,若讓她知道自己是使計,這後果可不堪設想。

    「不要哭,沒什麼大不了。」

    崔寧見他醒了,還和自己說話,她驚喜交集,連忙跪坐在他身邊,撫摸著他的臉道:「煥郎。你、你真沒事嗎?」

    張煥捉住了她的手,放在自己臉上,她手上的一陣暖意直沁入心脾,他微微一笑道:「打了這麼多年仗。這點小傷不算什麼,最多一個月就好了。」

    剛說到這,他忽然想起一件要命地事,乾笑了一聲,連忙改口道:「用不了一個月。最多三天就好了,不!今天晚上我就可以生龍活虎。」

    崔寧的臉一紅,輕輕掐了他一下道:「又胡說了,不要說三天,一個月也不夠,我看最少也要好好養傷三個月才行。」三個月!張煥心中連聲叫苦,自己竟作繭自縛了,告訴她自己是使計嗎?可是自己身上確實有箭傷,這和使不使計並無關係。他心中不由大悔,早知道就讓一個受傷的親兵冒充自己,再找幾個不認識自己的名醫診治,也能糊弄過去,昨晚竟沒有想到這個辦法。

    這時,楊春水端了一碗剛熬好的白米粥進來。在她身後。一片紅衫飄過,卻沒有進屋。崔寧連忙將張煥扶起,又接過粥碗,舀一勺粥,細細吹冷了,小心翼翼地伺候張煥進食,楊春水也沒有閒著,給火盆裡添了炭,又在銅爐中撒下新香。

    張煥吃了一口粥,便對楊春水道:「你去先收拾東西,我們下午便走。」

    「走?」崔寧愣住了,她遲疑一下道:「煥郎,你要去哪裡?」

    「自然是回隴右了。」

    「不行!」崔寧騰地站了起來,斷然否決了他荒唐地想法,「你身上有傷,怎麼能長途跋涉,如果箭傷迸裂,那可不是鬧著玩了。」

    「不要激動!」張煥連忙安撫她道:「我不是真的回隴右,只是做個姿態。」

    崔寧又端起粥碗跪坐了下來,她輕輕歎了一口氣道:「你呀!就連受個傷也要利用一番,真拿你沒辦法了。」

    楊春水應了一聲,出去收拾東西,到了門外,卻聽見她似乎在和誰說話,「你怎麼不進去?他已經醒來。」

    張煥和崔寧對視一眼,同時反應過來,崔寧放下碗,快步追了出去,腳步聲漸遠,半響,只見她拎了個食盒走進來,搖了搖道:「丟下這個她就跑了!」

    崔寧將食盒放在小桌上笑道:「我還從來沒見過她下廚,看看她給你做了什麼好吃的?」

    張煥也探頭向盒子望去,蓋子打開了,只見裡面放著一隻碟子,碟子裡滿滿地堆著十幾個炸得焦黃的雞蛋。

    張煥怔怔望著這些餘溫尚存地煎雞蛋,他心裡沒有半點取笑之意,卻感到鼻子微微有些發酸。

    妾發初覆額,折花門前劇,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同居長干裡,兩小無嫌猜

    下午,一支三千騎兵組成的軍隊浩浩蕩蕩駛出永樂坊,在朱雀大街上徐徐緩行、殺氣騰騰,軍隊一直駛出了明德門。

    張煥離開長安回隴右的消息頓時傳遍了全城,驚愕、惋惜、憂心、竊喜,張煥離開的原因眾說紛紜,各種各樣的版本鋪天蓋地而來,但流傳得最廣的,是張煥衝冠一怒返回隴右,要大舉進攻漢中。

    有人將消息報告了裴俊,裴俊卻借口忙於公務,待處理完手中之事追出去留人,張煥早已遠去;也有人悄悄地告訴了崔圓,崔圓只笑而不語,一切瞭然於胸;還有人稟報了崔小芙。崔小芙先是驚愕,隨即又陷入了沉思。

    張煥突然離去,彷彿敲了一記響鼓,聲音重重地在每個人地心中迴盪、品味,以此同時,調動兵力地快騎奔騰湧出了城門,向河東、淮西、漢中飛馳而去。

    夜幕悄然降臨,長安延壽坊,一支數百人地騎兵隊護衛著一輛馬車,無聲無息地在坊內大街上疾馳。

    馬車裡光線昏黑。隱隱可見只坐了兩個人,他們在低聲地商量著什麼,偶然路旁地燈光從車簾縫射入,映出了一張粗獷而傲慢地臉龐。

    他正是汝陽郡王崔慶功,而坐在他對面與他密談的,則是他的首席幕僚馬思疑,馬思疑約四十餘歲,長著一張乾瘦的猴臉,他是進士出身,因入仕無望而投奔崔慶功做了他的幕僚。此人心狠手毒且眼光獨到,正是他向崔慶功建議斷漕運勒索朝廷,一擊成功,使得崔慶功渴望多年而未得地入閣夙願成真。馬思疑也由此深得崔慶功信任。

    和朱一心想稱帝相比,崔慶功的野心略略差了一點,這也和他出身名門世家有一定關係,

    他只想割據一方,世代成為兩淮之王。為此,他極力擴張軍隊,卻沒有及時定出相應的制度來進行約束,結果兩年前淮西李希烈獨立,中原李懷光獨立,這兩個事件給崔慶功帶來了沉重地打擊,他臣服大唐的心態也由此悄然轉變。

    此時,崔慶功是去朱的府邸,朱曾是他在金吾衛時的手下。崔慶功一直就瞧不起他,再加上彼此地盤一東一西,沒有什麼利益瓜葛,崔慶功也索性不和他往來,但這幾天馬思疑卻極力勸他放棄成見,與朱聯手對付張煥。

    正是張煥這個共同的敵人使得崔慶功終於放下架子。親自去拜訪朱。

    「先生以為這次刺殺事件果真是朱所為嗎?」崔慶功對昨晚發生的刺殺事件還是有些將信將疑。他和張煥打過多年地交道,深知其人不是那麼容易中套的。

    馬思疑輕捋山羊鬍微微一笑道:「派人刺殺必有其事。否則朱不會保持沉默,但也很顯然,張煥在拿此事大肆做文章,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他要趁機向漢中進軍了,但朱又豈會坐以待斃,不管兩軍戰還是不戰,對王爺來說都是個機會,一方面可趁朝廷無暇東顧而備戰淮南,另一方面可聯合朱共同對付張煥,從而將朱再次拉入王爺的帳下,真正在朝廷上成為一股與裴俊抗衡地勢力,王爺以為呢?」

    雖然去拜訪朱,但崔慶功的心中始終有些疑慮,他遲疑了一下便道:「藉機備戰淮南地策略極為高明,廣陵富甲天下,正是我所需要,但朱地名聲實在太臭,拉他為下屬恐怕會影響我地聲譽。」

    馬思疑知道這是崔慶功骨子裡地世家虛榮心仍在作怪,他在淮北大肆擴軍,收刮錢糧,又乾淨到哪裡去?心中不由對此人極為鄙視,他暗暗冷笑了一聲道:「王爺,做大事者何拘小節,既然朝廷已經封朱為漢中郡王,又准他入閣,那就意味著朝廷已經接受了他,又何必在乎什麼名聲,要緊的是現實利益,奪下淮南,逼楚家效忠於王爺,再利用李希烈威脅襄陽,引來王家的合作,這樣一來,朱、楚、王三家效忠於王爺,又據有大唐東南半部江山,那時何懼裴俊?」

    崔慶功沉默了半晌,馬思疑極具功利的說辭終於打動了他,他緩緩地點了點頭,「好吧!既然來了,那我就聽你這一回。」

    兩人正說著,馬車忽然停了下來,崔慶功拉開車簾,探頭向前方望去,只見夜幕下影影綽綽,百步外足有千人之多,不時傳來人喊馬嘶聲。

    他見一名探路地侍衛跑了回來,便不悅地問道:「前方出了什麼事?」

    「稟王爺,前方是朱將軍的車隊,一輛馬車壞了,堵住了街道。」

    馬思疑忽然插口問道:「哪個朱將軍?」

    「就是朱。」

    崔慶功一驚,他和馬思疑對望一眼,兩人同時意識到,這是朱要趕回漢中了,崔慶功立刻對侍衛下令道:「去通報朱,就說我有大事,要與他當街密談。」

    長安以西二十里處的三橋鎮,張煥的大隊人馬已經停了快一個時辰,在此之前,他的數十名傳令兵已奔赴開陽、隴西兩郡,命令駐紮在那裡的五萬大軍向鳳翔府邊界靠攏,又秘密派使前往鳳翔,與鳳翔軍判官韓慶取得聯繫,同時,又傳信給胡惟鏞,向他闡明了自己策略。

    現在,他只須等待長安那邊的消息。

    張煥靠在車內閉目養神已經快一個時辰了,依然沒有任何消息傳來,他三千親兵都是西涼軍中的最精銳,雖然主公沒有什麼指示,但沒有一個人表現出不悅或騷動,也沒有一個人說話,隊伍整齊如一,每個人的目光都冰冷似水,靜靜等待著命令,在黑夜中,這支軍隊彷彿山一般凝重。

    忽然,密集地馬蹄聲清晰地從東面傳來,張煥的眼睛微微睜開一條縫,他要等的消息終於來了。

    報信人疾馳而來,在張煥馬車前飛身跳下,大聲稟報道:「啟稟都督,朱在一千騎兵的護衛下,已出了長安,正快速向這邊駛來「他也有害怕的時候嗎?」張煥淡淡一笑,隨即下令道:「兵分兩路,一路火速返回隴右,另一路隨我向北繞道鳳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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