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門 卷三 第二百二十一章 吐蕃名將
    鄯城,河湟都督府內,馬重英如一座泥像般坐了半個時辰,他臉色平靜,嘴角依然掛著一絲冷冷的笑意。

    在他面前的桌案上,如雪片般飛來的求救信堆滿了半個桌案,足有百封之多,最早一封是十日前從廣武郡送來,但馬重英絲毫不為所動。

    馬重英從幾十年前便與大唐作戰,王忠嗣、哥舒翰、皇甫惟明、安思順等隴右、河西曆任節度使都是他的對手,對這些勁敵他知之甚深,甚至他本人對漢人的兵法也深有研究。

    自從去年會西堡一戰大敗而歸後,馬重英便不再輕視張煥這個年輕的對手,他一直在關注張煥的一舉一動,直到他忽然出兵佔據隴右而取代韋家後,年近七十的馬重英便知道了,這將是他暮年的最後一個對手,他們的交手將不可避免,張煥要想擺脫政治上的不利,最好的辦法就是進攻河湟。

    事實上,從最早得知隴右發生黨項人叛亂開始,馬重英就很清楚,張煥真正的目的是進攻河湟,所謂攻打黨項人不過是個煙霧。

    事情的發展正如他所意料的一樣一一發生了,不過馬重英並不擔心,一切他都成竹於胸,他現在關心的是吐蕃的局勢出現不穩,近來有消息傳來,尚結息與那囊氏爭為邏些留守,兩人交惡,那囊氏一怒率軍離開了邏些,馬重英心中十分憂慮,若此事處置不好。會成為吐蕃大亂之根。

    這時,遠處有人飛奔而至,門外隨即發生了激烈的爭吵聲。「唐軍將兵臨城下,你們都督卻按兵不動,我要去質問他。」

    這時昨天剛回到鄯城地朝唐使尚贊婆,聽到他焦躁的聲音,馬重英不由冷冷一笑,這個尚贊婆不明大勢,虧他還是次相。

    外面尚贊婆越吼越凶,衛兵眼看要攔不住。馬重英立刻站了起來,負手走到了門外,「何事吵鬧?」

    尚贊婆昨天到達鄯城後便得知唐軍已經大舉進攻河湟,他又驚又怒,不久前在長安,大唐太后和新右相還向他表達了唐蕃兩國世代友好的意向,他正準備回去向贊普極力表功。可這一轉眼。一切都變了。

    內心地極度失望和害怕交織在一起,表現在外表,就是尚贊婆的焦躁不安,他見馬重英出來,立刻跳起腳道:「唐軍先鋒已攻下湟水城,離此不足三百里,你卻沒有任何準備,若河湟丟了,你怎麼向贊普交代!」

    馬重英冷冷地望著這個尚結息的心腹。這個不止一次在贊普面前進自己讒言的小人,他重重哼了一聲道:「我是河湟都督,這裡的一切軍政大事都由我來決定,你休要干涉我的軍務。」

    「干涉軍務?」尚贊婆火冒三丈,他厲聲斥責道:「你若真的積極抵抗我也不會過問。但你分明是有意怠軍。吐谷渾之軍、羌軍你讓他們一支一支地上去,結果逐個被吃掉。唐軍尚未到湟水城,你又讓五千守軍全線撤退,將湟水城拱手讓給敵人,這就是你的軍務嗎?」

    馬重英大怒,他拔出劍指著尚贊婆地胸膛一字一句道:「你再敢多說一句,我便斬你在當場!」

    尚贊婆怒極而笑,「在自己人面前是獅虎,在唐軍面前卻是懦夫,虧你還被贊普稱為吐蕃第一名將,我看連三歲小孩都不如。」他重重地向地上呸!了一聲,轉身而去。

    馬重英不屑地望著他的背影,眼中慢慢滾過一道殺機,他立刻招了旁邊的親衛將,對他低聲吩咐道:「此人必將收拾出逃,你去安排一下,讓他突然暴斃。」

    「是!」親衛將答應一聲,立刻去安排內線了。

    這時,旁邊的副將悉達藏也忍不住道:「都督,唐軍先鋒進軍速度極快,三百里,他們只要一日一夜便到,我們若不早做準備,到時真會倉促不及。」

    馬重英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你也是不放心我嗎?」

    「屬下不敢!」副將被他冰冷的目光一掃,嚇得唯唯諾諾,不敢再多說一句話。

    或許是知道屬下擔憂有因,馬重英的臉色稍霽,他淡淡解釋道:「我打了近五十年的仗,難道還對付不了一個初出道地毛頭小子嗎?張煥地一舉一動早在我的意料之中,你這下明白了吧!」

    悉達藏略一思索,他忽然恍然大悟,「難道都督是誘敵

    他猛地咬住嘴唇,沒有將後面的話說出來。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簡單。」馬重英輕輕一笑,回頭吩咐左右道,「隨我上街,看看城中的情形。」

    唐軍攻佔湟水城的消息傳來後,鄯城內便亂了套,據說湟水城的吐蕃人被殺極多,這就是使得鄯城內的吐蕃人更加恐慌,家家在收拾東西,戶戶門前都停著載滿物品的馬車,大街上馬車奔行,一家一家地吐蕃人坐在馬車上向城外逃去,喊聲、叫罵聲不絕於耳。

    這時,一匹快馬從城外疾奔而至,在馬重英耳邊稟報道:「都督,唐軍先鋒五千騎兵離城以不足五十里,二個時辰後將殺到。」

    馬重英點了點頭,遂對手下道:「去安撫吐蕃百姓,就說我已派大軍前去收復湟水城,唐軍不會打來,讓他們不必驚惶,更無須離城。」

    在無數士兵的一再解釋下,驚惶的吐蕃人漸漸平靜下來,畢竟倉惶逃走損失太大,既然都督說得這麼肯定,大多數人也就相信了,改成觀望後再決定。

    馬重英隨後在數百親衛的簇擁下來到了倉稟,倉庫裡糧食極多。堆滿了銅錢布匹,他看了一圈,便下令道:「將倉庫關閉了。沒有我地命令誰也不准動!」

    倉庫大門轟隆隆地關上,旁邊心急如焚地副將幾次想諫他將倉庫燒掉,但見都督臉色陰沉,建議只得嚥回肚中。

    這時,親衛將趕來稟報,「都督,尚贊婆激憤過度,忽然倒地而亡。死因不明!」

    馬重英微微點了點頭,「辦得不錯,記得在唐軍來之前要將他厚葬。」

    吩咐完畢,他調轉馬頭,又來到了行署,這時又一匹快馬從城外奔至,士兵跳下馬。急聲稟報道:「都督。唐軍先鋒已不足三十里,一個時辰後將殺到,請都督火速定奪!」

    「我知道了,再去探。」

    這時馬重英身旁所有地親衛都急得跳腳,「都督,情況萬分緊急,我們快撤吧!」

    「急什麼!難道我不知道嗎?」馬重英瞪了他們一眼,不緊不慢地進了行署,眾人無奈。只得跟了進去,行署中烏煙瘴氣,十幾名文官正在焚燒文書,各個房間裡都滿地狼藉。

    「都督,要不要通知他們撤離?」副將悉達藏悄聲問道。

    馬重英一擺手。低聲令道:「告訴大家切不要露出驚惶之色。隨我視察。」

    馬重英負手在署衙裡慢慢踱步,不時含笑地和眾人打招呼。「唐軍二日後才會殺到,還有時間,各位須燒得徹底一點,不能給唐軍留下半點有用地情報。」

    都督親切地笑容和唐軍兩日後才到的消息,彷彿給大家吃了定心丸,不少人又跑回屋內,把一些準備放棄的文書又抱了出來,一張一張地焚燒。

    馬重英視察了一圈,又和一些文官談笑風生地講述了他們將來的安排,這才慢慢走出署衙,忽然馬蹄聲如驚雷,一騎報信兵瘋了似的打馬狂奔而來,不等馬停下,他便飛滾下馬,急得顫聲道:「都督,唐軍先鋒六千鐵騎已到十里外,不用半個時辰便殺到,請都督速走。」

    馬重英終於長長地吐了口氣,他翻身上馬,回頭急命悉達藏道:「傳我的命令,駐軍立即撤退!」

    停了停,他又對親衛將下達了最後一道命令:「火速去我府內,將我所有的女人全部殺死,一個不留。」

    一刻鐘後,唐軍六千鐵騎在先鋒大將李雙魚地率領下,黑壓壓地出現在鄯城的東門之外,他們遮天蓋地,犀利的殺氣瀰漫在天地之間。

    二天後,張煥親率三萬主力唐軍開進了這座吐蕃人在河湟的統治中心,也是大唐隴右節度曾經的政治、軍事中心。

    洗掠和殺戮已經停止,屍首被掩埋,血跡被清理,城內已戒嚴,顯得冷冷清清,到處是唐軍的巡邏士兵,一些恢復了自由尚不知所措的漢人奴隸躲在門角窗後,偷偷地打量著這支浩浩蕩蕩進城地大軍。

    張煥地臨時行轅安排在河湟都督府內,這裡也就是大唐歷任隴右節度使的行轅,甚至還可以看到王忠嗣鑿的井、哥舒翰種的樹;古人已往,唯有今人可追憶,張煥背著手在府中慢慢地踱步,他走過皇甫惟明愛妾曾住過的小樓,走走安思順最珍愛的藏酒地窖,不過數十年光陰,大唐便由極盛轉為極衰,又在極衰中漸漸的恢復。

    瞻仰良久,一名親兵跑來稟報,「都督,眾將已經到了大堂,在等都督過去。」

    張煥點點頭,快步走回了行轅的正堂,這時李雙魚和戶曹參軍事程鐸以及其他一些將領已經領令前來。

    「大家坐!」張煥擺擺手,將眾人坐下,他掃了眾人一眼,見大家皆面帶激動,收復隴右節度確實是一件令人振奮之事。

    「我讓大家來,一是想聽聽城中的情況匯報,再就是想商量一下下一步地行動方略。」

    張煥看了一眼戶曹參軍事程鐸,便笑道:「程參軍,你先說吧!」

    「啟稟都督,吐蕃人似乎毫無防備,其倉稟尚來不及焚燒,我已派人清點過。有庫糧八萬石,錢二十萬貫,布匹十五萬匹。還有大量金銀器

    程鐸十分驚訝吐蕃人的慷慨,從廣武一直打到這裡,只有一兩個縣地倉庫被燒成白地,其餘皆完好無損,也沒有被敗軍搬走,不過作為管理錢糧的官員,吐蕃人留下的錢糧當然是越多越好。

    「還有,士兵們在他們官署內繳獲了大量地文書賬冊。河湟各地地人口、土地以及徵稅情況都清清楚楚,專有漢文記載的賬冊。」

    張煥點點頭,又問李雙魚道:「你那邊情況如何?」

    李雙魚半跪行一軍禮道:「確實有些奇怪,據查,馬重英在我們殺到一刻鐘前才撤走,吐蕃人軍營內很多軍用物資都沒有來得及拿走,我們殺進城時。城中人就像如夢方醒一般。著實讓人費解。」

    這時,張煥一眼瞥見藺九寒欲言又止,便笑了笑道:「既然叫大家來,就是希望大家暢所欲言,能集思廣議,藺九寒,你有什麼話就直說。」

    藺九寒脹紅了臉,上前施禮道:「都督,我以為這是明顯地誘敵深入之計。我們幾天前佔領的湟水城時就沒有遇到任何抵抗,退一萬步說,就算湟水城是措不及防,那馬重英也應該知道我們不日將殺來,他的倉庫也該搬走。更不會一刻鐘前才離開。這些實在不合常理,所以我以為馬重英是在誘我們深入。」

    「我也贊成藺將軍的見解。」李雙魚接口道:「其實還有一些奇怪的現象。比如馬重英竟殺了自己地妻妾,他完全可以提前送走,不少吐蕃人本來已經要逃走,馬重英特地告訴他們大軍已去湟水和我們作戰,簡直就是騙他們留下來,太不合常理了。」

    「那些吐蕃官員也是被馬重英欺騙,他們恨得咬牙切齒。」戶曹參軍事程鐸笑著補充道。

    張煥沒有說話,他背著手在大堂內低頭踱步沉思,「各種跡象確實是很明顯的誘敵深入之計,可如果僅僅解釋為誘敵深入,似乎又有點太小瞧馬重英了,難道是他唱的空城計嗎?他其實手中已無兵力,怕我西涼軍追殺於他,所以佈置疑兵來迷惑於我,真是這樣嗎?可斥候的情報中說,他手中還有一萬吐蕃精兵,這又作何解釋呢?還有王思雨,他們到現在一點消息也沒有,難道是他們已經奪取石堡城,馬重英倉惶撤退嗎?這也不可能,若王思雨奪取石堡城,馬重英退路已斷,他更不可能離開鄯城了,真是令人費解啊!」

    就在張煥百思不得其解之時,親兵在門口喊了一聲,「都督,杜參贊來了。」張煥大喜,杜梅的到來,正好可以給他參詳一二,他快步走到門口,只見杜梅大步走進,一見張煥,他便大聲道:「都督可速發兵追趕,馬重英用的是空城之計。」

    「為何?」張煥沉聲問道。

    杜梅沒有立刻回答,他走到案桌前,取出一幅河湟地圖展開,他指著最南面的定戎城道:「我剛才在門口截住了斥候地消息,馬重英已經退到定戎城,這裡距石堡城已不足五里,可以說他完全放棄了河湟,就算九曲地區有援兵趕來,那我們只要控制住西面地綏戎城、正中的臨蕃城以及東面的綏和城這三座堅固的城堡,就算九曲來五萬援軍,也不可能突破防線,這就等於重新回到了天寶八年前的唐蕃形勢,所以,我敢下定論,馬重英手中的計策就是布下疑兵讓我們不敢輕易南下搶佔要塞,他在等九曲援軍的到來。」

    張煥仔細地思索片刻,雖然中間還有些令人費解的地方,比如馬重英為何只佔定戎城一座城堡,而不將其他幾座城堡一齊佔領,還有那一萬吐蕃軍到哪裡去了?

    可思來想去,確實只能是這一個解釋,他在使大膽的空城計,嚇唬自己不敢南下,想到這,張煥毅然下定了決心,「傳我地命令,大軍即刻出發,兵發定戎城!」

    註:石堡城、鄯城、湟水城等地名都是唐朝的稱呼,吐蕃實際上佔領河湟後,都已經將其改名,比如石堡城叫鐵刃城等,一來資料不夠,二來也麻煩,所有還是用唐朝的稱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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