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日裴府中頗為忙碌,再過三天便是裴俊五十五歲的壽辰,一般而言,逢五逢十的壽辰都是大壽,上一次五十歲的壽辰裴俊就是去鄴郡度過,接受族人的祝賀,但今年形勢嚴峻,裴俊早早就發下話來,今年的壽辰就不要辦了。
不過幾個兒子卻不肯答應,就算不去鄴郡過大壽,那自己家人小聚一處,為父親舉辦一個簡單的壽宴也是必須的。
從一大早起,裴府上下便開始忙碌起來,張燈結綵、清掃府邸,一輛輛送貨的馬車擠滿了裴府側門,有的是從長安附近的田莊送來新鮮果蔬、山珍野味之類,有的是長安名店送來的名點佳釀,一直忙到天近黃昏,側門外還停著十幾輛馬車。
這時,一輛數百騎士護衛的馬車遠遠向大門處馳來,一名站在門口裝燈的管家認出了這輛馬車,當下飛奔進府去稟報了。
裴俊下午從朝房回府後便將自己關在書房裡,和崔圓一樣,他對蜀郡的局勢憂心忡忡,朱進成都後令人髮指的暴行使他心中無比憤慨,所被滅門的數百家大戶中,有一戶就是他次妻韓氏的娘家,一家近三百多口人沒有一個活口。
這次屠殺使朱野獸般的本性暴露無疑,而以後他開倉放糧、安撫民心之類的善舉,已無法掩飾此人將來會給大唐帶來的災難。在對待關係到大唐生死存亡這種大是大非的原則性問題上,裴俊和崔圓的意見是一致的,儘管朱後來打出了清君側、還政於帝的政治口號,似乎暗合了裴俊想削弱世家朝政的某種想法,但裴俊並不買帳,道不同,不與之謀。
不過蜀中的大亂,使裴俊不得不佩服自己女婿的遠見,上次金城郡一見。張煥便告訴他,蜀中必有大亂,而他的機會就在等待之中,事實證明,他地判斷完全正確。
裴俊自嘲地笑了笑,這個女婿對自己的作用,甚至超過了幾個兒子。
這時,屋外傳來了管家焦急的聲音,「老爺。崔相國來了,大公子已將他迎到客廳等候。」
裴俊一怔,他隨即微微地笑了。崔圓此來,必定帶來了他想要的東西。
「請崔相國稍候,我更衣便來。」
客堂中***通明,裴明凱正恭敬地陪崔圓聊天,這次父親壽辰正是裴明凱極力主辦,他將幾個在京中為官的弟弟都叫來,向他們宣佈了一定要給父親過壽的想法。自從金城郡回來後。他已明顯感到了父親對他的冷淡,以前每年都是讓他去給各位叔父通報父親壽辰的情況,而今年父親卻讓二弟裴明耀去,這讓裴明凱的心中生出了一絲不安。崔圓一邊喝茶,一邊仔細地打量客堂裡地佈置,一個斗大的壽字已經放在桌案上,每個角落都已擦拭得乾乾淨淨,他一路進來,只見府內府外都張燈結成彩。林雷一幅喜氣洋洋的景象,但崔圓卻知道這可是裴俊五十五歲地壽辰,他卻如此簡辦,這又是何故?
「賢侄,不是老夫說你們。你們父親五十五歲的壽辰難道就如此簡辦嗎?傳出去。你們幾兄弟可要背上不孝的名聲啊!」崔圓語氣中顯得十分痛心,可他的目光卻異常敏銳。裴明凱每一個細微的表情都逃不過他的眼睛。
裴明凱歎了一口氣,「世伯有所不知,蜀中大亂,父親憂心如焚,他怎麼還有心思過壽,所以他早就打過招呼,這次五十五歲的壽辰就不辦了,現在這次簡單地賀壽還是我們幾個兄弟堅持要辦,只是家裡人聚會一下。」
「原來如此!」崔圓微微點頭,他心中暗自得意,看來裴俊也是很在意朱造反一事,真是這樣地話,事情就好辦得多了,他仰頭呵呵一笑,「老夫本來還想登門拜壽,這下我只能送份壽禮了。」
這時,堂外傳來輕快的腳步聲,穿著一身寬禪衣的裴俊出現在門口,「裴某待客不周,讓崔相久等了!」
「是我不請自來,該道歉的應該是我才對。」崔圓站起來快步迎了上去,笑道:「聽說再過三日便是賢弟壽辰,這就是你不對了,竟不告訴愚兄一聲。」
裴俊眼中閃過一絲詫異,他迅速瞥了裴明凱一眼,見他已經退下去了,便打了個哈哈笑道:「我才五十五歲就要過壽,是不是太早了一點,我覺得自己還年輕得很啊!所以就把這件繁瑣之事取消了。」
「賢弟當是年輕,可我老了。」
「那是崔兄心慮天下太多,有些事該讓後輩去做。」
「賢弟說的是!」
兩人邊說邊走,便來到了裴俊的書房,分賓主坐下,兩名俏婢分別給兩人上了茶,崔圓端起茶,輕輕呷了一口,便微微歎道:「實不瞞賢弟,我是為蜀郡朱造反一事而來,這件事讓我寢食不安啊!」
裴俊也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卻笑而不言,等待崔圓繼續向下說,崔圓知道其意,便將手中杯蓋一合,肅然說道:「朱是個什麼樣的人,若姑息養奸會有什麼後果,我不說,裴相國也應該很清楚,所以我力即刻主發兵剿滅他,不給他任何機會。」
「不知崔兄想怎麼用兵?」裴俊依然不露聲色問道。
崔圓站了起來,負手在房內走了幾步,忽然回頭道:「這件事我已深思熟慮,朝廷沒有餘兵,只能從崔、裴、韋三大世家中派兵,我可調河東及關中的八萬,而裴相國和韋尚書則每人出兵六萬,另外王尚書出兵二萬從山南進發,至於其他不出兵的世家就出錢出糧,以資軍用,這樣決定,裴相國是否同意?」
裴俊低頭沉思,良久,他才淡淡道:「此事最好召集內閣商議一下,要大家都同意才行。聽說韋諤明天下午便可抵達長安,不如時間就定在後日一早,再讓各部、寺、監地主要官員都參加,崔相國以為如何?」
崔圓沒有說話,他一直仰頭望著房頂,過了一會兒,他微微一合雙眼道:「我今天還有一事想告訴裴相,有人彈劾崔慶功縱子在長安設賭放貸,品行不端。所以我已決定不考慮其入閣一事,那就依裴相國的提議,由劍南節度使李勉入閣。」
裴俊等的就是這一句話。他緩緩地點了點頭,「那後天的內閣會議,我們就商量一下如何調集錢糧和戰備物資,盡早出兵劍南。」
武威郡春蕾堂,這就是崔寧所創辦的女童學堂,隨著學生越來越多,原來地兩間校舍已經太小。張煥便出資又擴建地校舍。現在已有三十幾間光線通明地房間,還有了師生住宿地地方,崔寧又讓張煥去金城郡高薪聘請了十幾名知書識禮的女先生來任教。
再由新創辦的武威軍院院正辛雲京親筆題寫校名:春蕾堂。
自從張煥主政河西以後,他首先創辦了五十所學堂,由西來報國的士子們教授,並下了嚴令,武威郡凡六歲以上男童必須入學讀書識字,而且無論漢人還是其他民族的孩子,都一樣要入學。尤其對於黨項人,凡是入學的孩子一概免除奴籍,並且所有孩子都免除費用,並由學堂提供食宿,另外凡不肯送孩子入學的父母。一旦查到。杖責一百,並罰去流沙河服苦役半年。再不肯改正者,將沒為官奴。
在寬嚴相濟的地政令下,武威郡掀起了一股送子讀書的熱潮,在這股熱潮下,一些開明的父母還把女孩送到崔寧所創辦地女童學堂讀書,僅僅半年時間,崔寧的女童學堂便從二三十人增加到了二百七十人,她索性也正式成立學童,專收女童讀書。
崔寧這一兩個月忙得手腳不停,她既要登記學童、分編先生,又要督造房舍、購買紙筆,每一件事都要她親力親為,漸漸地,武威郡人人都知道春蕾堂有個極美麗的女先生,卻沒有人知道,這個女先生竟然就是堂堂的清河郡主,大唐右相唯一的女
一大早,十幾個年輕的女先生便開始佈置新落成的學堂,她們大多數人都十分年輕,充滿了活力,唐朝是一個張揚個性地時代,普通人家地女子也男人一樣拋頭露面,她們積極從事各項社會活動,騎馬射箭、吟詩作賦,甚至還有女子騎驢進行馬球比賽,就連武威這樣偏遠的邊疆州郡,大街上也隨處可見女子騎馬奔行。
這群美麗而青春的女先生的到來,使春蕾堂中充滿了生機,大群孩子們也來回奔跑,到處都是歡聲笑語,崔寧正在和幾個女先生安裝窗簾,忽然見裴瑩挺著個大肚子,兩手撐腰慢慢地走來,後面一個丫鬟小心翼翼扶著她,崔寧連忙將手中窗簾遞給旁人,迎上前埋怨她道:「產婆不是說你這兩天就要生了嗎?不去躺著跑來做什麼?」
裴瑩給幾個女先生笑著打了招呼,又找了個圈椅吃力地坐下笑道:「整天躺在床榻上太無聊了,老遠便聽見你們這裡歡聲笑語,我便過來找你們說說話。」
說著,她抬頭打量一下學堂內,見學堂裡佈置得清新淡雅,便點點頭對崔寧道:「小時候你就說長大後想做個教書的女先生,當時我們還笑話你,說你肯定第一個嫁掉,沒想到你真的做了女先生,而且還是在武威。」
「那你呢?」崔寧抿嘴笑道:「你說你要象男兒一樣去西域打仗,倒是來河西了,卻變成了兩個人。」
裴瑩輕輕撫摸著肚子笑道:「當娘的打戰不成,就讓肚子裡的孩兒去實現吧!」
這時,窗簾已經掛好了,裴瑩忽然見窗簾一角似乎沒縫好,有些毛邊,便吃力地站起來,伸手過去拉了拉,就在這時,幾個躲在窗簾後的女童忽然一下跳了出來,措不及防,一下子正好撞在裴瑩地肚子上。
眼看裴瑩要摔到,崔寧手疾眼快,一把扶住了她,回頭斥責幾個調皮的小孩道:「都給我坐到位子上,每人罰寫一百個字。」
幾個小孩見似乎闖禍了,都低下頭偷偷溜走,崔寧忽然感覺到裴瑩猛得地抓住了自己的手,連忙向她看去,只見她臉色慘白,豆大的汗珠從額頭上流下,牙齒緊咬著嘴唇,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崔寧嚇了一大跳,「你怎麼了?」
「快扶我回去,這個小冤家要出來了!」
「我知道了,你忍住點!」崔寧緊緊扶住裴瑩,小心翼翼向門外走,她又急忙對手足無措的小丫鬟道:「別發呆!你快去叫產婆。」
小丫鬟轉身慌慌張張地跑了,崔寧扶著裴瑩剛走到門口,裴瑩就已經痛得幾乎暈厥過去。
「大家快來幫忙!」崔寧見她已經不能走了,連聲呼喚幾個女先生來幫忙,眾人一起上前,七手八腳地用床榻將裴瑩抬回了府中。
這時,幾個產婆都趕到了,大家手腳麻利地開始準備熱水等生產必備之品。裴瑩已經是雲鬢紛亂,滿頭大汗,她死死抓住崔寧地手,短促地喘著氣道:「崔寧你不要走開,陪陪我!」
「我不會走開,就在你身邊,你放心吧!」崔寧一邊輕輕拍著裴瑩地手安慰她,一邊焦急地回頭張望,煥郎怎麼還不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