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隊騎兵護衛著張煥迅速向天寶縣城馳去,剛才黃縣令告訴他,一支從西域返回的龐大的黨項人商隊在天寶縣城歇腳,駱駝千匹,人數有四百餘人。
這是張煥入主河西以來遇到的最大一支商隊,這對他有著特殊的意義,商隊不僅能帶來河西所缺少的物資,而且大型商隊的到來也意味著絲綢之路的恢復,這將給處於絲綢之路要衝的武威郡帶來巨大的商機。
但張煥想知道的,還有關於吐蕃的信息。
黨項人主要分佈在一南一北兩個地方,一個是劍南道的岷、松等郡,另一個則在關內道的延安郡、順化郡一帶,安史之亂後吐蕃趁機佔領後岷、松等郡,大部分黨項人都北遷至順化郡,唐肅宗李亨在順化郡重置慶州都督府,專門安置黨項人。
後來大唐無暇西顧,黨項人便在那裡逐漸建立了政權,他們不斷南侵,襲擾隴右諸郡,掠奪人口和財富。
慶治五年後,韋家開始控制隴右,發動了幾次對黨項人的戰爭,勝負參半,後來在朝廷的調解下,韋諤與黨項王拓跋林達成和解,黨項人西遷至銀川郡。
但去年河隴事變後,銀川郡便處於段、韋、張三家爭鋒之地,就在這時,黨項人內部發生了爭奪王位事件,野利部落首領野利平殺死了年邁的黨項王拓跋林,奪得王位,拓跋林的兒子拓跋喜率五萬忠於自己地黨項人西渡黃河。佔據了賀蘭山腳下燕然郡的狹長地帶,並在那裡建立了新的西黨項政權,與銀川郡地東黨項人對抗。
這次從西域返回路過天寶縣的商隊便是西黨項人。商隊的首領叫做拓跋千里,據說是一名黨項貴族,他也很年輕,年紀只略比張煥大一、二歲,方臉膛,長著一雙銳利的鷹眼,說話不疾也不慢,舉手投足間有一種不容抗拒的霸氣。
很快。拓跋千里便被士兵請到了唐軍軍營,他也沒想到自己能在天寶縣遇到武威郡都督。
「都督,拓跋先生帶到。」一名親兵在帳外稟報道
「讓他進來。」
帳簾一挑。一名親兵把拓跋千里帶了進來,張煥略略瞥了他一眼,見他身材不高,但十分壯實,行動十分矯健,顯得乾淨利落,頗有軍人風範,不過黨項人也是全民皆兵,這也不奇怪。
他上前一步向張煥施禮道:「在下拓跋千里,見過張都督。」
「不用客氣。拓跋先生請坐!」
張煥輕輕擺了擺手,請他坐下,一名親兵給兩人上了茶,拓跋千里端起茶杯細細吮了一口,眼中露出一絲驚異道:「都督。這難道是越郡的紫筍茶?」
張煥微微頜首,「拓跋先生倒很有些見識,不錯,這確實就是紫筍茶。」
拓跋千里把茶杯放下,笑了笑道:「實不相瞞。我祖父便是原黨項王拓跋林。他一直仰慕中原文化,後來把我們十幾個兄弟都送到長安或成都。我是拓跋家族中最小也是最沒出息的一個,只在長安呆了三年,現在又只能當一個商人,來回奔波勞碌。」
「哦!原來拓跋先生是黨項王子,失敬了。」張煥口中客氣,臉上卻沒有半點肅然起敬的樣子,一個小小地黨項人頭領之子,在他眼裡實在不算什麼。
他依然淡淡道:「拓跋先生是從西域購貨而來?」
「我去了碎葉,在那裡用大唐瓷器換了一批上等的波斯地毯,準備去長安販賣。」拓跋千里微微歎口氣道:「只是運氣不好,在龜茲遭遇到吐蕃人和回紇人的一場大戰,損失了二百多匹駱駝,本來很豐厚地利潤也少了很多。」
「你是說,吐蕃人在和回紇人在龜茲開戰?」張煥不露聲色地問道。
「難道都督竟不知道此事?」拓跋千里表情十分驚訝,彷彿是對張煥的孤陋寡聞感到不可思議,「戰爭從三月份就開始了,雙方都投入了數萬重兵,為爭奪安西四鎮,已經打了二個多月。」
「這件事與我沒有什麼關係,我自然無須知道。」張煥笑了笑,岔開話題道:「拓跋先生一路東來,吐蕃人沒有為難你嗎?」
「我是黨項人,所以他們沒有為難,不過若是你們漢人的話他的話沒有說下去,但意思卻很明顯了,吐蕃人是不容許漢人到西域經商的。
說到這,拓跋千里沉吟一下便道:「如果張都督也有意去西域經商,我可以專門派人帶河西的商隊去西域,不過,我有一個小小的條件。」
「說說看,你想要什麼條件?」
「我希望張都督能和我們西黨項結盟,一起對付銀川郡的野利平。」
拓跋千里已經走了,張煥背著手在大帳裡來回踱步,黨項人給他帶來了一個意想不到的消息,吐蕃與回紇在安西交戰,難道這就是吐蕃不肯進攻會西堡的緣故?
似乎兩者之間正是一種順理成章地因果關係,吐蕃集中精力爭奪安西,所以才無暇東顧,但如果此事是從一個普通商人口中說出,他張煥可以完全相信,可這話卻是從黨項王子的嘴裡說出,這就需要謹慎從事了。
張煥對黨項人並不是很瞭解,小時候他經常聽學堂裡夫子說,黨項人是怎麼怎麼忘恩負義,在隴右燒殺搶掠,從今天這個黨項王子的接觸來看,此人並不簡單,他一方面說自己最小最沒出息,不被父親看重,可一張口卻要自己和黨項結盟,語氣中沒有絲毫猶豫,似乎完全能代表黨項,這就有些前後矛盾了。
經歷了這麼鬥爭,張煥已經不是隨便一個消息便能將他打動的人,這個黨項人的消息雖然重要,但他卻只信了三分,剩下地七分他需要自己去證實,很快,他便叫來了兩個羌人斥候,命他們前往安西探察虛實。
天寶縣他已經呆了大半天,瞭解到了自己想知道的情況,他隨即把黃縣令找來,交代了一番,便帶領親兵返回了武威。
且說這個黨項人拓跋千里在天寶縣歇息了一天,便帶著四百餘隨從繼續上路了,五天後,黨項人的商隊便來到了流沙河畔,過了河,再向北沿賀蘭山走三百餘里便是黨項人聚居的燕然郡。
當初他們啟程去西域時正是二月底,流沙河畔還是一片荒蕪,可現在卻紮了幾百頂大帳,
不遠處還有一個軍營,只見有數千人在河邊忙碌,場面十分熱鬧,拓跋千里心中不由有些詫異,他派人去打探一下,得到的回答是這些人在這裡淘金。
「淘金?」拓跋千里心中動了一下,生出一個念頭,如果這座金砂礦歸黨項所有,他又何須萬里迢迢遠方赴西域,雖然這樣想,但他地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直接渡河向北而去。
燕然郡所在地賀蘭山腳是一個狹長形的地帶,東臨黃河,最寬處不過二十里,長卻有數百里,在去年初大唐皇帝李系被困西受降城時,韋諤曾派大將路嗣恭前去救駕,也就是在這裡被回紇人地伏兵殺得打敗,葬送了辛雲京的河西精銳。
燕然郡原來是突厥九姓人的屬地,只有一座極小的城池,在黨項人未來之前,這座城內只住了三百餘戶,一千多人,都是以放牧為生,黨項人來了以後,城中之人都被趕走,這座小城也成了拓跋喜的王城,在城內紮了幾十頂金碧輝煌的大帳,以供西黨項的王室成員居住。
西黨項王拓跋喜共有三個兒子和兩個女兒,兒子分別起名為萬里、千里、百里,千里自然
就是拓跋千里,他實際上是二王子,絕非是他自己所介紹那樣,最小最沒出息的一個,不僅如此,他還是黨項王位繼承人。
長約二里的駱駝隊穿過了大片帳篷,二王子的歸來引起了整個西黨項人的轟動,數萬男女都跑出來沿路迎接,歡呼聲連綿不斷,這一千多頭駱駝裡滿載著他們的希望,在離燕然城還有一里時,拓跋千里的父親,黨項王拓跋喜親自出來迎接。
在這次黨項人的西遷中,他們帶走的財富和牛羊都寥寥無幾,大部分百年積累的財富都留在了銀川郡,於是,尋找到一條生存之路就成了西黨項人最緊迫之事。
和西域展開貿易便是黨項人的第一個選擇,為此,他們聚集了所有的財富讓他們最能幹的二王子去開拓這條貿易立國之路。
拓跋喜親熱地將兒子拉進了自己的大帳內,拓跋千里剛剛坐下,便坦率地對父親道:「父親,和西域貿易風險太大,吐蕃人只允許我們一年走一趟,而且商隊人數不能超過五百,我看這也不是長久之計。」
拓跋喜是個白白胖胖的中年人,他看起來不像什麼黨項王,倒像個大戶人家的管家,聽兒子說到貿易風險太大時,他不由歎了口氣,五萬多人的生存壓力沉重地壓在他的肩上,若放牧的話,賀蘭山腳下沒有什麼大片草場,種田也沒有耕地,除了做貿易賺錢,他再也想不出其他辦法。
就在這時,拓跋千里卻陰險地一笑,「父親,我倒找到了一條我們黨項人的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