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時分,一支兩百人的軍隊趕到了東兵營,河東軍除的一些零星兵力外,主力共兩萬四千人,分別駐紮在兩個大營,一個是東兵營,位於太原城東十里處,有軍隊一萬五千人,由河東節度副使楊烈率領,他也是張煥從前的頂頭上司;另一支軍隊駐紮在北兵營,約六千餘人,由大同軍兵馬使盧千里率領,職務上盧千里從屬於楊烈,但事實上兩支軍各自獨立,楊烈也指揮不了盧千里。
這些天河東形勢危急,可這兩支軍隊卻穩如泰山,絲毫不被局勢所動,張家三番兩次求救他們也置之不理,沒有兵符,誰也調動不了這兩支軍隊,理論上是這樣。
楊烈已得到稟報,他快步走到營門口,老遠便呵呵大笑,「賢侄別來無恙啊!」
楊烈約五十歲,長得豹眼虎額,行事果斷迅捷,和他名字一樣,整個人就彷彿一團燃燒的烈火,張煥上前一步,單膝向他跪下,抱拳道:「末將參加大將軍!」
「免禮!免禮!」楊烈急忙將張煥扶起,「你已不是我的下屬,用不著這般客氣。」
說著,他親熱地捶了張煥肩頭一拳,「你這小子,有出息了啊!」
張煥笑了笑道:「上次我派人送來的三千匹馬,大將軍可收到?」
「收到了,難得你還惦記著我。」楊烈感激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回頭看了一眼,有些詫異地問道:「怎麼?三千人沒帶來嗎?」
張煥輕輕歎了口氣。「長安已是多事之秋,軍隊留下保護大帥了。」
說到此,他從懷中取出一支金色令箭,在楊烈面前一舉,高聲道:「楊將軍聽令!」
楊烈一怔,立刻跪下道:「末將楊烈聽從大帥軍令。」
「傳大帥口令,河東軍從即刻起聽從中郎將張煥指揮,不服者,斬!」
「末將遵令!」
楊烈的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神色。隨即消失不見,他起身便問道:「不知張將軍可帶有兵符?」
「兵符就在我身上。」
他點點頭便對張煥道:「請將軍稍候,我派人去通知盧將軍過來。」
半個時辰後。五百騎兵護衛著盧千里狂風般地趕到,盧千里皮膚黝黑。
身材修長,屬於那種乾瘦結實型,從他乾淨的馬靴。從他盔甲上一般長短的繫帶便可看出此人做事一絲不芶。
他大步走進營帳便問道:「張公子在哪裡?」卻一眼看見了張煥,他愣了一下,不由詫異地向楊烈看去。
張煥也微微一怔,他怎麼叫自己張公子,就在這一瞬間,他忽然看見楊烈向盧千里使了個眼色,盧千里立刻閉口不言,張煥心中一陣冷笑,山中無直樹,世上無直人。看來事情並不是那麼簡單。
他也不多言,從囊中取出兩塊兵符,兵符是一座完整的下山虎。一分為三,用黃金澆鑄。底座上有四個銘文,『河東節度』,張煥手上的是虎頭和虎身,軍營留的應是虎尾。
片刻,軍中判官取來兵符,他小心翼翼地拾起兵符安裝,「卡」一聲輕響,三塊兵符嚴絲合扣地成為一隻完整的下山虎,張牙舞爪,顯得栩栩如生,張煥又將金箭令交給了楊烈,微微笑道:「楊將軍這下可以相信了吧!」
楊烈後退一步,他迅速瞥了盧千里一眼,只見盧千里有些遲疑地道:「可我們接到大帥的飛鴿傳書,應是二公子前來接收兵權,怎麼變成了十八郎?」
果然這楊烈留了一手,剛才不說,現在才讓盧千里發難,這個狡猾的老狐狸,他想幹什麼?張煥臉色一沉,厲聲對二人道:「河東軍規,大帥不在,便以令箭和兵符為準,我只問你們,這箭和兵符可對?」
「那是指平時,可這是非常時期,既然與大帥傳書不符,我們自然要慎重行事。」
盧千里毫不退讓,他盯著張煥冷冷道:「事關重大,請公子稍候兩日,我們以飛鴿傳書再向大帥請示?」
「可是崔圓會讓你等嗎?裴俊會讓你等嗎?一兩日之內,山東軍和河北軍就要打到太原,你還有什麼時間等候?」
楊烈見兩人互不相讓,便站出來打圓場道:「不如這樣,我們再等一日,如果二公子還是未到,我們就遵從兵符地調令,這樣給大帥也有交代,二位看可好?」
「可以!」張煥一口答應。
「那你呢?」楊烈又瞥了盧千里一眼。
盧千里重重哼了一聲,「悉聽尊便!」他一轉身便大步離開了帥帳。
楊烈一直盯著他的背景走遠,眼中露出了一絲冷冷的笑意,隨即他回頭對張煥笑道:「張將軍,你可知剛才我為何先不說有大帥地鴿信?」
「我也正想問大將軍,剛才為何不說?」張煥似笑非笑地看著這個一臉正氣的大將,不知他又該如何解釋?
「唉!」楊烈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十分痛心地說道:「我早已得到密報,一個月前,崔圓屢屢派人來和盧千里碰頭,只是沒有證據,所以才試探他,剛才他地表現你也看見了,說白了就是不想把軍權交給將軍,以飛鴿傳書為借口來拖延時間,我現在才敢肯定,此人必定已被崔圓收買!」
「那他為何不直接南下去投靠崔圓?」張煥有些疑慮地問道。
「你連這都要問我嗎?」楊烈不滿地看了一眼張煥,似乎在責怪他不肯深思,「很簡單,盧千里之所以不肯南下,那是因為他肩負為山東軍奪取太原的重任,若不是忌憚我,他早就公開佔領了太原。」
「原來是這樣,難道我一提到交權,他便那樣緊張。」張煥冷冷一笑道:「既然只有一天的時間。那他今天晚上必有行動。」
「是這樣,今天晚上他肯定會奪取太原,不過老夫既已知曉,豈能容他得逞。」
楊烈目光熱切地盯著張煥,「如何?張將軍肯不肯配合我,今晚把這根毒刺拔掉?」
說到這裡,他瞥了一眼兵符,等著張煥地表態。
「當然
煥將兵符和令箭推給了楊烈,誠懇地說道:「張煥資不起如此重任,我從前是大將軍地牙將,現在自然要唯大將軍馬首是瞻。」
楊烈呵呵大笑。他重重一拍張煥的肩膀,親熱地道:「我確實沒有看錯人。來!咱們商量一下細節。」.
天已經黑了,一隊騎兵在夜色中疾馳南下,半個時辰後便回到了苗家莊園。此刻,張煥的三千軍已經悄悄地進入了苗家莊園,使原本廣闊田莊裡也顯得有些擁擠。
張煥大步走進田莊,韓愈急迎上來道:「將軍回來得正好,李先生已經返回,還帶來了韋諤的特使。」
「我知道了,先讓李先生來見我。」
張煥回到房間,他立刻寫了一封信,交給一名親兵道:「你速趕到北兵營,把此信交給盧千里。」
親兵接了信。立刻上馬飛馳而去,這時,李泌匆匆趕來。他一進門便道:「恐怕事情不妙。」
「別急,坐下來慢慢說。」
張煥給他倒了一杯水。李泌捧著杯子喝了一口,才歎口氣道:「我遇見了韋諤,他非常熱心地邀請將軍前去隴右,還特地派來使者,要和將軍商談條件。」
張煥淡淡一笑,自己離開長安時,韋諤也在長安,自己趕到太原,他便從隴右派來特使相邀,果然是非常『熱心』。
「他要什麼條件?」張煥依然不露聲色問道。
「他有兩個條件,如果將軍肯留在隴右依附於他,他分文不要,並劃出寧郡給將軍駐兵,如果將軍要過境去河西,那他要收二十萬貫錢和十萬石糧食作為過路費。」
張煥沉默了片刻,又忽然問道:「那河西情況如何?」
李泌苦笑了一聲道:「這就是我所說的情況不妙,你可知道現在河西是誰統管?」
「不是辛雲京麼?」張煥略略有些詫異,既然李泌這樣說,河西必然發生了變故。
「名義上河西節度使還是辛雲京。」李泌輕輕搖了搖頭道:「辛雲京上個月便回金城養病了,一萬河西軍已掌握在副使路嗣恭手上。」
河西在安史之亂後期被回紇佔去大半,只留下黃河以東的會郡,以及黃河以西的武威郡一塊飛地,由於大將僕固懷恩的堅守,吐蕃人始終沒有能佔領武威郡,僕固懷恩也被朝廷封為河西節度使,後來僕固懷恩叛唐,朝廷又調太原尹辛雲京為河西節度使,在他的努力下,漸漸奪回了武威郡以東地土地,武威郡終於和大唐疆域連為一體.他手下的一萬河西軍也是唯一不受韋家控制的軍隊。
不過這樣一來,韋家地手也慢慢伸向了河西,由於河西連年遭災,辛雲京的後勤給養遇到了極大地困難,只能仰仗隴右,從慶治十三年起,他便和韋諤達成妥協,河西節度副使由韋諤任命。
張煥背著手在房間裡來回踱步,辛雲京曾是太原尹,和張家的關係極好,他原本是想去投靠辛雲京,再慢慢向西發展,可現在河西也落入了韋諤之手,這下可麻煩了。
這時,旁邊的韓愈忍不住插嘴道:「不如將軍就先答應他地第二個條件,給他錢糧,先去了河西再說。」
張煥搖了搖頭,「所謂過路費只是他誘敵之計,如果我沒猜錯,他早已張開血盆大口在等著我們。」
他又走了幾步,忽然感覺到李泌似乎一直沒有說話,便回頭向他看去,卻見李泌正含笑望著自己,張煥若有所悟,便笑問道:「李先生的意思是不是讓我繼續向西行?」
李泌點了點頭,狡黠地笑道:「他在前路等你,你繞過去就是,況且朝中說不定有人還會成全於你。」
張煥大笑,老天爺既然讓辛雲京病休,那就是要把河西交給自己,天意如此,又何懼之有?
他隨即便將河西之事丟到一邊,讓李泌去應付隴右使者,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到了眼前,如何最大限度地謀取利益,這才是當務之急。
「去把賀婁無忌和李橫秋叫來!」
白天張煥已經看出楊、盧二人互不買帳,且各自已經有了想法,楊烈口口聲聲說盧千里投降了崔圓,恐怕是他自己心裡也是有鬼,他極可能已經投靠了裴俊,鳥擇良木而棲,他怎麼可能把自己的前途吊在已經大勢已去的張家身上,那個盧千里恐怕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只是這二人一個投靠了北,一個投降了南,各自為了新主子互相謀算,而自己的到來便將他們之間的矛盾激化了。
門外傳來腳步聲響,賀婁無忌和李橫秋先後走了進來,「將軍可是有事找我們?」
「當然
張煥取來幾本書,圍成一個方型,當做是太原城,他指了指兩個軍營對二人笑道:「這兩支軍隊今晚要演一齣好戲,咱們就在一旁看著,必要時給他們點點火,讓這齣戲唱得更熱鬧一些,你們明白嗎?」
兩人對望一眼,一起笑了起來,賀婁無忌立刻躬身道:「請將軍下令!」
「不急!」張煥看了看窗外的夜色,微微一笑道:「你們去讓弟兄們都吃飽喝足,然後就準備出發,幹完這一丈,咱們就溜之大吉。」
兩人領令而去,張煥又向旁邊的親兵首領李雙魚招了招手,李雙魚急忙上前道:「請將軍吩咐!」
張煥把硯台向城中南面一放,對李雙魚道:「這裡就是張家,你帶五百弟兄給我去把張家地宮裡的金銀田契統統拿走,要快!要自稱是楊烈的部屬,知道嗎?」
「末將遵令!」
李雙魚正要走,忽然又想起一事,遲疑道:「如果張家人阻攔怎麼辦?」
張煥背著手冷冷地看著他,一言不發,李雙魚忽然醒悟,他乾嚥了口唾沫,施一禮便匆匆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