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門 卷二 第六十三章 別佳人(下)
    曲江池位於長安西南,是長安第一風景絕佳之處,二月初一中和節、三月三上已節以及稍前的寒食節,每逢這些踏青的佳日,長安人便蜂擁出城,舉家來曲江池遊玩賞花,鶯歌燕舞、熱鬧非常。

    今天雖還在正月,春寒料峭,但適逢大唐新科進士曲江大宴,曲江池畔便特別地熱鬧起來,皇族權貴出席以示尊榮、世家大族出席以為尋才選婿,走卒小販露面則是為了謀生,但更多的卻是湊熱鬧的長安市民和落榜士子。

    杏園一帶早已是人頭簇動、人滿為患了,今年的主角是大唐天子李系和八十四名新科進士,不過今天又多出一位主角,最近風頭正勁的張太后。

    自從她弟弟被任命為太常卿,張太后就恍若變了一個人,往日整日掛在臉上的陰慘的神色已一掃而空,她變得精神矍鑠,彷彿酣夢方醒,說話也開始短促而有力,不放過任何一個出頭露面的機會,當然,盛大的曲江宴會也絕對少不了她的身影。

    杏園是皇家園林,裡面亭台樓閣遍佈,舉行盛宴的大殿周圍已被士兵嚴密佈控,湖水沒有結冰,水面上也安排有官府的小船,所有來湊熱鬧的人們只能在外圍觀看,張煥趕到杏園時盛宴已經開始,這是一個將進行兩個時辰宴會,從黃昏到深夜,當一輪明月在湖面上升起,新科進士將吟頌他們的新詩,獻給大唐天子,由天子親定詩魁,並會滿足他的一個願望,這將是整個宴會的高潮。

    崔寧被宴會司儀安排坐在楚濰身邊,半個時辰她一動也不動,彷彿她只是一盆用來裝飾的鮮花,還有她悲慼的面容也和熱烈的宴會氣氛格格不入。

    從宴會開始她就沉浸深深的自責之中,在這個盛大的曲江會上她沒有看見張煥的身影,他失去了這個博取功名的機會,也失去了剛剛取得的官職,而這一切都是因為她,若是她拒絕那個郡主稱號,或許張煥就不會被免職。

    「崔小姐,你看那隻玉天鵝多美,像不像一個仙子在湖中沐浴?」

    楚濰見佳人始終一言不發,他忍不住指著一隻玉石雕成的天鵝低聲道:「崔小姐知道嗎?我其實是在說你,你比仙子還美。」

    想得是那麼專注、那麼熾熱,以至於完全忽視了身邊的楚濰。

    崔寧沒有聽見他說什麼,她仍然沉浸在對張煥的思念之中,他現在一定孤零零地一個人在客棧吧!沒有人陪他,也沒有人安撫他內心的痛苦。

    父親已經不准她再和平平來往,也是因為張煥,甚至威脅她,若再和張煥往來,他就將不認她這個女兒,不僅父親,連大哥也極端仇視張煥,為什麼?為什麼崔、張兩家會有這麼深的仇恨?

    「崔小姐!」楚濰的口氣已經略略有些不滿,他可是新科狀元郎,是當今天下最出風頭之人,是楚家的繼承者,不知有多少名媛淑女想和他同席而不得,自己把這個機會讓給了她,她卻不知珍惜,要不是因為她是右相的女兒,自己需要這麼低聲下氣嗎?想到這,楚濰心中的不悅變成了惱火,他重重哼了一聲,將寫了一半的詩揉成一團,擲在地上。

    這一下,崔寧被驚醒了,她極其厭惡地瞥一眼楚濰,剛要借口身體不適離席而去,卻忽然發現自己裙擺上竟有一張疊好的素箋,不知是誰放的,她凝神細想一下,好像剛才有一個送鮮果的侍女站在自己身旁片刻。

    崔寧隨開素箋,心猛然劇烈地跳動起來,她死死地把素箋捏在手中,緊張得手臂都在顫抖。

    『我在杏園大門處等你。』落款是『同舟王子』。

    崔寧臉脹得通紅,但一雙美眸卻異常明亮起來,她好容易才強迫自己平靜下來,低頭輕聲道:「對不起楚公子,我身體不適,要先走一步了。」

    她站起身便匆匆離去,走出十幾步才隱隱聽見身後傳來惡狠狠的摔杯聲,崔寧的臉色愈加冷漠,她沒有回頭,迅速從側門離開了大殿.....

    一輛馬車在杏園北側的專道上飛馳,這裡是專供皇室貴族走的便道,一般民眾不得入內,馬車飛速行馳,很快便到了杏園的大門處。

    雖然這裡人多嘈雜,但崔寧還是一眼便看見了站在大門處的張煥,只見他牽著一匹馬,面帶微笑地望著自己,崔寧只覺臉頰發燙,心『砰!砰!』地跳得厲害,馬車並沒有停駐,而是從張煥身旁緩緩駛過,車窗簾微微拉開一條縫,露出崔寧如花一般的笑容,淺淺地帶著一絲羞澀。

    張煥翻身上馬,隨著馬車飛馳而去。

    ........

    夜幕漸漸降臨,氣溫下降,湖面上籠罩著一層薄薄的白霧,彷彿仙境一般,天空沒有一片雲,一輪銀白色的半圓月若隱若現地在一碧無際的曲江池裡航行。

    張煥與崔寧並肩在曲江池邊徐徐而行,馬車停在遠方,不敢跟進,兩人已經走了一會兒,可是誰也沒有說話。

    「我明日就要回太原了,特來向你告別!」張煥勉強地笑了笑,他拾起一塊扁石,側身打出一個水漂,石塊穿過白霧,把那一輪明月衝散了,成了一個大圈,逐漸擴大以至於無。

    「那什麼時候回來?」崔寧咬了咬唇。

    「我也不知道,或許明年,或許三五年。」

    崔寧的腳步卻越走越慢,最後她停住了,她忽然抬起頭凝視著張煥,任清冷的月光灑在她蒼白的臉上,眼睛裡充滿了悲哀,她一直苦苦地盼望他的到來,他來了,卻帶來了即將離開長安的消息,這個消息扼殺了她最後一絲希望。

    她的心忽然痛起來,痛得連意識都開始模糊,張煥驀地轉身,扶住了她顫抖的雙肩,眼睛裡彷彿有一團火焰在燃燒,崔寧無法自抑心中的哀痛,她絕望而無助地望著他,緊緊地抓住他的胳膊,生怕他就此離去,終於,一串晶瑩的淚珠從她長長的睫毛下滾落出來。

    此時無聲,卻勝似千言。

    張煥憐惜地注視著她,忽然,他一把摟住了她,用他強健而有力臂膀將她緊緊擁在懷中,用他高大的身軀和寬闊的胸膛給懷中柔弱而顫抖的身體以依靠。

    崔寧軟弱無力地靠在他懷裡,她再也忍不住,哀哀地哭出聲來,張煥輕輕撫摸她的肩膀,彷彿這就是他的全部財富、他的珍寶,他低下頭,擦拭她的淚水,把溫柔、痛惜、憐愛傾洩在她臉上、額頭上,吮吸她的淚水,最後輕輕地落在了她的唇上。

    崔寧的身子猛地顫抖一下,她慢慢抬起頭,無比羞澀地望了張煥一眼,迅速將頭深深地埋進他的懷裡,張煥是頭一次嘗到女性的難以言傳的嬌媚之美,她嬌羞的神色使他覺得身體裡有一股微火在竄動,彷彿無數燒紅的針在刺刻他的每一寸肌膚。

    他將她摟得更緊了,猛地用嘴唇掩覆了她戰顫著的紅唇,手略有些粗暴地在她身上揉搓,崔寧只覺腦海裡一片空白,她渾身嬌軟下來,片刻便迷失在他濃烈的男人氣息之中。

    ........

    良久,如膠如漆的四唇終於戀戀不捨地分開了,他低頭看著她,淚水已經沒有了,雙眸儼如寶石般純淨而明亮,臉上釋放出金色的光芒,她就像綻放在他胸前的一朵美麗的花,嬌媚、羞怯、柔美。

    崔寧幸福地歎了口氣,將臉貼在他胸前,晶玉一般的指甲輕輕地在他下巴上刻畫,她還從來沒有經歷過這種全身心所感受到的無法抑制的情緒、這種如癡如醉的快樂、這種內心深處的激情,竟使她生出將一切都獻給她所愛的人的念頭。

    「張郎....」崔寧摟著他的脖子,凝視著他喃喃低語。

    張煥撫摸著她柔軟的身體,撫摸著她豐隆的曲線,這一刻他胸中燃起了熊熊的鬥志,無論如何,他一定要娶崔寧為妻,不管是誰也不能阻擋他。

    「你等我兩年,我一定會娶你為妻!我一定.....」

    豐潤的紅唇堵住了他後面的話,「我等你!不管多少年,我都等你.....」

    遠方傳來車鈴的輕響,曲江宴會已經結束了,無數嘈雜的人聲和馬車聲隱隱傳來,分手的時間終於到來,崔寧站直了身子,黯然道:「我要回去了。」

    張煥溫柔地替她攏了攏頭髮,微微笑道:「去吧!」

    崔寧癡癡地望著她,良久才點了點頭,轉身向馬車跑去。

    「崔寧!」張煥低聲叫她。

    崔寧站住了,她的肩膀在微微顫抖,忽然,她猛地轉過身,撲進了張煥的懷抱,緊緊摟住他的腰哭了起來,「你說你要娶我,張郎!你說呀!」

    「我要娶你!」

    張煥凝視著她的眼睛,用無比決斷、無比堅毅和的語言,一字一句道:「這是一個誓言,我張煥決定的事情,沒有任何人能阻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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