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門 卷一 第二十章 舞財權(下)
    「八哥也在聯名信上簽字了吧!」張煥盤腿坐下,開門見山地問道。

    「這、這也是迫不得已。」

    張燦苦笑一聲道:「人人都必須簽名,尤其是嫡子,若不簽名,會被群起攻之,無人能置身事外,就連在外地的嫡子,也被張煊派人催逼!」

    說到這裡,張燦猛地掩口,他無意中說露嘴了,張煥瞥了他一眼淡淡笑道:「我是當事之人,自然知道是誰在後面主使,至於他們是為了什麼目的,我也很清楚,倒是八哥人云亦云,白白成了別人手中的劍,把自己的機會也丟了。」

    張燦沉默了,雖然他對張煥叫自己來抱有很強的戒備之心,但張煥剛才的最後的一句話卻使他也起了疑心,按理張煥替他解決花二娘的房子,有人情在先,他也送了酒,應該相安無事了,為何張煊又突然發難,他也想起來前些日子的京城來信,難道是......

    張煥將他的疑惑看在眼裡,笑了一笑又道:「八哥想一想,我十二月就要進京趕考了,距今也只剩下一個多月,張煊有必要這麼起勁嗎?再者他也要進京趕考,把我推下去,他又有何好處?其實說到底,就是怕我奪了他家主繼承人之位,所以才借財權這件事來向家主示威,可惜啊!似乎所有人忘了我這權力是誰給的?」

    張燦低頭想了一下,或許是覺得十八郎的話說得有道理,臉色柔和了許多,他回頭將門關上,便快步走到張煥面前低聲道:「適才十八郎說我把自己的機會也丟了,這是什麼緣故?」

    張煥仰頭一陣輕笑,方才搖了搖頭道:「大凡商賈者無不販缺居奇,這是何故?也就是物以稀為貴,現在只聽見倒張煥者眾,卻沒有聽見挺張煥的聲音,難道八哥不想趁機向家主表現一下兄弟情誼嗎?」

    「這個......」坦率地說,張燦動心了,十八郎說得很對,他是家主親自提拔之人,難道家主不知道他是庶子嗎?現在十八郎並無失德之處,張煊這樣大張旗鼓鬧事,說白一點就是扇家主的耳光,如果自己唱反調的話,確實是押了一注冷門。

    可是,自己這樣做又有什麼好處呢?張燦遲疑地向張煥望去。

    張煥彷彿知道他心思一般,笑容更加自信,他摸著鼻子微微笑道:「假如你願意下這一注,我可以保證一個月後,家主會將張府的財權交到你的手上,至於為什麼不還給三叔,你就不要過問了。」

    ........

    當天下午,反對張煥的聲音裡便出現了異聲,最早是張煥的八哥張燦,他率先振臂而出,指出自己兄弟克己職守,並無過錯,不應該這樣對待他。

    他在的帶頭呼籲下,先是張煥同父異母的兄長們紛紛站出來他,隨即越來越多的庶子也開始在另一份張煥的名冊裡簽上了名字。

    「砰!」地一聲,張煊狠狠一拳砸在桌上,他破口大罵道:「忘恩負義的東西,枉我對他那般信任,竟然敢背叛於我,我將來若為家主,定將此獠逐出張家,方解今日之恨!」

    大廳裡,十幾名張家嫡子皆義憤填膺,誰都沒有想到他們中間竟出現了背叛者,不過雖然有了不和諧的雜音,但形勢依然對他們有利,張家超過大半的人都不贊同庶子掌權。

    眾人七嘴八舌,都在痛斥張燦的叛變,這時,一名又高又胖的張家子弟站起身甕聲甕氣道:「大家安靜,不要吵!聽我說兩句。」

    他的嗓門極大,壓過了所有人的聲音,眾人漸漸安靜下來,聽他發言,他叫張炮,是四老爺的嫡四子,也在晉陽書院讀書,只是晚了兩屆,後年才參加科舉,他見眾人都安靜下來,便得意地笑了笑,扯著嗓子喊道:「一個卑微的庶子實在不需要我們這樣費心對付,依我看,我們將他抓來,狠狠揍他一頓,逼他自己放棄,不就行了嗎?

    他這一句話說到眾人的心裡去了,眾人轟笑起來,吹響口哨,鼓噪成一片,「說得對!好好揍他一頓,讓他也知道我們的厲害!」

    「說得好!」張煊也來了精神,他揮動手臂狂叫道:「不光要揍他,我認為還要押他遊街示眾,丟盡他的臉!」

    眾嫡子得意之極,忍不住一起哈哈大笑起來。

    就在這時,門外氣喘吁吁跑來一名張家子弟,他手裡拿著一張大紙,一進門便大叫道:「不好了,十八郎要削減我們的月錢!」

    房間裡一下子安靜下來,眾人面面相視,皆不知發生了何事?這名子弟將通告往牆上一貼,悻悻道:「大家自己看吧!」

    眾人一湧而上,圍著通告仔細看了起來,只見張煥在通告裡宣佈:由於家族於錢物困難,從本月開始,以後一年的時間裡將削減部分張氏子弟的月錢,嫡子由二十貫月錢削減至兩貫,而庶子將從兩貫削減至一貫,希望大家能體諒家族的難處,家族度過難關,可究竟會削減誰的錢,通告裡卻沒有公佈名單。

    房間裡一片寂靜,甚至可以聽見心跳的聲音,片刻,怒吼聲幾乎掀翻了屋頂,張煊首先發難,「狗屁!他有什麼權力削我的錢,大家不要相信!」

    「我這裡有族規,我來念,大家聽著!」張炮從懷裡掏出一本發黃的冊子,他翻到掌財權者那一頁,跳上檯子高聲念道:「第八十六條,若家族收支出現困難,家主或代理錢物審批者可酌情削減部分雜費開支,包括:花木更換費用、屋舍修繕支出、家族各房月錢.......」

    張炮忽然念不下去了,黃紙黑字,家規上寫得清清楚楚,作為收支的最高審批者,張煥確實有權力在家族財政不足時削減部分開支,其中就包括月錢。

    房間裡再一次安靜下來,連張煊也張口結舌,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突來的消息使剛才還準備教訓張煥的嫡子們都沉默了,眾人各自在想著心事,誰都知道張煥的目的,誰都知道他是在用自己的權力威逼反對他的人。

    「大哥!我房裡還有一點事,先走一步了!」

    叫囂得最凶的張炮訕訕一笑,起身又向眾人拱拱手道:「確實還有事,我們改天再聚!」說著,不等張煊開口勸阻,他率先一溜煙地跑了。

    「糟糕!我的功課忘記交了,糟糕!糟糕!我要先走一步了!」

    「我娘子病了!」

    ......

    片刻時間,房間裡就只剩下張煊一人,他臉上的苦汁足可擰下一臉盆,過了半響,他長長地歎了一聲,拿著通告垂頭喪氣地去找母親去了。

    .........

    自從張煊發起了聲勢浩大的反對十八郎的運動後,三老爺張若鋒便一直保持沉默,他知道這其實是王夫人在後面指揮,他更知道,大哥現在對府中發生的一切都瞭如指掌,所以他盡量迴避此事,惟恐再沾到一點點王夫人的焦糊味。

    但事情並不因為他的主動避讓便可逃過,首先作為張氏六兄弟中唯一留在本宗的人,他必須要對這件事進行表態;其次,張煥削減月錢的決定又一次將他推到了峰頭浪尖。

    一早,張若鋒簡單收拾了行裝,準備到田莊去察看秋收的情況,可就在他剛剛準備出門的時候,門口卻傳來了王夫人給自己妻子打招呼的聲音。

    「弟妹,這滿院子大包小包的,是不是三老爺要出去?」

    「大嫂這麼早就起床了,我家老爺確實要出去,你若有事就得趁早,要不然他可就走了。」

    張若鋒歎了一口氣,將頭上的帕頭抓下,狠狠地摔到地上,他還是慢了一步。

    「三弟和帽子賭什麼氣呢?」

    張若鋒嚇得一個激靈,一回頭,只見王夫人正斜倚在門框上,打扮得濃妝艷抹,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再看自己的妻子,竟拿起個掃帚在院子掃落葉,可那眼角餘光卻明顯帶著幾分惡意。

    「啊!沒什麼,大嫂請坐!」張若鋒慌忙要請王夫人坐下,自己則拉個坐墊靠近大門正中,將自己的身子落在妻子的監視範圍內。

    王夫人回頭瞥了一下院子,淡淡一笑道:「我就不坐了,一早來打擾實在是不得已,只是有人要奪去煊兒的飯錢,若三弟不管,那我只好去長安找老爺了。」

    說罷,她回頭便走,走到院門口又停住了腳步,對張若鋒的妻子微微笑道:「掃地的事就給下人去做,男人不是掃掃地就可以看得住的!」

    說罷,她輕扭腰肢揚長而去,將個張若鋒的妻子恨得眼睛裡都幾乎要噴出火來。

    ........

    「三叔在家嗎?」張煥站在院門口叫了兩聲,院子裡沒有人,顯得冷冷清清,院子落了一地的枯葉,一柄被折成兩斷的掃帚委屈地躺在枯葉之上,像在訴說什麼代人受過的故事。

    「三叔.....」張煥的第三聲還沒喊完,只見正屋的門『吱嘎』一聲開了,一臉晦氣的張若鋒從屋內走出,後面則跟著他牛高馬大的妻子,張若鋒身子瘦小,從小他體質就弱不禁風,也是這個原因他沒有入仕,只得一個驍騎尉的勳官,便留在本宗打理雜務,看似他的權力很大,但事實上他很多權力只是代理家主行權,並非他本人的權力,就比如財權,張若鎬說給張煥便拿走了,他一點脾氣都沒有。

    再順便說一句,張若鋒的妻子出身太原城有名的殺豬世家,她長得又黑又胖,張若鋒的父親之所以看中她為三兒媳,實在是因為她有旺夫之相,一臉的福相,能保張若鋒一生平安,只可惜她連生了五個娃都是女兒,不過她們都已出嫁,使張若鋒的體弱之質沒有遺傳到後代,

    「噢!是十八郎,這麼早來,有什麼事嗎?」張若鋒端出長輩的架子,手背在身後卻拚命擺動,示意妻子快走開。

    張若鋒的妻子見來的是一個又黑又高的年輕子弟,立刻有了七分好感,她用一種慈愛的目光瞅了張煥半天,才慌忙開了客堂大門,將他讓進客堂,又是端茶又是遞吃的,忙碌了半天才退了下去。

    「三叔,一大早趕來打擾是有點唐突了,只是最近張家的子弟鬧得太不像話,十八郎希望三叔能出面說幾句公道話,平息了這場風波。」

    張煥的自信讓張若鋒暗暗冷笑,他憑什麼知道自己會他,明明張家錢物充裕,他卻要削減大家的月錢,而且又不一視同人,有的人削減而有的人卻不動,如此強橫的決定,讓他如何。

    他沉吟一下便道:「讓我出面反對張煊他們的鬧事倒也可以,只是十八郎突然要削減一些張家子弟的月錢,我認為極為不妥,這個我不能同意,希望十八郎先收回這個決定。」

    張煥輕輕笑了一下,若無其事道:「我接管財權後發現我張家少了四十萬貫庫錢,所以我才說財政緊張,要削減開支,當然最後要徵得三叔同意,若三叔不肯,那我只好去徵求家主的意見。」

    說著,他端起茶碗呷了一口濃茶,目光卻微微斜睨張若鋒,注意他的表情變化,果然,聽見張煥突然抖出四十萬貫之事,張若鋒的臉色霎時變得慘白,他怔怔地盯著桌面,半天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張煥見狀,他從懷裡摸出那張四十萬貫的批單,在張若鋒眼前一晃,淡淡道:「這是楊管事給我的,三叔還記得這個東西吧!」

    張若鋒一眼瞥見,驚得心都要裂開,他派人去殺楊管事,但被他事先聞到味,跑了,好在帳本被自己拿到,還有櫃坊的那一聯批單也被自己先下手取走,惟獨保管在楊管事那裡的一聯批單卻和楊管事一起不知去向,他一直在為此事忐忑不安,現在張煥不僅將它抖出來,而且他還拿到了另一聯批單。

    張若鋒的臉上急劇變色,大顆的汗珠順著額頭流下,他聲音顫抖道:「那你想怎麼樣?」

    「我既然把它拿出來,就是想和你交換條件,只要你答應我兩個條件,我便將它還給你,否則就算你殺了我,它一樣會到家主手中。」

    聽張煥的口氣,大哥似乎還不知道此事,張若鋒的心略略平靜下來,他探頭看了看院子,見沒有人在,便湊上身子壓低了聲音道:「說吧!你想要什麼條件?」

    張煥微微一笑道:「第一,你今天上午必須要表態,我的削薪計劃;第二,你要向我八哥暗示,將會重用於他,就這兩個條件,你今天能辦到,我明天就把這張批單還給你!」

    事到如今,張若鋒已經沒有退路,他將額頭上的汗擦去,毫不猶豫地道:「那好,如果我上午就可以辦到,你下午就將它還給我!」

    張煥搖了搖頭,毫無商量餘地地說道:「不行!一定得到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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