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著回到寢宮,心神卻仍停留在坤寧宮裡頭,那灰暗的光線下,皇后充滿恨意的尖銳言語和憔悴不堪的面容不停的在眼前閃現,不由得讓我坐立不安。
漫步到書房,隨手取本書翻來看,卻是史記呂後一章,宮闈爭寵奪嫡之恨,使得呂後在高祖駕崩後將情敵,那千嬌百媚的一代佳人戚姬做成了人彘,血腥而真切的描述叫我不由得心悸。
千古以來文人墨客都把女子比做水,取其柔媚溫順之性,可水亦可分為多種涓涓溪水,靈透泉水,華麗瀑布,寬闊大江風平浪靜之時自然怎麼都好,可也有呼嘯成災,咆哮而來的時候,水尚如此,何況是一個有血有肉的女子,愛有多深,心就有多痛,恨往往使人瘋狂,做出種種出人意表,令人匪夷所思的事兒來,呂後初嫁高祖之時,又何嘗不良善溫柔。
阿離見我在書房怔怔的出神,笑道「您怎麼沒有去前頭呢?各位娘娘都在陪著太后說笑解悶呢。」
我回過神來,喚朱顏道「你去養心殿瞧瞧皇上在做什麼呢?這會子得不得閒?若是得閒就來回一聲。」
朱顏應著去了,阿離歎氣道皇后娘娘那副樣子叫人瞧了真是不忍,皇上怎麼就這樣狠心?」
我淡淡道「他不是狠心,而是他的心和眼被一個人占的滿滿的,身邊其他女人的悲歡他就都看不見了。」
阿離愣了半晌,面上浮現出似喜似悲的神色,我不覺納罕,正待問時。朱顏進來回道「格格,皇上這會子在養心殿見禮部地幾位大人,吳總管說就快完了。您要有事就請您過去呢。」
我起身往養心殿去,心裡卻犯著嘀咕好端端的。又不年不節,亦沒有聽說有外邦來使,見禮部的人做什麼呢?又忽一個激靈莫不是商討廢後事宜?
這樣想著,心內襲上一陣涼意,腳上也加快了步子。
穿過養心門。便到了飾有黃琉璃瓦地養心殿正殿,吳良輔帶著一群小太監守在殿外,見我走過來,忙趕上前打千請安笑道「奴才請四格格安。」
吳良輔自從上次被太后嚴加懲處後,囂張的氣焰明顯低了很多,不再敢妄自尊大,目中無人。我雖不喜他,到底因著他是福臨身邊第一貼身服侍之人,倒從不刻意為難他。
殿門微微虛掩著。我低聲道「禮部地人還在嗎?」
吳良輔哈腰賠笑道「回格格話,還在裡頭商議事兒呢。」
我狀似不經意的問道「是有外邦使節要來朝見嗎?」
吳良輔雙眉一挑,低著頭只皮笑肉不笑的道「奴才哪能知道呢?格格請略站站。就該完了.ww,更新最快.」
我情知他是知曉的,卻也不肯再與他多費唇舌。只聽得裡頭依稀傳出些說話的聲音。遂往殿門靠近了些,吳良輔垂手站在一旁侍候。只當沒看見。
只聽恍惚是禮部員外郎孔允樾地聲音在分辨著些什麼,他話音剛落,便傳來了福臨的一聲斷喝住
眾人嚇的不輕,忙跪下道「皇上息怒。」
只孔允樾昂聲道「皇上,皇后娘娘正位中宮以來,未聞有失德之事,今忽要廢後,臣等惶惑,還請皇上明示。」
我瞥了吳良輔一眼,他慌忙跪下壓低嗓子道「格格,奴才是真的不知情啊,絕不敢有隱瞞之
我不再理他,只聽福臨提高聲音道「既不明白,今兒就讓你們明白,因為皇后她無能,後位與她而言並不合適。我不禁愕然,無能作為廢後的理由是否太牽強了些呢?
想必孔允樾也是這般看法,他言之切切的對福臨道「皇上,僅以無能為廢嫡後的原由,恐怕不能叫皇后心服,更何況叫天下心服?君後猶如人臣父母,如今父要休母,臣等身為人臣人子,哪怕知曉皇后德行有失,仍要勸諫皇上,更何況臣等根本無從知曉皇后有失德之事。廢後一事,事關重大,一來皇上皇后乃少年結髮夫妻,二來大清蒙古世代姻親,三來此舉恐傷了聖母的心啊,還請皇上三思。」
我在心中暗暗讚歎,這番話入情入理,字字句句打動人心,又只恐怕福臨的拗脾性根本聽不進去。
果聽福臨怒道「朕與皇后是夫妻,難道朕倒沒有你們清楚她是什麼樣地人嗎?皇后嫉妒成性,嬌奢暴戾,性情乖僻,朕因聖母拳拳之心,含忍至今日,如今已是忍無可忍。朕傳召你們是要你們在早朝之上上奏前代廢後故事即可,你們無須多言,退下。」
眾人無奈,只得跪安魚貫而出。
福臨跟著走了出去,見我站在殿門側,不覺一愣,隨即笑道「昨晚上聽說妹妹回來了,本想午後再去瞧你,妹妹倒先過來了。」
我勉強一笑道「理應我先來給九哥請安的。」
福臨笑道「妹妹何時如此客氣了。」又抬頭瞧了瞧天色,道「今兒天還好,咱們隨意走走吧。」
我點頭,率先向前走去,福臨帶著吳良輔跟了上來。
沿著御花園中彎彎曲曲的雨花石子路,我和福臨一前一後默默地走著,吳良輔卻只遠遠的跟在後頭,偶爾有黃鸝清脆地鳴叫聲打破靜謐。
福臨忽指著前頭對我道「你瞧,絳雪軒前地海棠開了。」
一陣微風過後,宛如雪片般的花瓣紛紛飄落,絳雪軒亦是因此而得名地,那五株海棠是花中極品。安置在一座琉璃花壇內,壇內層疊假山,並植有牡丹等名貴花木。淡雅精緻。
我心念一動,笑道「小時候。惠姐姐最歡喜來這軒內了,我還記得九哥說過,要是給惠姐姐住,還需得將這些漢白玉和琉璃統統撤換成金製的,惠姐姐歡喜地樣子這會子想來彷彿就是昨天一樣。」
福臨的笑意僵在臉上。半晌方淡淡道「小時候的玩笑話,我早就忘了。」
我聞言只覺涼薄,緩緩道「是啊,那些戲言地過往,很多話都是說過就會忘記的,無法忘記地總是聽著的人。」
福臨將目光轉至一旁,決絕的道「如果一個人的一生只能對一個人信守承諾,我願與之偕老的那個是宛寧。妹妹亦是至情之人,應當明白不可勉強地。」我一時啞然。片刻又道「就算你心中再也容不下其他人,也要對惠姐姐好些才是,哪怕無關愛戀。於她兄妹之情。發小之誼總該還是有的,何必決情到廢後的地步?」
福臨慘淡一笑道「她自幼嬌縱蠻橫。如不廢後。宛寧母子的性命便捏在她的手裡,使我日日懸心不已。」
我腦海中又一次閃現出方才皇后的神情。頹然歎息。
正在此時,吳良輔怯怯上前回道「皇上,索尼,鰲拜,蘇克薩哈等在養心殿求見。」
福臨苦笑道「估計又是來勸諫的了。」說罷,提步欲行。
我突然喚道「九哥。」
福臨轉過身子來,我輕聲道「九哥,你心裡還介意嗎?介意這樁婚事是由攝政王定下來的?」
福臨怔怔站住,心思惝恍著,臉上似悲似喜,站了半晌,只轉身去了。
我望著他的背影直至消失在視線內,方漫無目地的閒逛著,心內一片茫然,人生真是荒謬!
牽手之時何曾想到會有如此淒涼的一天,若宛寧從未出現過,今日地福臨和惠姐姐又是怎樣的光景?可宛寧和福臨,卻畢竟是那樣刻骨地愛著啊。
一路心神飄忽著,卻不覺走到了寧壽宮。寧壽宮大門東西兩側各有影壁,雕龍繪鳳,栩栩如生。門前左右還有鎏金銅獅兩座,宮門緊緊地閉著,裡頭卻傳來了宮女們的嬉笑聲,我不禁上前輕輕叩門,過了半天才見一個小宮女出來應門。
我進得門去,只見寬闊地宮院內幾個半大的宮女在踢毽子嬉戲,模樣卻很是生疏,好奇的打量著我。
掌事太監從殿內出來,忙喝道「這群沒調教的,瞧見四格格怎麼還傻愣愣的站著?」
宮女們忙跪下請安,我命她們起了,一面對掌事太監道「她們是新進宮的嗎?」
掌事太監忙賠笑道「回四格格話,是新進來的,不懂規矩。寧壽宮裡只剩奴才這個老人了,餘下的都打發出去了。」
我點頭笑道「怪道我瞧著面生。」又道「怎麼不見太妃?」
掌事太監道「這幾日天兒好,太妃倒也有興致,常說要出去逛逛,奴才請示了太后,太后應允了,這不,每日這會子都要幾個宮女陪著到院子裡去。」
我暗暗感傷,昔日那個風光嬌艷的貴太妃是何等的精明好強,如今混混噩噩的度日,整日沉浸在往昔的美好年歲中,我只怕有朝一日,一夢醒來神志清明,又該如何面對這哀痛的現實。但願,就此度過餘生,於她倒是一種幸福。
掌事太監命小宮女奉上茶來,我走了這半晌,有些口渴便端起抿了一口,眉頭卻不禁皺了起來,問道「怎麼還是去歲的陳茶?」
掌事太監聽我提及,一臉的不忿道「回格格,吳公公說今年雨水多,新茶少,且大多分到慈寧宮,乾清宮和坤寧宮了,就這些陳茶還是僅有的呢。」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太后本有過旨意,貴太妃的一應用度比著太后的例,吳良輔打量著太后未必事事能知曉,便私下做手腳,那些新茶不定被拿去孝敬誰了呢。這些話卻也不好在掌事太監面前說起。
我只道「太妃娘娘素來不喜陳茶口澀,太后近日身子又不大好,底下人就疏忽了,回頭我命人送些新茶來。」
掌事太監便喜得眉開眼笑,忙跪下謝恩,我起身往門外走,走至宮門前又囑咐道「太妃娘娘身子不好,你們要用心伺候,傷神的事不必回稟她老人家,只管來回太后就是。」
掌事太監一一應了,送我出了宮門。
回到慈寧宮,諸妃仍在陪著湊趣,滿室桃紅柳綠,環肥燕瘦,熙熙攘攘的熱鬧無比,只獨獨缺了皇后和宛寧。
太后笑道「去哪裡逛去了,這時辰才回來。」
我笑著上前給太后捶捏著肩膀道「不曾去哪裡,就在院子裡頭逛了逛。」
太后又問道「你瞧著皇后的身子怎麼樣?可好些了不曾?」
我和寧妃對視了一眼,隨即強笑道「姐姐身子也還好,只要肯吃藥,過些日子就沒大礙了。」
寧妃亦勸道「太后不必擔憂,娘娘也惦著太后呢,要您放太后雖不再說些什麼,只是眸子裡深深的憂慮,已是晌午,便留了眾人一併在慈寧宮用膳,我卻只是心事重重,食不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