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過晚膳,陪了太后在御花園中散步消食,梧桐葉落,玉露生寒,一抹濃重的殘陽流向茫茫的天際,走至千秋亭時,卻意外遇見了宛寧和陳嬪。
宛寧原本清瘦,又因著身上披了白狐大氅的緣故,竟絲毫瞧不出有身子的模樣,此時見了太后,亦有些意外,忙跪下請安,陳嬪是早已跪下的了。
太后淡淡道「都起來吧。」
宛寧站起身垂手站在一旁,只陳嬪略有些窘迫的樣子,先前除了皇后,只她在言語上甚是不恭敬,常常給了宛寧難堪,這會子竟親親熱熱的攜手一起逛園子,倒也叫人納罕。
太后在亭邊的石凳上坐下,探究的打量著宛寧,宛寧在太后的注視下有些手足無措,半晌,太后才將視線轉到陳嬪身上,道「今日怎麼這樣有興致?」
陳嬪忙賠笑道「臣妾是在園子裡和貴妃娘娘遇見的,因臣妾是做了額娘的人,貴妃娘娘這還是頭胎,有些排解身子不適的法子說給貴妃娘娘聽聽。」
太后頗感趣味的看著陳嬪,笑道「喔?你都說了些什麼,也叫我聽聽。」
陳嬪聽太后此言,微微有些心慌,忙笑道「也沒有什麼,不過是胃口不好的時候吃些什麼開胃的之類,說來怕額娘笑話。」
宛寧亦笑道「陳姐姐說的是,臣妾好些不懂的,倒虧了陳姐姐講給臣妾聽。」
太后緊緊的盯著陳嬪,笑道「這有什麼好笑話的,你且說來。」
陳嬪見太后執意要聽,竟有些驚慌之色,正嚅囁著,忽皇后從前頭過來,見太后在此,趕上來請安。
太后看著皇后,似有所指的道「今兒怎麼這樣巧,齊齊的趕到園子裡來了。」
皇后一楞,隨即笑道「兒臣是想請示額娘後日二阿哥入學的事兒,剛打慈寧宮過來,麼麼說額娘和妹妹逛園子來了,這才特特尋來的。」
我聞言不覺驚異,皇后要是從慈寧宮過來,理應從後面過來才是,怎麼從前頭過來?
太后像是沒有注意,只站起身來道「你身子剛好,受不得風,還是回慈寧宮說的好。」
皇后忙上前攙住太后,太后又對陳嬪和宛寧道「你們隨意吧。」
走了兩步,又停住看著宛寧道「身子若不舒服,只管宣了太醫就是,東西是不可混吃的。」
皇后不經意的回頭瞥了陳嬪一眼,陳嬪心虛似的立刻垂下了臉。
回到慈寧宮,皇后向太后請示了陪二阿哥讀書的宗親子弟之後,便匆匆跪安了,太后冷冷瞧著皇后離去的背影,眼中隱約卻是怒氣盈然,我和蘇麼麼面面相覷,皆是茫然。
次日,寧妃帶了二阿哥福全來給太后請安,福全奶聲奶氣的道「皇祖母,明兒孫子就要入學了,今日特意前來請皇祖母訓誡。」
太后將之摟在懷裡,笑道「好孩子,還那樣小的,就要入學了嗎?」
福全眨著眼睛,想了片刻道「額娘說了,皇阿哥和旁的尋常孩子不一樣,要早早的進學,學了本事好幫皇阿瑪打理朝政,天下那麼大,皇阿瑪一個人太辛苦了。」
太后讚許的看了旁邊的寧嬪一眼,撫摩著福全稚氣的小臉,道「是我們愛新覺羅家的好子孫,有志氣。」
又歎道「只是,你皇阿瑪,唉。」
寧妃見太后傷神,忙上前勸道「皇上昨個叫了福全過去,還賞了一套文房四寶。」
太后聞言略有些意外,忙對懷裡的福全道「告訴皇祖母,皇阿瑪說了些什麼?」
福全道「皇阿瑪說他和我這樣大的時候,每日只是騎馬射箭的,疏忽了功課,叫孫子好好的用功。又覺得孫子年紀小,怕貪玩。孫子說額娘已經教了自己認了些字的,皇阿瑪又考我,叫我背詩給他聽呢。」
太后臉上一閃而過的陰鬱,隨即笑道「那你給皇阿瑪背的什麼詩,背給皇祖母和你額娘姑姑聽聽。」
福全從太后懷裡起身,站到地上,郎聲背道「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勝春朝。晴空一鶴排雲上,便引詩情到碧宵。」
太后點頭讚道「是劉夢得的詩,這首詩好,寫的大氣磅礡的,意境高遠,不錯。」
寧妃含笑看著兒子,眼中流淌出欣慰。
福全笑道「貴妃娘娘也說好呢,還賞我了一本全唐詩,說要想做詩,須得先背詩。」
太后點頭,又笑道「你們娘兒倆就陪著我用午膳吧。」說著,又將福全攬在懷裡,逗他玩笑。
用過午膳,寧妃帶著福全跪安,蘇麼麼笑對太后道「太后素日說寧主兒是個有福的,如今看來真是不假。」
我亦笑道「二阿哥小小年紀,很是沉穩呢。」
太后道「把前幾日送來的錦緞首飾拿來,貞兒幫著額娘選些來賞給寧妃。」
一時,金光閃爍的擺在面前滿滿一桌子,我背對著太后慢慢翻檢著,只聽太后歎氣,道「福臨,他還是在心裡頭怪我的。」
蘇麼麼勸道「太后這是想到哪裡去了,皇上怎麼有那樣的心思?」
太后略有些落寞的道「你沒有聽他說嗎?疏忽了功課,那是誰的過錯呢?當年,多爾袞惟恐他讀書明理,進而親政奪權,每日只帶了他行獵射箭,我雖百般斡旋,奈何多爾袞始終不肯,這些年過去了,多爾袞的屍骨恐怕也化做了灰,福臨心中的怨恨卻越積越深。」
蘇麼麼歎道「皇上這又是何必,您心裡有多苦啊。」
我只做沒有聽見,笑吟吟的將選出的物件呈給太后瞧,太后笑道「不錯,這就命人送過去吧。」
又對我正色道「明兒你親自送了福全進書房去,告訴師傅,說是我的話兒,進了這書房,就只有老師弟子,沒有阿哥公子的,要師傅嚴加管教,先學漢學,而後是滿文和蒙古文,再次才由諳達帶領著弓馬騎射。」
皇子們讀書的地方在毓慶宮,選的師傅為飽讀之士魏承謨,太后為二阿哥在宗親貴族子弟中選了八人陪讀,他們要與皇子學習同樣的課本。皇子如果背不上來,因著君臣之禮,是不能打阿哥的,陪讀就要代他挨鞭子。
我牽著福全的手進去之時,魏師傅帶著八個陪讀已經等候在書房裡了,見我們進去,肅身請安.
魏承謨約五十左右,中等個子,白淨的臉上沒有一絲笑容,一身官服穿在身上平添了幾分肅穆,雙目炯炯有神,高直的鼻樑下微抿的嘴唇略顯單薄。
我笑著請魏師傅起身,道「太后說了,這書房裡頭沒有阿哥公子,只有師徒,請您嚴加管教。」
魏承謨連聲不敢,道「臣不敢有負太后重托,必將傾盡所有。」
我對福全道「二阿哥,這就是你的師傅,快來行拜師禮。」
福全依言上前,規矩恭敬的一揖到底,口稱「師傅在上,受弟子一拜。」
魏承謨還禮,道「請阿哥入座。」
眾人各站在座位上,等待魏承謨走至講台,眾人一起鞠躬,是為大請,師傅接受之後,方命他們坐下,正式授課。
我站在門外,靜靜看著他們認真的小模樣,不覺感慨,當年我們也在這間書房裡,福臨坐在最前頭,我和博果兒坐在他的身後,師傅一轉身,我們便伸舌頭扮鬼臉嬉戲。
時光荏苒,如今,只剩了我們兩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