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完早膳,一行人奉著太后浩浩蕩蕩往暢音閣去,一路上鶯歌燕舞,倒別有幾分意趣,此時正值陽春二三月,草與水同色,岸邊楊柳深深淺淺的嬌嫩,瑞香,山茶,白玉蘭,紫玉蘭,瓊花,海棠,牡丹等俱已打了骨朵,就連風都微微帶些熏熏的香氣,吸上一口彷彿要醉了一般。
暢音閣位於寧壽宮後,宮中聽戲大多在此,院內有一座三層的大戲台,即福,祿,壽,平日大多啟用壽台,台對面是閱是樓,亦是兩層高的,東西北三面都用兩層圈樓圍繞,太后常帶了我們在樓上,樓下大多是王公大臣聽戲的地方。
待我們上至二樓,皇貴妃宛寧和佟太太已奉旨先到了,瞧見我們過來,早跪在一旁接駕,太后笑著命蘇麼麼扶佟太太起身,又命宛寧起來坐了。
太后自坐了正中的位子,要佟太太坐了左手邊,皇后拉著我坐了太后右側,餘下眾人卻眼巴巴瞧著宛寧,按規矩,她的位分高於眾人,理當她先坐,此時宛寧倒頗有些躊躇,不知坐哪裡才是。
太后狀似漫不經心的瞟了皇后一眼,皇后自在我身側坐下,又看了寧妃一眼,寧妃是何等乖覺的人,忙笑對宛寧道「姐姐挨著皇后娘娘坐吧。」一邊說,一邊拉著宛寧坐下,自己坐了宛寧旁邊。
皇后瞧著悻悻的陳嬪,冷冷道「楞著做什麼,到佟太太身旁坐了就是。」
陳嬪見皇后發話,忙走至佟太太身旁坐了,眾人也在後一排各自尋了位子坐定。
宮女們不時上來送瓜果茶水之類,主事太監亦拿著戲本上來請太后點戲,太后拿了本子粗略看了看,笑著對佟太太道「我呀,還是歡喜聽昆曲,清麗柔婉,回味綿長。」
佟太太笑道「太后聖鑒絕不會差了的,咱們就跟著太后飽飽耳福了。」
太后點了出牡丹亭,又要佟太太點,佟太太忙道「該皇后娘娘點才是,臣妾怎能逾禮。」
太后笑道「今日本是咱們玩樂,她們都是順帶的,況你是長輩,理當你先點。」
佟太太見太后這樣說,只得點了一出斷橋才罷,奉給皇后,皇后又轉手交給我,笑道「你點就是我點了,點吧。」
我知她並不是很認得漢字的,也只一笑,接過去點一出琴挑。
太后笑道「先演著吧,你們想聽什麼慢慢點來。」
主事太監忙答道面下樓報戲,一面叫個小太監請餘下各位主兒點戲。
我靜靜聽著戲詞,只覺滿口餘香,回味無窮,台上的一切美好的是那樣陳舊,嫵媚的叫人心碎神迷,愛極了裡頭的每字每句,華麗且憂傷。
一曲即了,悠悠蕩蕩,心思早不知飄往何處去了。
不經意,卻瞧見另一雙癡癡的眼眸,是宛寧,這才細細的打量她,多日不見,氣色比往日倒好了許多,也有了些紅暈,不再那樣蒼白無力,面容仍如往昔寧靜祥和,一江春水般的溫婉,看來心情舒暢的日子到底是不同的,心中卻仍止不住的暗暗歎息,到此時,我竟還是不知,到底是盼望她過的滿足稱心,還是寧願她委屈著成全博果兒的性命。
或是察覺到我打量的眼神,宛寧轉過臉來,對我微微一笑,眼眸中似是乞求,又有些許的不安。
我收回目光,將視線轉到戲台上去,卻赫然發現,台上唱的竟是長生殿,不知是誰點的,偏皇后又碰碰我的胳臂,道「這是一出什麼故事,我倒從未聽過,你講給我聽聽吧。」
我看看太后,太后仍是一臉的閒適,眼神卻漸漸冷峻起來,遂不敢出聲,皇后卻是不解,道「發什麼楞啊,你也沒聽過不曾?」
太后捻了一粒蜜釀酸梅,懶懶問道「這是誰點的?」
眾人惶恐,不知所以,後排烏蘇氏怯怯站起來回道「回太后,是奴婢點的,奴婢只看到名兒,覺得吉祥,這才點了的。」
太后點頭,不再做聲,我低聲道「額娘,聽了這大半晌午,也該累了,不如散了吧。」
太后舒口氣,道「我也累了,你們願聽的就留下聽,不願聽的就散了吧。」
眾人稱是,太后又問佟太太,佟太太笑道「出來這半天的,怪惦記佟主兒,臣妾也隨了太后去吧。」
我與皇后,寧妃自是跟了太后去,宛寧臉色略微有些難看,也站起來,一道下了樓。
直回了慈寧宮,太后自去歇息,皇后才又悄悄問道「那出長生殿怎麼了?」
寧妃小聲道「娘娘不知嗎?唐玄宗娶了兒媳婦楊玉環,封了貴妃,長生殿講的就是他們的愛情故事。」
皇后一聽,不覺咋舌,後又恍然,笑道「怪道太后不高興,這不是影射了咱們皇貴妃嗎?」又歡喜起來,道「回頭我倒要賞賞烏蘇氏的,沒看出來,還真會點戲。」
寧妃看看我,莞爾一笑,我卻不願在此事上頭多做糾纏,笑著扯開話題,道「早起我命司造坊做了風箏,用完午膳,咱們去園子裡頭頑吧,正巧今兒風好,還有鞦韆。」
午膳後,我們三人果帶了宮女太監在園子裡頭放起風箏來,我手中舉了一隻紫蝴蝶,皇后自是選了鳳凰,寧妃拿了春燕,宮女們也舉了各式各樣的湊趣,一時,天上花枝招展的,煞是熱鬧無比。
我的母妃亦是極喜歡放風箏的,每年總要放個幾回,且都是親力親為,待放的高了,看不到影的時候,卻拿了把銀剪輕輕剪斷了白線,母妃說這是放災,父王是刀口上舔血的人,雖是為國殺敵,死在他手上的人到底太多,唳氣過重,要放放災祈祈福才安心。母妃每年只放三個,為父王,為我們姐弟,卻獨獨忘了自己。
想到此,心內哀傷萬分,遂命阿離拿來剪刀,用力剪斷了手中的線,風箏立刻搖搖飛出了視線之外,我怔怔的望著,暗自祈禱願父王母妃泉下有知我一片思念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