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寧宮內,太后拿了銀剪刀站在院子裡修剪花木,我們進去的時候,太后正對蘇麼麼悠悠道「這花兒草兒跟人是一樣的,不修不成器,只有時不時的剪剪枝,去去刺,才能長直了,長好看了。」
蘇麼麼笑道「奴婢可不懂這些道理呢。」一轉臉,正瞧見我們往裡走,忙上前去攙住了佟妃,太后亦和藹道「這孩子,不是說了不必過來請安的嗎?快坐下。」
小太監眼疾手快搬來繡凳,佟妃強撐著還是給太后略福身才肯坐下,笑道「兒臣坐了肩輿來,倒不覺的累。」
太后笑道「在宮裡頭呆的悶了,只管叫了貞兒,蘇茉兒去陪你說話。額娘得了閒也去瞧你的。」
佟妃笑著應了,又道「兒臣過來,是有話對額娘說,倒巧了,正合額娘剛才的話。」
太后略一沉吟,想是已經知道佟妃的來意,吳良輔阻攔佟太太入宮之事恐怕已傳的人盡皆知的了,這宮裡,從來就沒有秘密,總是有些惟恐天下不亂之人以此為樂趣。
蘇麼麼笑道「日頭又下去了,坐在院子裡冷颼颼的,太后,還是進去說話吧。」
太后點頭,蘇麼麼忙上前攙住佟妃,我跟在後頭進了東暖閣,將殿內侍侯的宮人們打發了出去,關了殿門,又順手在殿內的大暖爐內扔裡幾塊百合香餅。
只聽太后溫言道「吳良輔說話著實太沒有規矩了,我已經傳了話下去,明日就請你母親進宮來照料你。」
佟妃先起身給太后謝恩,又道「兒臣這會子過來,不是來求太后恩旨接母親進宮的。」
太后有些不解,仍和顏悅色道「那是為了什麼?有話只管說,不必委屈著自己。」
佟妃郎聲道「額娘,兒臣自幼在家,父母當做男兒一般教養,隨了兄長一起讀書識字,雖不敢說通,但也略讀過一些史書,歷朝歷代更替,固然原因各異,卻總有些蛛絲馬跡可尋。不說太遠,只說前明,兒臣竊以為明朝滅亡,自身有著致命的弱點,那就是宦官當權。」她一氣說來,毫不間滯,十分流暢通順。
太后若有所思的盯著她,佟妃卻絲毫不膽怯,雙目澄澈,坦然面對太后審視的眼神,太后停了半晌,斂去笑容,道「說下去。」
佟妃舒了一口氣,道「謝額娘。兒臣以為,宦官身份極其特殊,他們日日與朝廷最高權利中樞打交道,耳濡目染,極易偷權謀私,又或仗著主子寵信,張揚跋扈者不計其數,明末宦官得以以皇帝家奴的身份竊取皇權,即因為此。此等危害,不消兒臣說,額娘自是無比清楚的。如今,吳良輔一手把持著敬事房和內務府,兒臣以為此舉不妥。」
歇了口氣,又道「吳良輔在內宮向來眼高於頂,一般的妃嬪從不放在眼中,如今兒臣月份已近八月,按規矩請母親前來是合情合理的,饒是如此他還敢百般阻攔。管中窺豹,可見一斑。兒臣亦略有所聞,大臣中想要陛見皇上的,竟大多數給他交過銀子,就如此,還要看他的臉色心情,見得著見不著還是另一回事,如此一來,上行下效,臣子見皇上越來越難,而宦官權利長此以往欲長欲烈,導致大權旁落。」
她抬眼看了太后越來越凝重的神色,沉聲道「明朝覆亡之慘劇歷歷在目,兒臣雖為女子,但亦是愛新覺羅氏一分子,既想到此,並不敢有瞞太后,若有不當之處」說著,竟跪了下來,口稱「還請額娘恕罪。」
太后歎氣,竟親手將她扶了起來,要她坐在塌上,感慨道「好孩子,額娘萬萬沒有想到你說出這樣明白的話來,難為你有這份心思。」
佟妃見太后並不怪罪,這才放下心來,道「兒臣這番話,在心中思量很久,生怕落個干政之名。」
太后語帶深意道「你是個通透之人,既在我面前說出來,足證明是斷斷沒有這個心思的。」
又頗為煩憂道「如今皇上正寵信他,這番話是必定聽不進的,我也不願與皇帝再生衝突。」
我腦中靈光一閃,輕聲道「明朝初年,朱元璋規定宦官,不得兼外臣文武銜,不得御外臣冠服,官無過四品,月米一石。又立鐵牌於宮門,鐵牌上刻著,內臣不得干預政事,預者斬,還嚴禁宦官讀書認字,交通外官,只令其備宮中灑掃奔走之役。嚴命之下,想必會有所收斂,若仍執迷不悟,也有個說法了,就算是九哥也不好再為他掩蓋。」
太后點頭,舒心笑道「誰說女子一定不如男兒,依我瞧,咱們宮裡頭的女兒都是不俗的。」
我和佟妃相視一笑,蘇麼麼呈上點心和奶茶,笑道「說了這半晌,快吃些歇息歇息吧。」
次日,乾清宮門前豎起了鐵牌,上書太后嚴令,宦官不得干政,違者斬。同時下旨,內務府交於內大臣索尼掌管。
用過午膳,太后召胡宮山進宮為自己針灸按摩,我和蘇麼麼捧了一把松子站在廊子下逗鸚鵡玩,只聽太后閉了眼睛問道「外頭對鐵牌子有什麼說法?」
胡宮山一手嫻熟的轉動著銀針,一面恭敬的答道「眾人都說太后果斷英明,哪怕只有一絲苗頭太后都能洞如觀火,明察秋毫。」
太后笑道「你胡宮山也會說這些官樣文章了嗎?」
胡宮山坦然一笑,道「太后素知胡宮山從不扯謊的,這些確是真話。」
太后點頭,又道「胡先生向來眼神犀利,可否能猜到此事是誰提醒了我嗎?」
胡宮山略思索片刻,笑道「都說四格格最是厭惡吳閹人。」
我一聽便樂了,笑道「先生再想不到他人去,只好又來編排我了。」
太后亦笑道「主意倒是貞兒出的,提醒我此事重大的卻是佟妃那孩子。」
胡宮山一楞,顯是沒有想到,只聽太后又道「她素日不聲不響的,性子又冷,我只當是個萬事不關心的,未曾想還有這般胸懷和見識。」
胡宮山對太后拱手一襲到底,正色道「恭喜太后,賀喜太后。」
我們三人面面相覷,均是不解,不知這又是唱的哪出,只聽胡宮山道「太后常常煩憂皇上子嗣之事,如今,有這樣見識不凡,氣度沉穩的母親,若生下皇子來,有她教導也必定不俗,因而要恭喜太后。」
太后細細思量,臉上流露出笑意,道「那就借先生吉言了。」
正說著,宮女來報「太后,佟太太奉旨進宮來了,現在宮門外求見。」
太后忙道「快請進來。」一面命胡宮山取下銀針來,胡宮山見內眷來請安,也就跪安了。
一時,佟太太已在宮女的帶領下進了暖閣,剛要下跪,太后已命蘇麼麼攙住了,笑道「一家人不必行此大禮,快請坐吧。」
佟太太謝恩依言坐了,佟妃長的頗像其母,佟太太年輕之時必定也是個美人,如今雖上了年紀,卻還能依稀看出最美時光的影子。
太后笑道「佟太太還是初次進宮吧。」
佟太太略有些拘謹,忙答道「回太后,臣妾是第一次進宮來。」
我奉茶給她,她忙起身接了,太后笑道「這是我身邊的四格格,貞兒,你倒該給佟太太見禮的。」
我應了笑著給佟太太福身,佟太太忙扶起我,笑道「不敢當。」一面牽了我的手細細打量一番,笑道「太后可真是有福氣的,瞧這花朵一般嬌嫩的女兒,不吃飯心裡也是舒坦的。」
太后笑道「只是個任性的,我倒是喜歡衡若那孩子,很是沉穩,又聰慧懂事。」
佟太太見太后這樣說,很是歡喜,笑道「佟主兒脾性古怪了些,還要請太后多擔待呢。」
太后笑道「佟太太在宮裡頭只管安生住著,閒了就到我這兒來,咱們也好說笑解悶,等開了春,再傳了戲班子來才熱鬧呢。」
佟太太笑著謝了恩,又閒話一陣才去了,太后又賞了好些子東西,命蘇麼麼送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