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慈寧宮的時候,太后還在東暖閣等候著,蘇麼麼在殿前迎了我們,進的殿去卻瞧見太后正跪在白玉觀音前閉目禱告。遂不敢打擾,只靜靜在一旁侍立著。
我凝神望去,觀音大士仍是寶相莊嚴,似笑非笑,滿屋的檀香氣縈繞不絕,深吸一口,頓時覺得神清氣爽,回想在襄王府的一幕幕,此刻安寧靜謐的竟像是在夢中。
我只管怔怔的出神,太后卻已經站起身來,端坐在塌上,沉聲問道「事情都辦妥貼了嗎?」
岳樂見問,忙躬身答道「回太后,旨意已經按您的意思傳下去了,太醫也宣過去了,眾王公大臣已接旨前去弔喪,王府裡臣命總管先照看著,這才進宮回話。」
太后點頭,道「我不過是白問一句,你辦事我一向放心的。」又下意識的撫了一下胳臂,道「太妃怎麼樣?」
岳樂道「經此打擊,太妃神智似有些昏聵的,臣命太醫仔細查看了再報。」
太后歎口氣,又道「在養心殿的時候,你要說什麼?皇上那個樣子,實在是經不得什麼言語。」
岳樂跪下謝罪道「太后說的是,臣一時心慌,沒有想到這一層,太后恕罪。」
太后伸手要他起來,一面溫言道「沒有怪你的意思,這會子沒有外人,說吧。」
岳樂起身,到底四周看了一遍,又關了殿門,才低聲道「臣和胡先生已經查到和太妃密謀之人。」
太后神色一凜,道「慢慢講來。」
岳樂略思索了一刻,才緩緩道「是簡郡王。」
簡郡王是鄭親王長子,亦是文武全掛子本事,獨獨有一件,只太恃才傲物了些,素日裡眼高於頂,言語間更是尖酸刻薄,因而在朝野內外,向來不如岳樂有威望和得人心。只是不知這次為何會和太妃聯起手來?
太后倒沒有意外,取茶飲了一口,只問道「哦?他怎地露出痕跡來的?」
「回太后,事情是這樣的。今兒一早,為了襄親王進宮謝恩的事由,臣受議政大臣會議之命,去了襄王府。在王府大堂坐了良久,只不見博果兒出來,臣想著只怕博果兒性子倔,不肯談論此事,因而避之不見,一時焦躁,便往內堂走去,剛穿過遊廊,便瞧見博果兒和太妃在院子裡吵嚷了起來,忙閃身躲在一旁,原意是不想冒昧參與他的家事,卻不想博果兒的一句話倒唬了臣一跳。」岳樂說到這裡,停頓了一下,又接著道「只見博果兒悲憤的問太妃,我到底還是不是你的兒子,你的眼裡心裡除了皇位,到底有沒有在乎過我的臉面?
臣本是要走,聽到這裡,不覺停了下來,太妃開始著急要拉博果兒進裡間,博果兒只梗著頭要太妃說個清楚,太妃無奈,只得低聲道,你的女人都快被你的好哥哥搶走了,他們都不要臉面,你還顧什麼臉面?皇位得到手,什麼回不來?
博果兒死死盯著太妃,道,就為了這不知搶的來搶不來的皇位,你就利用自己的親生兒子,一點都不顧他的臉面,執意要將兒子推上死路嗎?
太妃忙勸慰道,兒子,犧牲一時的臉面又有何要緊,等你做了皇帝,盡可以殺了那個賤人出氣,到時候,什麼臉面不都回來了,還有誰敢再說個不字?
博果兒冷冷瞧著太妃道,那要是搶不來呢?」
太妃冷笑道,我等了這些年,好容易才等到這麼個天大的好機會,我怎麼都要至他們於死地。
博果兒聽完,跪了下來,哀求道,額娘,我不要做皇帝,只求您不要再折騰了,那是我和皇帝哥哥,宛寧我們三個人的事情,跟皇位沒有關係,求求您,給兒子保存點體面吧。」
太妃還是百般的哄勸著博果兒,想勸他回心轉意,博果兒卻是一點也聽不進去,到最後,他一把推開了太妃,慘笑著道,額娘,既然如此,不要怪兒子了,兒子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在外受盡了恥笑,回家來,深愛的女人背叛我,最親的額娘利用我,我實在沒有臉再活在這個世上,原諒兒子吧。
說著,手執寶劍就直直的往腹部刺去,我一時看呆了,待回過神來奔出去搶劍,卻還是晚了一步,劍已經深深刺進了博果兒的身體,待我醒過神來叫人傳太醫,卻瞧見簡郡王正目瞪口呆的站在門口,顯是剛剛從屋內出來的。他看見臣,亦是一楞,隨即轉身離去了。
臣後來思量著,想必是博果兒不經意聽到了太妃和簡郡王的密謀,這才與太妃爭執起來的,後來,胡先生派人來告訴臣,他截獲了一紙書信,正是簡郡王和太妃來往的書信。」
岳樂說著,從懷中摸出一張薄薄的紙雙手呈給太后,太后接了,也未打開來,只在燈下就著燃著了,我們四人只看著那張紙慢慢燃成灰燼,默不做聲。
岳樂剛剛講的那驚心動魄的一幕像是就發生在眼前,我起初也罷了,愈聽愈耐不住,眼淚積聚在眼中,快要站立不穩般,蘇麼麼亦是滿眼的淚水,輕輕將我攬在懷裡拍著,我再也忍不住,悲淒出聲,博果兒竟去的如此慘烈。
太后打疊起精神,強忍了淚水,道「這件事到此為止,和任何人都不必再提起,明日你以皇太后的名義發詔,命簡郡王送父靈柩前往盛京老陵安葬,守陵三年方可回京。」
這便是不再追究的意思了,博果兒已逝,再好的計謀也只是枉然,一件天大的謀位之事就此煙消雲散了,再追究下去,不過是更多的流血衝突而已。
岳樂心知肚明,只躬身應了,道「時辰不早了,臣還要去襄王府打理喪事,太后節哀,早些安置了吧。」
太后點頭,又沉吟道「太妃的身子要格外留神,有什麼狀況叫太醫來報,另,好生照看襄王福晉。」
岳樂應著跪安不提。
太后沉默半晌,眼淚不覺流了出來,蘇麼麼少不得上前勸道「太后,您今日粒米未進,再這般哀傷,身子怕是捱不住啊。」
我亦上前攬著太后,哀哀道「額娘,事情已然到了這個地步,還是,還是節哀吧。」除此之外卻再也說不出其他話來。
太后眼淚撲撲往下落,顫聲道「你們三個都是在額娘身邊長大的,額娘待你們自是一樣,如今猛然去了一個,還是因為那樣的原由,貞兒啊,你不知道額娘的心有多痛!」
外頭不知怎麼落起雨來,彷彿也在為博果兒哀悼著。
過了幾日,福臨的精神好了很多,到慈寧宮向太后請旨,想去瞧博果兒最後一眼,太后猶疑著,皇后自是極力反對,沒有好氣的道「那王府裡頭,可不僅有襄親王的遺體,怕皇上想見的也不是弟弟吧。」
福臨怒視著皇后,眼裡就要噴出火來,太后頗為煩惱,雖皇后說的正是太后所擔心的,但瞧著兒子陰慘慘的面容,最後還是應了福臨,福臨這才略歡喜起來,辭了太后就欲出宮去。
皇后眼見福臨邁步而去,竟跑上前去扯著福臨的手,跪下哀聲哭道「皇上,咱們夫妻一場,您從未應過臣妾什麼,只這一回,您答應臣妾,不要去,好不好,臣妾以後什麼都順著您,再不使金器,也不嫉妒,您不要去好不好?」
眾人傻了一般盯著皇后,不明白皇后的反應為何激烈到突然如此地步,福臨回頭看著淚流滿面的皇后,伏下身子,柔聲道「我去去就回。」
皇后仍是哭的肝腸寸斷,只不肯放手,福臨一時不耐煩,甩開皇后的手,逕直而去。皇后跌倒在地上,放聲痛哭起來。
我只聽的無盡辛酸,忙和寧妃上前去攙扶皇后,皇后卻急急扯著我,哭道「貞兒,你去,去叫他不要去,他一向聽你的話的,你快去啊。」
我一邊給皇后拭淚,一邊溫言勸道「九哥只是去送送博果兒,過會子就回來了啊。」
皇后眼淚卻掉的更凶了些,哭道「你不懂,你不懂,我們是夫妻,我是知道的,他這一去,從此就再也不是我的了。」
我和寧妃面面相覷,望著已成淚人的皇后,莫明的寒意浮上心頭。
皇后爬著到太后腳邊,哭道「額娘,您不要讓他去,不要啊。」
太后望著皇后,又看著福臨遠去的背影,只是一片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