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宮漢女 第一卷:宮闈生涯 第五章
    原來,博果兒相中了一個姑娘,想求太后,卻又知怎麼開口才對,所以先來和我商量商量。

    我看著博果兒因不好意思而微微發泛紅的臉,不禁笑出聲來,這恐怕是我這些日子最開心的時候了,他一向粗枝大葉,不拘小節,難得這次那麼用心,看來對那位姑娘是有幾分真心的。

    其實,我頗喜歡博果兒的性子,喜歡什麼便是什麼,想說什麼就說什麼,儘管福臨總說他說話不過腦子,我卻覺得像博果兒這樣活著,倒真的快意人生,豪氣干雲。

    我笑問「是什麼樣的姑娘竟拴住了你這匹野馬呀?」

    他眸中一亮,一掃方纔的扭捏,滔滔不絕起來「你不知道,她說話的時候慢慢的聲音細細的,別提有多溫柔了,聽著就讓人打心眼裡舒服,無論是走路喝茶,都是輕輕的,不笑不說話,而且她學問也好,連湯神甫都誇呢,對了,她騎馬騎的也很好,就連騎馬的樣子都是溫柔的。」

    我驚詫道「你認識她多久了,怎麼像是很熟悉的樣子。」

    博果兒笑道「我是在湯神甫的教堂裡頭見的,她正在那跟湯神甫學著做什麼什麼咖啡,後來我提議去騎馬,所以就見著了。」

    我點頭,只是不語。博果兒急道「妹妹,咱們三個裡頭就數你最聰明,最會說話了,你倒是說呀?」

    我沉吟著,問道「貴太妃知道了嗎?她贊成嗎?」

    博果兒不在乎的一揮手「我喜歡就成了。」

    我不禁笑了,道「那你還來找我做什麼,直接去提親不就完了。」

    博果兒的臉又拉下來,苦著臉說「可不是,要那樣就好了,好妹妹,你不要急我了,你先告訴我,你覺得我要去跟太后說,太后會不會答應啊?」

    「太后那裡我還不知道,不過,我想你應該先弄明白太妃答應不答應,要知道,畢竟這是你的終身大事,太妃是你的親額娘,就算是由太后做主賜婚,也要問問太妃的想法,如果太妃不喜歡,恐怕太后也不會輕易答應的。」我斟酌著向博果兒說。

    太妃一生要強,明眼人都看得出對於皇位,太妃一直耿耿於懷,事事為博果兒謀劃,像只狍子一樣時時準備伺機而動,只可惜博果爾是這般性子,一點不懂太妃的心思,反和福臨如親兄弟般要好,對太后也是如親額娘一樣孝敬。

    這樣想著,我又問道「說了半天,到底是哪家的小姐啊?」

    「哦。她阿瑪是正黃旗副督統鄂碩。」

    我點頭,暗自裡猜量「依著太妃的心思,自然是想著為博果兒娶位門第出身高貴且家族在朝中掌權的姑娘,這樣也好為博果兒壯大勢力,這位副督統的千金似乎不會入了她的眼呢。

    博果兒卻已站起來」既然這樣,我先回告訴額娘,讓額娘和太后說去。」

    我點頭「這才是正理,哪有做兒子的要娶親了,當額娘還不知道的理啊。」

    博果兒笑著出門,我跟著送他出去,走到殿門口的時候,博果兒突然回頭大聲說道「其實皇帝哥哥待你挺好,咱們從小就在一起,你要是和皇帝哥哥好了,咱們可就一輩子在一塊了,況且皇帝哥哥又不喜歡榮惠郡主,太后那樣疼你,若說要你做皇后,太后一定歡喜,皇帝哥哥也歡喜了,這多好啊。」

    我登時惱怒於色,正要開口,博果兒卻一溜煙的跑出去了。

    阿離覷著我的臉色,小心的勸道「十一阿哥總是這樣愛開玩笑的,格格不要放在心上。」

    我只是不說話,半晌才道「他就那樣的性子,只是這樣的話怎麼能隨便亂說呢,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啊,傳來傳去的就沒有什麼好話了,保不齊還有人說我覬覦著皇后的鳳冠呢。」

    阿離大驚「格格怎麼會這樣想,好歹有太后在,哪個敢這樣詆毀格格。」

    我眼裡含著淚水,歎道「深宮裡是非本就多,咱們本是局外人,不該也不能摻合進去,尤其又在這緊要的關頭,皇上好不容易下了聖旨大婚,可不能再傳出什麼閒話了,更何況,前幾日玉墜的事情又忘記了嗎。」

    阿離一凜,忙點頭,我噙住眼中欲落的淚水,命道「傳我的話下去,剛才十一阿哥的話就當沒有聽見,誰要在外頭亂嚼舌根,不要怪我奏報太后處治。」

    阿離恭身答應著傳話下去,我喚了朱顏向前殿走去。

    進了東暖閣,太后和蘇麼麼正在瞧內務府送來的皇帝大婚的禮單,太后一眼瞧見我進去,笑道「還記得額娘呢,整日就呆在後頭不過來。」

    我笑道「女兒想著額娘忙,再過來添亂不成。」

    太后伸手將我招止面前,仔細的打量我的臉色,半天方笑道「今個氣色不錯呢,想來夜裡睡好了。」

    一邊將禮單遞給蘇麼麼,說道「交給內務府,就說是我的意思,各色用度再加一等,費用從慈寧宮裡出。」

    蘇麼麼應著出去了。

    太后揉著胳膊道「剛才博果兒來請安,好像有什麼話要說,我再三的問,到了也沒說出來,後來他說要去後面瞧瞧你,可跟你說什麼了嗎?」

    我站起來替太后揉捏著,低聲將博果兒說的回了太后。

    太后的面色有些凝重,半天不言聲,我亦不敢說話,過了一會,太后道「太妃的意思恐怕要讓博果兒不如意呢。」

    我依然沒有做聲,我知道這不是我該過問的事情。

    過了一會,蘇麼麼進來回道「奴婢呀把禮單送到內務府去了,恰巧今日鄭親王代職辦公了,瞧了禮單把管事的責罵了一通,要奴婢轉稟太后,所有用度皆加一等,費用從內務府出,不敢伸手找太后要銀子。」

    太后道「固然如此,我也知道近日事故頻繁,內務府和國庫中也不寬裕,就從慈寧宮支出去五千兩吧,跟他說,不必再推辭。」

    蘇麼麼答應著出去了。

    過了幾日,太后拋下宮中雜亂的事務,帶著我和蘇麼麼前往雲居寺聽禪。

    雲居寺建在山上,寺後的密雲堂前種了兩株梨樹,已有百年的歷史,樹身粗且壯,每年五月中旬的時候梨花繁盛如雪,從山腳下往上看,雲居寺竟如同懸浮在雲朵之上,因此而得名。我跟隨太后去過一次,那盛開彷彿無邊無際的白每每出現在眼前,自是美不可言。

    陪著太后鑾駕在雲居寺已是半月,太后讓我住進了密雲堂,寺中住持告訴我梨花在這兩天便要盛開了,我便日日倚在堂前盼望著。

    在寺中的日子是極其安靜的,像是與世隔絕了一般,沒有了宮廷中煩瑣的禮節規矩,我每日只陪了太后與主持下棋聽禪。偶爾在月色妖嬈的夜晚,在梨樹下燃了一壺清香,彈著古琴曲子。

    白天什麼都如往常一樣,只是到了夜裡熄燈以後心裡像充斥著酸澀,也像空空的什麼也沒有,那種突如其來的難過,才是真的無力排遣。

    過了幾日,宮中卻傳來了皇帝的聖喻「正黃旗副督統鄂碩之女董鄂宛寧,秀外慧中,姿質淑麗,賜婚給十一阿哥博果兒,欽此。」

    原來博果兒在那日從吉雲樓中出去便直奔了太妃的寧壽殿,與太妃大鬧無果後,一氣之下去求了福臨,福臨二話沒說就擬旨給博果兒准了他的婚事。

    太后雖有意成全博果兒,卻不願皇帝以這樣的方式與太妃再結恩怨不得安寧,但木已成舟,卻也無法,只得默認。

    我心裡卻是歡喜的,真心的期盼著博果兒得到他想要的幸福。

    一日清晨,尚未起身,就聽到外頭碧裳喜悅的叫道「花開了,花開了。」

    我匆匆打開門,滿樹芳華盡收眼底,早晨陽光薄薄的灑在潔白的花瓣上面,更顯得晶瑩剔透,花密處,似有朵朵白雲在頭頂聚集,彷彿伸手便能觸及,柔軟且芳香。

    阿離站在我身側笑道「咱們巴巴的盼了那麼久,好容易開了,也不見您笑笑。」

    「咱們格格一笑,這花可不要羞的都謝了去啊。」蘇麼麼笑著說道。

    我這才瞧見太后由蘇麼麼和住持陪著已走了過來,忙迎上去,笑道「麼麼一早就尋四貞的開心呢。」

    太后笑牽過我的手,一同走到樹下,道「我記得漢詩中有一句,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用在此時倒也是極妥帖的。」

    住持陪笑道「太后說的是。」

    蘇麼麼問道「大師,不知這花能開多久呢?」

    主持道「只得幾天光景便會紛紛謝去。」

    只一言,我便聽得身後宮女們陣陣的惋惜聲。

    住持又道「花開花謝均有時,施主們又何須歎息。」

    似觸動了心腸般,我幽幽的說道「花開年年有時,只是明年此間的花已不是此刻的花了,就連看花人也許都不同了。」

    住持看住我,眼中一派雲淡風清,卻又含著悲憫,問道「格格可否知道相濡以沫的典故。」

    蘇麼麼已命宮女沏上了香茶,我扶著太后坐下,太后命住持在旁坐下,我方開口道「那是一個很古老的故事說有兩條魚,生活在大海裡,某日被海水沖到一個淺淺的水溝,只能相互把自己嘴裡的泡沫喂到對方嘴裡才得已共同生存下來,這就是相濡以沫的由來。」

    住持道「那格格可否知道那兩隻魚後來怎麼樣了呢?」

    我詫異的看著住持,住持笑著道「凡事皆有始有終,海水也終要漫上來,格格又何必疑惑。」

    我恍然,又道「請大師指點。」

    眾人已被我和住持的談話吸引,將目光投到住持身上.

    住持不慌不忙的站起身來,走到大樹下,念了句佛號,道「後來,海水終於要漫上來,兩條魚也終於要回到屬於它們自己的天地,最後它們要相忘於江湖。這便是結局。」

    我愕然,相濡以沫,相掬以濕,最終的結果竟是相忘於江湖。

    住持見我迷惘,又道「緣起緣滅,緣濃緣淡,不是人力所能夠控制的。就比方這滿樹的梨花,今兒開了,明兒謝了,緣該如此,又如那兩條魚,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在花開花落雲舒雲展間,才能修得彼此來世的緣。」

    似有道閃電在心間劃過一般,亮堂堂的豁然明瞭,卻又痛徹心扉。

    太后看著那滿樹似雪的繁華只是出神,目光似乎要穿透歲月和光陰,眼睛裡不見了平日的淡定和安寧,只是一片哀傷。

    我知道,我一直都是知道的,太后心底有著無法觸及的痛。

    不管是貴如太后,還是平凡如百姓,心中都有一段故事,或悲或喜,關於誰和誰擦肩,誰和誰永遠,誰和誰相顧無言,誰又和誰成就塵埃落定的完滿。

    人生真是荒謬。

    到了夜間,沒有了白日看花人的喧囂,在月光的浸泡下,倒隱約多了幾分飄逸和脫俗。

    我身著素色的錦袍,燃了一支清香,彈著秦桑曲。

    「燕草如碧絲,秦桑低綠枝,當君懷歸日,是妾斷腸時。春風不相識,何事入羅幃?」

    一陣清風吹來,花飛蕊落,雪白堆了一地。

    在寺中閒住了兩月,每日在佛前三柱清香,願太后風體康健,願岳樂早日得勝還朝,願庭訓與我團聚。

    馬上就要到了皇帝大婚吉日,京中來報科爾沁親王已帶榮惠郡主到達京城行館,雖不捨寺中的清淨,太后還是火速帶著我回京了。

    回到宮中,太后忙碌了起來,因著這是大清入關以來的第一次皇帝大婚,諸多事宜都需要太后親自裁定,太后不得打疊起十二分的精神去應對,我亦免不了陪侍在太后身側。

    本想回京就去行館拜會榮惠姐姐,她也打發人來請了我幾次,但終因為她要跟著宮裡派去的教習麼麼學習規矩而做罷,而她因尚未與皇帝成婚,亦不方便進宮來,我便只讓阿離走了一趟,送些時鮮的水果點心過去。那年一別,都已有3年光景了。

    這日,剛陪太后用過早膳,內務府的副管事就過來請示「回太后,按著咱們滿人的規矩,成婚當日,要在宗親福晉中挑選四位去行館迎接皇后娘娘鳳駕,一直陪伴娘娘到坤寧宮洞房。」

    「既如此,人可挑選好了嗎?」太后問道。

    「回太后,已經有了人選,鄭親王命奴才拿來供太后御覽示下。」他停頓了一下,見太后等著他繼續說,又道「這年長的兩位是禮親王府的三福晉和鄭親王府的大福晉,年輕的兩位是您身旁的四格格……

    「慢著」,太后面帶薄怒「四格格尚未出閣,你們如今做事越發上心了。」

    我坐在一旁,聽聞言及自己,滿臉的不自在,遂站起來走到裡間。

    「太后息怒,聽奴才細說。原本四格格不在挑選之列,可是前兒個科兒沁親王去了一趟內務府,說是榮惠郡主的意思,在大婚那日要四格格在身邊陪著,鄭親王說這不合適,可王爺說郡主執意如此,若不順著她,恐怕……

    他偷眼瞧瞧太后的臉色,又說「所以鄭親王才命奴才過來請太后示下。」

    太后歎氣,想說什麼,終還是做罷,片刻道「那就這樣吧。」

    副管事鬆了一口氣,擦擦額頭上的汗,繼續道「那奴才接著說,還有一位是……

    「慢著。」我從裡間出來,打斷了他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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