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孤五嶽今兒興致很高,在看著底下的歌舞時他的唇邊一直噙著一抹笑,只是偶爾流轉的眼波像是在找什麼人。
坐在下首位置的太后依舊明艷照人,雖然她手中的權力在幾年前的宮闈鬥爭中被長子一舉擊潰,但是獨孤五嶽還是念在她是其生母的身份,並沒有對她做出什麼懲罰,甚至連禁足令都不曾下達。
或許是有感於皇上的寬容大度,太后在這幾年似乎開始修身養性了,每日裡只是在飛凰宮研究佛經,偶爾到臨近的寺廟去禮佛,而後宮的事情她也不像過去般事事皆過問,何況皇上根本對後宮那些嬪妃都不太上心,也沒什麼爭風吃醋一說,暫時來說初雲的後宮還處於一個相對和諧的狀況。於是在太后漸漸放開對後宮把持著的權力之後,現在後宮冉冉升起的一姐就是與皇上育有一女的惠妃。
今兒正月十五元宵日,若不是祖上傳下的規矩,要求整個皇室在這天都要團圓,太后此時肯定還在飛凰宮學佛呢。不過即使太后現在也坐在摘月樓上,她一雙攏在裘皮護套中的纖纖玉手也一刻不停地撥弄著一串玉石念珠,半睜半閉的雙眼根本沒有看底下的歌舞一眼。
而此時現場最苦不堪言的一個人正在假山後跺著腳不停地朝已經凍僵了的手指上哈氣。隨著時間一點一滴的流逝,夜色更加深重,顏夜曦也快凍成人形冰雕了。
「怎麼還不完啊?排演的時候又這麼長嗎?」顏夜曦覺得自己腦子都快凍木了,她現在最想做的事情就是灌一杯關外白酒下肚,心裡也不由得懊悔為什麼出門的時候沒把安銀的小酒壺順來。
她踮起腳看了看場中地表演,萬幸。…總算要到撒花瓣的時候了。她揉了揉自己凍得發疼的臉頰,順便也活動了一下自己僵硬發麻地關節,抖擻了精神準備稍後進場領著一眾表演人員謝幕了。
當漫天被染成桃紅色的花瓣碎隨著舞姬地拋灑的動作趁著夜風飄揚起來的時候。那些舞姬們也微微喘著氣倒臥在了表演場上,遠遠看去。正應了「人面桃花相映紅」的佳句。
「顏大人,趕緊出去謝恩了。」一直守在顏夜曦身邊的小太監看著她凍得臉色青白卻又幫不上忙,現在總算完事兒了連他也鬆了一口氣。
顏夜曦勉強地衝他扯開一個微笑,然後像個傀儡娃娃似的僵直著身體從假山後繞了出去。
「新任樂府行首,顏夜曦率眾向皇上、皇太后、諸位王子以及諸位娘娘請安。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皇太后千歲千歲千千歲、諸位王子千歲千歲千千歲,諸位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顏夜曦走到一眾舞姬的最前邊,面對著摘月樓的方向匍匐在地,當她粗嘎黯啞的聲音響起,那些還沉浸在桃花迷夢中的王子們立即打了個激靈回過了神,只有獨孤五嶽和獨孤九霄兩兄弟噙著微笑看著場中那個穿著嫩綠春裝、與眾不同的少女。
太后在初聞顏夜曦的名字時並沒有上心,只是那個名字在耳中轉了兩個圈,竟然勾起了太后熟悉的感覺。當她仔細一回想。她立即變了臉色瞪大了眼睛看向表演場中依舊匍匐在地等著皇上開金口平身地那個少女。
顏夜曦!?顏暮白的女兒?她不是在很多年前就已經死在刑部大牢了麼?太后控制不住自己全身劇烈的發抖,明艷地臉龐瞬時扭曲的不成樣子,手中地念珠也在她不自覺地大力下被扯斷。晶瑩的玉珠從裘皮護套中滾落,叮鈴噹啷「大珠小珠落地板」地聲音煞是好聽。摘月樓上的眾人也被這聲音引得紛紛對太后側目不已。
「母后臉色不好。哪裡不舒服麼?」獨孤五嶽依舊笑得恬淡閒適,但是他的笑臉在太后看來。卻是充滿了嘲笑與諷刺。
這是報復麼?還是皇上對她遲來的懲罰?抑或是皇上對她的示威,提醒她永遠也不可能都得過他?太后面無表情的看著皇上,護套內的手緊緊握成了拳,尖利的指甲深深地刺入了手掌中亦不覺得痛。
她用沉默表示對抗。
「母后覺得今天的節目怎麼樣?這新任樂府行首還有點實力吧?」獨孤五嶽對於太后的沉默不以為杵,對太后已經難看到一個極點的臉色也視而不見,他輕笑著從拇指上褪下一個扳指遞給身旁隨侍的太監,然後沖顏夜曦的方向抬了抬下巴:「賞。」
「母后可還喜歡?若母后愛看的話,日後就讓樂府定期入宮為母后表演如何?」獨孤五嶽往太后的方向傾了下身子,讓她可以更清楚的看到他眼中閃動著的火花,也順便提醒她其實她的這個兒子並不是她想像中那麼溫良恭順。
太后只覺得一股子怒火直衝頭頂,她呼的站了起來,即使因此惹來了身旁所有人的訝然也毫不在意:「皇上,哀家身體不適,先回宮休息了,不擾您的雅興。」說著抬腳就要走,但獨孤五嶽依舊不依不饒的抬起手攔住了她的去路。
「呵呵,母后啊,今兒的表演這麼精彩,您就不給這新任行首一點打賞?」獨孤五嶽並沒有抬頭看太后,反而看向了坐在另外一邊的獨孤九霄,不過後者一臉平靜無波,眼尾都沒有朝他們這邊掃一下,只是一心一意的看著還匍匐在場中的少女,微蹙的眉頭洩露了他的一點關心。
太后氣的兩眼發黑,身形略微搖晃了一下,身後的古海趕緊上前扶住了她。她被皇上毫不留情的羞辱氣的快要嘔出血來,一口銀牙幾乎全部都要咬碎。看了看攔在身前的那一隻溫潤如玉的修長手掌,太后閉了閉眼,伸手從頭上拔下一根鳳頭環釵遞給身後的古海,從牙縫裡擠出一個「賞」,然後繞過那隻手就頭也不回的離開了摘月樓。
「裘安,吩咐太醫院派個人過去給母后瞧瞧。」獨孤五嶽笑得一派志得意滿,收回手拍了兩下,又掃了一遍坐在摘月樓上的人微微提高了音量道:「你們也別乾坐著呀,這麼好的節目都不值得你們鼓掌麼?」
眾人這才如夢方醒般大力的拍起手來,那些王子和后妃們也都紛紛取下身上的值錢物件交給身旁隨侍的小太監送下去作為打賞,可是此時的他們都不敢再往皇上坐著的方向瞧一眼,方才看演出時的歡樂平和氣氛頓時煙消雲散。
每個人此時都捏了一把冷汗暗自心驚,伴君如伴虎,誠不欺我。但他們也都同時對這個新任樂府行首感到好奇:這丫頭到底是什麼人?居然能讓皇上用來敲山震虎?(敢情被人當作利用工具還是小曦的榮幸呢?)而且太后剛才瞧見她的表情像是見到了鬼,(某種意義上來說,小曦確實是鬼。:P)莫非她跟太后和皇上之間有什麼貓膩?一時間整個摘月樓波濤暗湧風雲詭譎,每個人的心裡都牢牢記住了一個名字:顏夜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