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思苑說是苑,其實就是一個以五尺的石牆圍起的空地,上無片瓦遮頭,下無只草存身。白初宜在苑內走了一圈,不由苦笑——二十多年,她便是行軍出戰,也沒有這麼艱苦過……
隨意找了角落坐下,白初宜靜靜調息,心思卻半刻都沒有放鬆。
這一路上,藥吃得比膳食還頻繁,但是,很明顯,她的傷勢的確是在好轉,無論是新添的箭傷,還是三年前的舊傷暗疾。
無論這些人有何意圖,能治好傷總是好事,她也不必在此事上堅持什麼。
一路上,白初宜都被困在車內,自然不清楚到底到了那裡,此時身處這種空曠的環境中,倒是正好揣度一下自己到底到了哪裡。
深夜看不清楚,白初宜只能根據感覺,判斷出應該是在山中。
她並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也不清楚,在清醒之前,她是不是一直在那個馬車中,而山中的氣候又最是複雜……
白初宜想了一會兒,乾脆就撂開了那些想法,專注地運功調息。
一席青絨帷簾將暖閣與外面的房間隔開,讓砌著炕的暖閣更加保暖舒適,半新的淺碧褥墊鋪在炕上,上面又鋪了一層鹿皮褥子,一床石青色綾面的棉被蓋在炕上躺著的人身上。
炕下鋪了滿地的羊毛毯,織的都是錦繡回文的樣式,與一般的羊毛毯風格迥異。牆角有一隻鎏金竹節薰爐,透著裊裊清煙,一盞銅製蓮花燈盞懸於牆上,托著三支紅燭,借助燈盞上貼著牆的銅鏡,靜靜地照亮暖閣裡的每一個角度
除了躺著的那人。暖閣裡只有護送白初宜地中年男子與醫師兩人,中年男子畢恭畢敬地稟報著一路的情況,等他說完,炕的那人才緩緩開口。炕邊的楠木雕圈與柔軟的絲帳正好擋住了那人的臉,只能從聲音聽出那是一位蒼老的男性。
「醫師有何見解?」他沒有評價中年男子地稟報,反而問向醫師。
醫師依舊戴著那個看上去十分兇惡的青銅面具,對老人的詢問。他微微躬身,然後認真地回答:「那位少姬並未修習秘法。」
「諒那個不孝子也不敢私傳秘法!」老人不屑地冷哼。
「因此,少姬的身體十分糟糕,新傷不說,還有很多暗疾。想根治,必須動用長天池,並輔以秘法相佐。」醫師淡然而言。
「暗疾?」老人有些奇怪,「她在東嵐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能有什麼暗疾?」
醫師眸微閃:「少姬年少有妊。卻服虎狼之藥,落胎之後未善加調養,寒濕風邪俱入。前番又遇暴虐火毒,雖以靈泉寒熱兩脈將養,終究時日太短,且少姬所習心法也無法將靈泉之效盡展,兼之近來心思過重,奔波勞累,靈泉之效已將告罄……」
「又是個不愛惜自己的傢伙!」老人哼了一聲,不悅之極。語氣卻十分不捨,帶著一些悲愴之意。
醫師稍停了一下,卻是繼續往下說明:「屬下以為,若是身處靜思苑,藥石不進。最遲三日,少姬必將病發。」
「你怎麼不早說!」中年男子大驚。
醫師微笑——其實也就是未被面具遮住地雙唇呈現了一個上揚的弧線——對炕上的老者低頭言道:「主上。且不說那位少姬的身體如何,即便少姬身體無妨,臣也以為,讓其入靜思苑實在不妥,畢竟,她對一切都一無所知。」
「阿正,你怎麼看?」老者未置可否,輕聲詢問暖閣中另一人。
中年男子微微躬身,謙恭卻也很堅定:「主人,屬下也以為不妥。」
「嗯……」老者應了一聲,中年男子才繼續言道:「少姬畢竟未經血驗、未行大禮,靜思苑安置確有不妥。」這卻是說白初宜畢竟還未認祖歸宗,不應以族規相待。
其實這一點,他之前也對老者說過,只是,老者異常堅持,他只能執行。
老者冷哼一聲:「未行大禮,就不姓白了中年男子低頭:「若非姓白,少姬恐怕也不會入靜思苑。」
老者再次冷哼,不過,好一會兒,卻又是一聲長歎:「準備一下,明天準備血驗。」
「是!」中年男子與醫師同時正色答應。整個人一個激靈,心中暗道不好,自然更加不敢大意,緩緩調息吐納,將被寒意激散地真氣重新引導回經脈,隨後以己身真氣裹挾那道寒息迅速運功大小周天,直到那道寒息被真氣完全消蝕殆盡,方以三個大周天行氣收功。
緩緩放下在胸前結印地雙手,白初宜沒有抬頭,也沒有睜眼,而是靜靜地等待。
寒息的威脅一解,白初宜便從入定不知外物的狀態中解脫,立刻就發現苑中進了其它人,心中自省了一下,她並沒有驚慌,因為來地人並無敵意,而且,她正在運功,也不能停。此時,她仍舊不理,卻是另有主意。
「一點禮數都不懂!」一個不悅的蒼老聲音忽然響起,白初宜這才睜眼,只見一駕肩輿停在靜思苑的門口,而護送她來此的中年男子一派恭敬地侍立在肩輿前,見她看過來,連忙示意她起身參禮。
「老大人倒是禮數周全。」白初宜沒有起身,淡淡地反諷。
中年男子的神色一僵,臉色蒼白,
「混帳!」老人果然勃然大怒,「父女倆一個樣子!」
後一句話讓白初宜挑眉冷笑:「爾等擄我在前,不告執禁在後,若非家父教導有方,老大人以為我會如此客氣?」她從來也不是隨和的人。
「少姬……」中年男子終於忍不住出聲,卻老者輕聲喝止:「曹正!」
「主上……」中年男子也就是曹正不敢多言,低頭不語。
肩輿上的紗簾帷幕全部放下,白初宜完全看不見老者,只能聽到他輕咳兩聲,冷淡地言道:「白子風的確將你教得不錯,一路到這兒,恐怕你心裡多少也有數!不過,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在這兒,我族地族法就是天,就是地!一切都得按族法來!曹正,帶她去吧!」
「是!」曹正執禮答應,隨後對白初宜參禮:「少姬,請隨我來!」
深深地看了肩輿一會兒,白初宜起身走向他們所有苑門,卻在肩輿前停下:「既然老大人如此說,就不要跟我談禮數!」言罷微微躬身便算見禮了,隨即走向曹正。
曹正沒想到她會如此做,不由又是一愣,好一會兒才回過神,卻不敢再耽擱,連忙領她離開靜思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