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安陸王長居凌都太華宮,但是,無論是禮法制度,知,京都大明殿才是安陸朝廷真正的明堂正殿。
三十六根四人合抱粗的圓柱支撐起整座宮殿,氣勢恢宏,殿內只有黑金二色,莊嚴肅穆,連裝飾都很簡單,與安陸一貫的繁複精緻截然不同,彰顯著大國應有的大氣。
深紅色的地毯鋪滿了王座下的九重台階,站在階下,永寒盯著那抹深紅,心中隱隱有些發涼。
大司憲仍然在喋喋不休地說著勸諫之言,永寒完全沒有聽清,只覺得那些嗡嗡的聲音惹人厭煩,卻因為正在王駕之前,只能忍耐。
——也許他的父親就是想讓他焦躁吧!
永寒暗暗冷笑,將頭垂得更低,掩去自己的所有神色。
「卿所說,朕都已明白。」莫似乎也不想再聽下去了,在這位司憲台長官停頓的時候,忽然開口。
大司憲還想說什麼,但是,抬頭就看到旒珠下的冷冽目光,心中不由一顫,再不多言,知趣地行禮,退回位列之中。
殿內一片寂靜,近百名朝臣按位階依次而立,卻連呼吸聲都聽不到。莫很滿意眼前的情況,目光在殿內緩緩掃視了一圈,最後停在最前排的永寒身上。
「永寒,你掌天官署三年了,以為此事當如何?」莫緩緩言道,問出所有人意料中的問題。
永寒沒有抬頭,默然出列。在階前跪下:「司憲台所慮甚是,兒臣自不敢說官逼民反是不可能的,但是,桂郡刺史卻絕非那般昏庸之輩,兒臣以為,以此歸罪天官實是有所不妥。」
話說地有理有節,聽起來卻就是有那麼三分不順耳。
莫暗自歎息一聲,為自己這個嫡長子的傲氣。
「你是認為天官在授任之事上毫無過錯?」按捺下心中的複雜滋味。莫淡淡地開口詢問。
永寒叩首:「兒臣不敢如此認為!」
這個答案有些出乎莫的意料了。
深深地看了兒子一會兒。莫眉頭輕皺。緩緩開口:「那麼,你是怎麼想的?」
永寒依舊跪著,卻直起腰,抬手執禮:「兒臣以為,司憲台所言甚是——此事必須查明!朝廷必須要對桂郡暴亂有個交代,那樣才可安官員之心,安百姓之心!」
這是正理。不少朝臣都輕輕頜首,莫也沒有詰問,只是點了一下頭,道:「你說得沒錯,可是,應該如何查,派誰查呢?」
這一次,永寒沒有立刻回答。反而沉默了一會兒。再拜叩首,之後才道:「此事當由聖斷!兒臣不敢答。」
莫的眉角一跳,唇角微揚。勾起一抹笑意,目光稍稍柔和了一些,看著永寒道:「你姑且言之。」
永寒將前額抵在冰冷的金磚上,以一種誠惶誠恐的語氣道:「兒臣實是不敢逾越!兒臣雖認為刺史無錯,然既領王命,掌天官諸事,嫌疑在身,實不敢妄言。」說到最後,語帶泣音,殿內不少宗室地臉上都是深以為然地神色,莫卻再度沉默了。
莫地臉隱在十二串旒珠後面,又坐在王座之上,無人能看清他的神色,只能暗暗揣度他的心思。
「避嫌也是理所當然的……」半晌,莫淡淡地說了這麼一句,又停頓了不短的時間,才道,「那麼,大司寇,卿掌邦禁之事,以為此事該如何進行呢?」
原歷之後,幾任大司寇都未能久居此位,短則一月,長則半年,必因種種過失,失官罷職。現任大司寇是四個月前剛上任的,是沈氏旁系,名曼,字延美,已經年近六十,自然不會再有什麼上進心,只希望安守此職,到六十歲時,以一位官階致仕歸鄉,因此,他並沒有如大多數沈氏族人一般,緊附永寒,是極少數恪守君臣之道的沈家人。
當然,既然姓沈,他就不會與永寒作對。
年紀不小地沈曼有些顫巍巍地走出位列,在王駕前參禮後,緩慢地回答王的問題:「臣以為非王子不能查桂郡之亂,非王子不能撫桂郡之民!」
一聽到這話,莫的眼中便微露笑意,但是,沒等笑容完全顯露,便因沈曼的話而僵在當場。
「三殿下嫌疑在身,臣請王上於其他諸位王子擇一人,即刻前往桂郡,隨平叛大軍共進桂郡,以查察暴亂始末,並代王撫民。」沈曼蒼老的聲音中有些不穩的顫音,但是,這番話說得尚算流暢,絕對沒有人會聽不懂,或者領會錯意思。
殿內寂靜依舊,但是,幾乎所有人臉上都顯出莫名詫異的神色,其中也包括莫——永寒在打什麼主意。
——沈曼這樣說當然是永寒的意思,否則,這位老臣只會明哲保身,用各種理由推托不答。
看看鎮定跪著地永寒,莫對此更加肯定,自然也就更加疑惑。
「卿以為哪位王子適合此行呢?」既然弄不清楚,莫乾脆直接追問。
沈曼叩首:「臣與諸王子並不熟悉,實不敢確定,只有六殿下,臣自履新以來接觸甚多。六殿下勤奮政務,細緻周到,精於秋官諸事,應算是一個人選吧!」
最近一年,永霄掌管秋官署,聲評不錯,沈曼既是秋官長,這樣說倒也沒什麼錯。
莫點頭,算是認可了這個建議,目光隨即投向一旁位列中地六子。
「永霄!」莫忽然出聲。
永霄連忙出列,跪在永寒身後,朗聲道:「兒臣在!」
莫本想問他一些事的,但是,看到永寒抬起頭,唇邊漾著冷冷的笑意,心中陡然一驚,也就不想問了。
「你掌秋官署也有些時日了,就看看你學到多少吧!給你三天,擬個條陳給朕看看!」莫淡淡地道,隨即又看了一眼其它王子,「你們若有意擔此重任,也可以寫條陳呈上!」
「是!」所有王子都參禮領命,包括永寒。
莫再次看向永寒,目光更冷,卻沒有立刻開口。
「永寒既有嫌疑……」莫冷漠地聲音在寂靜的大明殿內響起,「暫停職權,歸第自省!」
永寒猛然抬頭,卻看不到父王的臉,只能感受到兩道充滿冷意的目光。